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小金扶了扶胸前的金日成徽章："这可是我们平壤的移动博物馆，当年布拉格广场淘汰的电车，在这儿还能跑！"阳光透过泛黄的窗帘，在捷克语"紧急制动"标识上投下光斑。突然一个急刹，前排日本游客的富士相机差点飞出窗外，而本地乘客依旧如雕塑般端坐，仿佛早已与这辆哐当作响的"铁皮罐头"达成某种默契。

平壤电车的铁轨，埋着整个朝鲜的生存智慧。当我们的电车拐过金日成广场时，小金指着窗外说："知道为什么2008年要买捷克二手电车吗？"原来那年朝鲜遭遇燃油危机，本就稀少的私家车彻底趴窝，平壤人像沙丁鱼般挤在无轨电车里，有人甚至被挤落假牙。

政府紧急从布拉格购入20辆太脱拉T3型电车，这些东欧社会主义时期的"老伙计"漂洋过海，竟在平壤重获新生。我摸着车厢里被磨出包浆的木制座椅，突然发现某处刻着捷克语脏话——半个世纪前的欧洲工人，大概不会想到他们的牢骚会变成朝鲜的交通命脉。

地铁及有轨电车线路图，细线条为有轨电车线路

"各位要体验真正的平壤生活吗？"小金突然从兜里掏出沓泛黄的纸票。我们跟着她混在早高峰人群里，5朝元（约合3分钱人民币）的车票薄得像祭祀用的黄纸。穿深蓝制服的售票员手握票钳，"咔嗒"一声在票面凿出小孔，这场景让我想起爷爷收藏的70年代公交车票。

车厢里飘着淡淡的煤油味，戴前进帽的老者正用《劳动新闻》垫着饭盒吃冷面。当电车经过科学家大街时，几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齐声高唱《祖国赞歌》，车厢里瞬间掀起大合唱。我邻座的阿嬷甚至掏出刺绣手帕擦眼泪——后来才知道，这条线路经过金日成大学，每天都有学生组织"车厢快闪"。

在平壤电车修理厂，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电车红星"。满脸油污的技师老崔指着车头五角星骄傲地说："每安全跑满5万公里就能得一颗，我这老伙计攒了28颗！"墙上的安全记录表显示，最牛的电车司机连续12年零事故，奖励是去元山海边疗养。

2018年下线的国产松山牌电车，则带来了朝鲜式"高科技"。墨绿色车身的LED屏滚动着"主体思想万岁"，车厢里贴着防震橡胶，但行驶时依旧抖得像蹦迪。最有意思的是驾驶室：操作台上方挂着金正恩视察照片，下方却偷偷贴着少女时代贴纸——司机老朴红着脸解释："女儿非要贴的..."

在专门接待外宾的"观光专列"上，我发现了平壤电车的AB面。真皮座椅的包厢里供应人参茶，车窗贴着防窥膜，车载电视循环播放牡丹峰乐团演出。但每当与普通电车擦肩而过时，总能瞥见对面车厢挤成纸片般的通勤族。

最戏剧性的对比出现在统一大街站：我们这辆捷克老电车与国产松山牌新车同时进站。旧车厢里的朝鲜大妈挎着印"中美友谊"的帆布包，新车上的时髦青年戴着淘宝同款蓝牙耳机。两条铁轨在此交汇，如同这个国家的昨天与明天。

临别前夜，我偷偷溜到平壤站天桥。暮色中，捷克产T3电车与新款松山牌列车在轨道上交错，车灯划出流动的光带。突然想起白天老崔说的话："这些电车就像朝鲜，旧零件攒攒还能用，新零件慢慢造。"

当次日列车驶离平壤时，我又看见那辆挂着28颗红星的老电车。它正鸣着汽笛驶向黎明，车头五角星在晨光中忽明忽暗，仿佛在倔强地证明：即便用全世界的二手零件，也能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前行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