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倔强王者
推开老屋木门时,檐角积灰扑簌簌落在肩上。我望着堂屋里蒙着白布的八仙桌,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母亲正佝偻着背揉面。案板斜倚在墙角,那弯折的弧度像极了她最后几年的腰身。
"面要三醒三揉才劲道。"母亲总说这话时,总把擀面杖在案板上敲出脆响。此刻我掀开罩布,那根枣木擀杖裂开的细纹里还嵌着面粉,裂缝深处泛着油光。指尖触到凹痕的刹那,屋檐的雨滴声突然变得粘稠绵长。
那是1988年梅雨季,我趴在条凳上写作业。母亲在案前揉着给父亲做寿的面团,擀面杖咚咚撞着案板。"你爸就爱吃宽面",她抹了把汗,深蓝布衫后背洇出蝶形汗渍。我数着她擀面的次数,数到第七十三下时,她突然扶着案板直腰,指节泛白地抵住后腰眼。
"妈,歇会儿吧。"
"面醒过了头就糟了。"她往掌心啐口唾沫,抄起擀面杖继续推碾。水汽氤氲的灶间,我看见擀面杖在她虎口磨出的茧子上打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粘在汗湿的颈侧,看见案板边缘被二十年掌根摩擦出的凹槽。
1997年冬,我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冲进灶房。母亲正在案板上剁白菜,菜刀起落间案板发出空洞的闷响。"案板中间朽了",她转身时棉袄摩擦出细碎的雪声,"得翻过来用背面"。我这才发现她转身的动作像生锈的门轴,一截一截地转动。
那天她执意要给我包送行饺子。朽坏的案板在擀皮时摇晃,她不得不用左膝抵住案板边缘。擀面杖裂痕里的面粉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我伸手要扶,她却拍开我的手:"去剥蒜,别碍事。"
去年清明回来,案板已经弯成一张弓。母亲把它架在水缸上继续用,"这样不费腰"。她擀面条时整个人几乎趴在案板上,后颈凸起的骨节顶着灰白头发。擀面杖裂缝被面浆糊成了深褐色,像她手上永远洗不净的面皴。
"新案板早买好了,在里屋..."她临终前三天忽然说,眼睛盯着房梁上吊着的竹篮。我翻出崭新的柳木案板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给芸芸结婚用",字迹被经年的油烟洇得模糊。
此刻我抱着老案板坐在门槛上,夕阳把裂缝照成金线。邻家飘来炝锅的葱花香,恍惚又是母亲在灶前忙碌。风穿过空荡的老屋,带着面粉与陈木的气息,将案板上的凹痕拓在我掌心。裂开的擀面杖突然在布袋里轻轻响动,像极了她风湿发作时,手指关节在夜里发出的细碎声响。
暮色渐浓时,我把新案板重新包好放回竹篮。老案板用麻绳捆了准备带走,弯曲的木纹里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葱花碎。城里的公寓自然用不上这些,但总得让母亲的手温,继续在某个角落醒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