周定王十三年(前594年)六月,晋中军将荀林父率领面目一新的晋中军、上军出征北境,征讨不断骚扰晋国北方边境、甚至勾结过前任中军佐先榖作乱的赤狄国家——潞国。而荀林父出兵伐潞之时,晋国国君晋景公也亲率晋下军出征,驻军于离潞国不远的稷地(山西稷山),并在此举行阅兵、演练攻防,以此对攻潞的荀林父所部进行后援上的支持。
秦军渡河偷袭之时,荀林父已率晋军主力从潞国继续北进,准备一边勘定原潞国疆域,一边将晋国的北部疆域扩张到赤狄诸国(甲氏、留吁、铎辰)境内,彻底消除来自北方的边患。
就在进军的途中,荀林父突然得了到秦国偷袭晋国西部边境的军情急报,当时他便想直接回军南下,抵御秦军的进攻、保护还在稷地驻扎、阅兵的晋景公。
但晋景公考虑到荀林父此时已率大军北进太远,一时间来不及返回,因此没有同意荀林父回军,只命自己所率的晋下军紧急行军,进驻雒地(陕西大荔东南),单独抵挡来势汹汹的秦军;而此时偷袭晋国的秦军,也在国君秦桓公的率领之下长驱直入,深入了晋国国境内的辅氏(大荔以东),晋、秦两军在辅氏展开了对峙。
此时,晋军六卿将佐,或是在和荀林父一起征伐潞国,或是留守新绛,都不能及时赶到晋景公的身边,只有晋景公身边的下军大夫魏颗,奉君命率晋下军部分军队火速进军,向入侵的秦军发动了进攻,两军随即于辅氏展开了激战。
而在率军灭潞、并协助下军击败秦军之后,出仕数十年、有功有过的老臣荀林父自认为自己已经弥补了因指挥失误,由此造成的‘邲之战败阵’所带来的使晋国国力、军力严重受损的过失,对仕途再无牵挂;于是,荀林父在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年初,向国君晋景公郑重其事地提出告老乞求,将晋国执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位置奉还给国君。
对老臣的公心和无私品德,晋景公钦佩不已,在同意了荀林父的退休请求后,晋景公不但免除了荀林父之前的一切过失责任,还将他的儿子荀庚越级提拔为卿士,任下军将,以此作为对荀氏(中行氏)忠诚事君的嘉奖。
而因荀林父的退休而空出来的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执政)之位,晋景公经过考虑后,从朝堂其余五位卿士中中简拔了‘邲之战’中临危不乱、率军全身而退的原上军将、现中军佐士会继任。
士会继任晋国执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之后,继承了前辈荀林父的军事战略思想,一边加紧训练军队,一边牢记完成荀林父的未竟之业——平定北部边境隐患。
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三月,新任晋国中军将士会亲率晋三军再伐赤狄,将赤狄潞国灭亡后的残余势力——甲氏、留吁、铎辰(位置大概在河北邯郸曲周县到山西长治屯留区一带)全部消灭,晋国的东北方边疆,至此得以彻底稳固。
此时的齐国国君是齐顷公,他少年继位,自视甚高,既目空一切又野心勃勃,成为齐侯之后,一门心思想要取代晋国的诸侯霸主地位,重新恢复祖父齐桓公在世时的齐国霸业(齐顷公是齐惠公之子、齐桓公之孙)。
在晋国与潞国、秦国、赤狄诸部开战之时,齐顷公也没闲着,他不但与楚国在私下接触,准备联合新的诸侯霸主(之一)楚国,对名义上的盟友晋国实施遏制、挑衅,以压缩晋国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齐顷公又加大了和晋国的另外一个重要盟友——鲁国的合作,勾连鲁国国君鲁宣公,共同压制实际执掌鲁国国政三桓贵族(鲁桓公的三个儿子后代:孟孙氏、叔孙氏、季氏),进而瓦解晋国在东方诸侯盟友中的控制权,并最终实现由自己取晋国霸主之位而代之、恢复齐国霸业的梦想。
对齐顷公的这些小动作和小心思,晋景公当然心知肚明,这是早就中衰的第一代诸侯霸主不甘寂寞,想要重新恢复当初的霸业了;不过,虽然齐人之心已昭然若揭,但晋景公考虑到目前还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防备楚国、秦国联合起来向晋国进攻的方面,而齐国毕竟还是晋国的盟友,能不撕破脸,就暂时虚与委蛇一下,安抚好东面的稳定局面吧。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为了缓和(稳定)与齐国岌岌可危的联盟关系,同时也为即将召开的诸侯会盟提前做好准备,晋景公在和执政大夫士会商议之后,决定遣晋国朝堂上的第二人——中军佐郤克出使齐国,邀请齐顷公参与将来的会盟。栾氏成员栾京庐则作为副手一并出使。
为了表示出使的隆重和对齐国的尊敬,晋景公在派郤克出使齐国之前,就先期派其他使者到盟国——鲁国,邀请鲁国上卿季孙行父一同前往齐国,拜见齐顷公;而在齐鲁边境上,郤克和季孙行父又遇到了同样准备出使齐国的卫国大夫孙良夫、曹国大夫公子手(首);于是,晋、鲁、卫、曹四国使者结伴而行,共同前往齐都临淄,参拜齐顷公。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之后,郤克、季孙行父、孙良夫、公子手四人抵达了齐都临淄,顺利地拜见了齐顷公;郤克还郑重其事地代表晋景公,邀请齐顷公在之后的某个时候,参与即将召开的诸侯盟会。
可齐顷公在接见诸国使者之时,对诸侯会盟、外交活动方面的事情并不是太重视,他的心思都在另一方面——此次前来临淄的晋国使者郤克是个跛脚,鲁国使者季孙行父是个秃头,卫国使者孙良夫是个驼背,曹国使者公子手是个独眼。
对这几位外国使者的‘特别外表’,齐顷公感觉有趣极了——他虽然身为国君,但还是很年轻,和普通的青年一样,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和恶趣味,觉得这几个人很是有趣,几乎在接见当场就笑出了声来。
齐顷公自即位之后,确实是一心想要挑战晋国的霸权地位,但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个童心未泯、且孝心爆棚的孝顺儿子,对自己的生母恪尽了孝道。
齐顷公的生母萧同叔子,是齐惠公的侧室小妾,在齐顷公之父齐惠公去世之后,萧同叔子因为思念亡夫,导致长期郁郁寡欢、心情悲切郁闷。齐顷公为了让母亲能开怀欢笑,于是在这次四国使者前来拜见之际,决定举行朝堂大宴会来招待四国的使者;之后,齐顷公提前向母亲透露了这四位外国使者的‘奇异相貌’,请她明天也前来参与宴会,并暗中藏在正殿内的帷帐后,观看这四国使者的‘好笑相貌’。
而第二天举行宴会之时,齐顷公还额外准备好了让人一看就觉得特别滑稽可笑的安排——他特地从齐国的引礼官中,精心挑选了四个外貌分别也是跛脚、秃头、驼背、单眼的官员,然后故意一一对应,在宴会开始时,引导着晋国郤克、鲁国季孙行父、卫国孙良夫、曹国公子手这四位外国使者入朝堂,一边引导、赞礼,一边带领他们登上举行宴会的宫殿,准备参与宴会、拜见齐顷公,进行正式的外交宴会活动。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齐顷公命齐国引礼官引导四国使者上殿;而当暗中坐在殿内帷幕之后的齐侯之母萧同叔子看见了两个跛子、两个秃头、两个驼背、两个独眼之人两两相对,缓步地走上了殿堂后,顿时被这滑稽可笑的一幕给逗得乐不可支,心中长久的郁闷寡欢之情也一扫而空。
萧同叔子当场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而在一旁服侍小君(先君之妻称为小君,萧同叔子虽然不是齐惠公正妻夫人,但是当今齐侯之母,所以马马虎虎也可以称为小君 )的后宫侍女们见萧同叔子如此开心,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怕萧同叔子还是郁郁寡欢,那样的话齐顷公就不开心;齐侯不开心,后宫中谁也不要想着开心),因此也随着小君一起开怀大笑;帷帐后妇人们欢快的笑声穿过了重重遮挡的帷幕,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外殿之中,进入了齐顷公、齐国诸卿士大夫、还有四国使者的耳中。
见母亲如此开心欢愉、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端坐在殿中,自觉孝心满满、谋划得逞的齐顷公也忍不住咧开嘴大笑了起来,且毫不避讳殿中被取笑的郤克等外国使者们;而齐国卿士大夫们见国君和小君如此开心高兴,当然也要捧场;一时间,受国君和小君的欢愉情绪所影响,齐国卿士们纷纷大笑,齐国朝堂之上笑声不断。
郤克的出身很高贵,是晋国老牌贵族、晋国最高等级卿士家族之一郤氏的成员,前任晋中军将郤缺的嫡子,现在又是郤氏的宗主(郤缺此时已经去世了),还担任着晋国的中军佐,可以说在晋国已经是顶级贵族和权臣(之一);在晋国国内,几乎没有人可以当面去嘲讽他的跛脚外貌(晋景公倒是有这个资格,但他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拿自己卿士的相貌来开玩笑的)。
其实,郤克早在前往齐国公宫赴宴之前,看见迎接自己的是一个跛脚齐国迎礼官时,就大致猜到了齐顷公这是心里憋着小坏主意,要以低俗的把戏此来挑衅、冒犯晋国的国威和地位了。但为了晋、齐两国好不容易还在维持的盟约不至于破裂,国君(晋景公)安抚、稳定齐国的外交策略不遭到失败,郤克思虑再三后,原本都准备忍下这口气,装傻充楞,好歹参加完这场烦人的宴会,也就算了。
但郤克还是低估了齐顷公的个人素质和行事的水准,没想到一国之君的品行居然这么低,在如此严肃隆重的外交宴饮活动中,竟然针对自己身体上的缺陷来大做文章,还偷偷地安排母亲躲在帷帐后观看,以此来公开嘲笑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无礼至极!
身为诸侯霸主晋国的次卿中军佐,于公于私,郤克的个人尊严都不容外人侵犯;不管齐顷公这一次是出于什么目的,对郤克加以讽刺嘲笑,还让他的母亲在严肃的宴会上对一国使者进行公开的戏谑、欺辱,都是不可接受的;这不但关乎着晋国的国家颜面和霸主的权威地位,更是关乎着郤克本人以及郤氏全族的尊严、形象。
因此,自觉遭受了齐国君臣严重无礼冒犯的郤克,大怒之下当机立断,立即中止了参与齐顷公举办的外交宴会的行动,当场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副手栾京庐在齐国,继续处理后续邀请齐顷公参与会盟事宜。
郤克离开齐国前,还告诫栾京庐说:
“不完成国君交待我们这次在齐国的使命,你就不要回国复命”;
而在回国途中,途经大河(黄河)渡口之时,依旧气愤难平的郤克因为憋屈气恼,因此当众跪下,对着滔滔奔流的大河河水指天发誓说:
“假如不能报复齐国这一次加给我身上的耻辱的话,请河伯给我作证,我生生世世不再渡过这条大河!”
郤克怒气冲冲的回国了,晋、齐两国的关系,又将走向何处呢?
齐晋鞍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