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凄厉声(01)

迎夏生活 2024-12-04 21:14:45

吴万贵死了,真的,才五十五岁。

他长期坐牢,放出来刚两年,想不到这么快就从人间蒸发了,除了他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亲戚参加奔丧外,整个井鱼村能赶去的实在寥寥无几,怪凄清的。

吴万贵的婆娘龙舅女,在儿子吴富有的多次电话催逼下,才像下了蛋的母鸡慌慌张张拐弯抹角地从怀化市麻阳县高村镇赶回来,回来了,一眼瞅见堂屋中央摆放的高大漆黑锃亮的棺材,就把头扭向一边,视若无睹地挑上门帘钻进了另一间房里去。

“富有啊,我还准备和你姑姑好好劝劝你妈,想不到她一滴泪不流一句话不说,哑巴样的溜进去了。”

富有婶娘蜷缩在堂屋外的火盆边,见到富有妈挎着一个红色旅行包,眼都不眨一下就跨过了堂屋,心有不平地对穿着一身孝衣的侄儿富有诉落到。

“没事婶娘,也许我妈赶路累了。不哭丧就不哭丧呗。”

吴富有蹲在棺椁边把一根细红的沉香用打火机点燃后,调头对婶娘解释道。

“两个人分开久了,感情淡了,就哭不出泪了。”

“可不是嘛,富有才三岁,万贵就被抓走了,两个人才生活一起几年?更何况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也经常吵吵打打,谈不上有多好。”

“哪像你两口子,好得称坨不离杆,天麻麻黑就火急火燎地猫进了床,缠得跟麻花根糖一样紧,日头都穿过窗口射到床上白花花的屁股了,才咬着嘴松开,蹬腿穿衣起来。”

院落外守灵的人暂时忘了悲哀,就着吴富有娘的话题剥瓜子吃桔子越扯越远,七嘴八舌,其间某个人一句黄段子,更引来哄堂一笑。

早年时候,龙舅女命很苦,苦得如难以下咽的黄莲。她娘十八岁生下她,就跟着一个外村男人远走高飞了。所以,她一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父亲也始终迷一样地存在她心里。

那还是在穷乡僻壤里赶边边场的时候,龙舅女的娘在场边茂密的枞树林里遇见了其父。她娘当时正值花季年龄,女大十八岁,高高的个子,长发及腰,鼻梁挺隆,面如圆月,白里透红,苹果似的,浑身上下,肉奶奶的,尤其是耸立的胸部更显示出她的成熟多情,怀春的年岁来临了。

父亲是早已退休的乡村教员,而立之年的大哥接过父亲的教鞭常年站在三尺讲台上,日子虽说过得是清汤寡水,心境倒也似平静的湖水。

忽如一夜,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龙舅女的外公家起了一层层涟漪。龙舅女的娘麻秀英突然间向外公宣布:她不想念高中了。这可得了,麻秀英在众多兄弟姊妹中,是唯一被外公视作掌上明珠的,麻秀英也不负父望,自从上学起,每年学习成绩都在班上名列前茅。

“将来我可能只有搭幺妹和幺儿的小轿车去京城看世面了。”

“晚年享享清福也只好靠他兄妹了。”

退休后在槐树下与众人闲聊之际,麻秀英花甲之年的父亲,总爱在盛夏歇凉时分,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捋着雪白的山羊胡子仰头自豪地感叹着,仿佛他会推测未来,整个村寨今后能发达的人也好像只有他这两个儿女似的。

可事实的结果呢:幺儿头悬梁锥刺股般的日夜苦读,最终只考上了一个平平淡淡的中师,虽说不尽人意,倒也是鲤鱼打挺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公家饭,操上了自己老父亲的旧业,心里多多少少让其父得到了一丝丝慰籍。

可眼下自己一直视为掌上千斤,光耀门楣的幺女,猛然间就自己作主,不想读书了。

男女学生间,在整个初中前,多数女生学习成绩似乎好过男生,可到了高中时期,女生又好像会逊于男生了,尤其是那些面容姣好的女生更是如此。

麻秀英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一朵芙蓉花。不但成了班花,也长成了村花。人见人爱,人见人追。

谁个少年不钟情,谁个少女不怀春?麻姑娘心有旁骛,心野了,野得像旷野上奔驰的骏马,一切功夫在校外,逃学赶场是常有的事。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井鱼村当地的习俗是:成熟的男女可以在赶边边场时谈情说爱了,如是看对了眼入了心的人,就可以互相走在一起了。

“不上学就不上学呗,乡下人只要勤快,都饿不死。”

关键的时候,还是做娘的最疼女儿。母亲把麻秀英揽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指梳理着正嘤嘤啜泣的女儿的秀发,白眼黑珠瞅着老伴,轻声细语地说。

“就你惯着她,年纪轻轻不上学,将来只会打猪草,穿一辈子地摊衣,嫁人没人要。”

麻秀英的爹把抽净了的铜烟嘴朝抬起的一只脚鞋剥剥地敲了几下,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伴,丢下一句话背着手气呼呼地走出了屋门。

“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坨肉,自己不心痛哪个来心痛?老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麻秀英的娘嘟囔着,顺手把女儿拖回了闺房里。

离开了校门的麻秀英,仿佛蓝天上飞翔的鸟儿,白日里干干农活,看看小说,倒也自由自在,如鲜花盛开在盆子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但每逢月光之夜,一个人坐在铺满青石板的院内葡萄棚边,闻着成熟的葡萄的幽香,听着院下塘边雨声似的密集的虫鸣,她心里又沉甸甸的,不禁托腮想起心事来:

“都等不起了,后天才赶集,说好了坡上见,到时候他真的会不会来?”

“赶场那天是月黑头,我要带根手电筒去,不然夜里跟他爬坡黑黢黢的,找不到路,荆棘挂破衣挂痛手,摔跟头!”

麻秀英想着想着,心就不孤寂了,好像杉木坪那个后生家在陪着她一起乘凉了,他似乎盯着她脉脉含情,一切都渐入佳境。

“英妹崽,快上床睡了,明天我们早起点,乘凉把糯米湾那块旱地的包谷草给薅完了。”

母亲嘎地一声拉开屋门,扯着嗓门向院坝里歇凉的秀英喊叫道,一切美好的意境就此被击打得支离破碎,秀英只好披着秀发,好不情愿地拖着竹椅向睡房姗姗而去。

望穿秋水,麻秀英终于盼来了农历七月初一赶场日。父母逢到赶集日,就让女儿放肆地玩上一天,做女子的就会好好地珍惜它,像过年一般开心地打发掉。

通过几次边边场的唱歌对答交往,麻秀英和杉木寨的龙天保已经情到深处,这天白日到集市上他们各自从头到尾逛了一个遍后,挨到天色微黑,俩个人便不再像过去那般加入昔日玩伴行列,到坡上枞树丛里,三三两两,男男女女,分列两边,唱歌对答,求其伴友了。

在雪白的电筒光照射下,龙天保牵着麻秀英纤细的小手,向山坡高处爬去,放眼一望:远方山头上手电筒光亮互相扫射着,如同探照灯,那里有男女的说话声,既清幽又喧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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