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泥鳅

旭梁志豪 2025-02-13 21:07:19

预知未来

蝉鸣撞碎在七月的雨帘里,我总记得那个溽热的午后。母亲病逝后的第三个夏天,知了在泡桐树上扯着嗓子,水泥地面蒸腾着潮湿的白气,父亲补渔网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小满,抄家伙。"他古铜色的脊梁泛起油光,裤脚卷到膝盖上方的旧疤处。那疤痕是去年台风天抢收渔排时留下的,像条暗红的蜈蚣蛰伏在皮肤褶皱里。我们蹚过门前发烫的泥水坑时,他肩胛骨随脚步起伏,像两片游动的鱼鳍。

泥鳅在浑浊的水洼里吐着细密的泡,父亲教我折了狗尾巴草当钓竿。他粗糙的拇指碾碎蚯蚓时,细小的血珠渗进掌纹,在日头下凝成琥珀色的斑点。"要像等潮汛。"他说话时喉结滚动,汗水顺着颈侧滑进洗得泛白的蓝布衫,"泥鳅咬钩那下,和浪头拍在船帮上一个力道。"

我们的影子在泥浆里渐渐重叠。他教我辨认泥鳅翻起的涟漪,说那是水写给天空的情书。当第一条滑溜溜的银灰色躯体甩出水面时,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活过来,在斑驳的树影里游成欢快的鱼群。

土灶腾起的青烟裹着酱香漫过芦苇荡时,暮色正把父亲的轮廓描成剪影。他往我碗里夹最大那条泥鳅,鱼汤在粗瓷碗里晃出细碎的金光。"你妈从前..."话头突然断在风里,他别过脸去咳嗽,脖颈青筋随着吞咽轻轻颤动。

蝉蜕还挂在西墙根的蛛网上,二十年就过去了。如今我带女儿回到老屋,门前水坑早被填平成停车场。但每逢骤雨初歇,沥青地面蒸起白雾的刹那,恍惚总能望见那个赤膊的身影。他裤脚永远卷在蜈蚣疤痕上方,握狗尾巴草的手势像握着整个夏天的潮汐。

昨夜女儿在阳台惊呼,说梦见爷爷教她钓星星。我望着城市猩红的夜空,突然明白父亲当年说的——有些涟漪不落在水里,而在血脉中代代相传。就像他教我辨认的泥鳅吐泡,最终都化作记忆长河里的粼粼波光。

此刻厨房飘来酱烧泥鳅的香气,女儿举着玩具钓竿冲我笑。蝉声穿过岁月重重叠叠的帷幕,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卷起裤腿。疤痕新生在膝盖,而夏天的故事永远鲜活在每个雨后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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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梁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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