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最后一个保卫天京的要塞地堡城,也被敌军攻陷了。天京的失守,已经迫在眉睫!为什么这么说呢?
从天京城本身的地理形势来看,从历代战争经验来看,保卫天京都以保卫紫金山(即钟山)为首要任务,特别是迫临城郊太平门的第三峰,及其南麓的富贵山尤为紧要。
所以,太平天国自建都天京以后,就在第三峰上建天堡城,在富贵山建地堡城。军事家都清楚,要想保住天京,首先要保住天堡、地堡二城。而敌人要进攻天京,也必须首先攻克这两个要塞。
进一步说,如果太平军守住这两处城堡,不仅可以保卫天京,并且还能借助于这两个城而居高临下,足以监视敌军行动的险要据点,进而击破敌军。
一八五六年和一八六〇年,太平天国军队两次歼灭江南大营的胜利战争,就是由于守住了天堡城和地堡城,使天京本身免于被攻破的危险,然后在外面调来援军,造成对敌人的反包围形势,内外夹击敌人,使他们首尾不能兼顾而取得的。
如今,这两个要塞全都失陷。湘军得以接近城根,俯临全市,使太平军在城内的活动受到监视。湘军又在地堡城上架起大炮,向城内猛轰,形势如此不利,天京如何能不陷落呢?
七月十五日,曾国荃亲自到前线视察,参赞、幕宾二十多人跟随。曾国荃站到地堡城上,通过望远镜,侦察城中的情况。
他发现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无人行走。偶尔有些零散的太平军,猫着腰从街上穿过。残破的垛口后面,有人在轻轻蠕动,偶尔有闪光出现,那是刀矛射出的光亮。
激烈的攻城战正在进行,透过浓烟可以看清官军正在分成十几路攻城。眼看攀上城头,又被守城的太平军打下来。一次、两次、三次……都没能占领城头。
饿得筋疲力尽的太平军互相搀扶着,靠在垛口上抵御官军。看样子守军最多不超过三千人,而攻城的官军却有五万多人。
曾国荃感到很气恼,他跺着脚说:“我众敌寡,我壮敌弱。相差如此悬殊,为什么就拿不下来?”他又说:“我限令你们,必须在六天内攻占金陵。否则,提头来见!”说罢,拂袖而走。
众官佐不敢抗命。他们经过磋商,决定用挖地道的办法试一试。在炮火的掩护下,挖洞开始了,仅用五天的工夫,就把地道挖成,并放进了几千斤炸药。
一八六四年七月十九日午后,曾国荃又来到地堡城。副将蒙代山禀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单等九帅示下!”
曾国荃点点头问道:“攻城队都安排好了吗?”“回九帅,都已就绪。”“好,点火!”曾国荃说罢,就见旗兵把红旗一展,发出信号。
刹那间,就听见天崩地裂一声,太平门被抬上了天,城墙坍倒了二十多丈的一个大豁口,巨大的气浪淹没了一切声音。安静了四五秒钟之后,突然一声大喊,清军冲进了豁口,与城内的太平军展开了肉搏。
李秀成见大势已去,急忙赶到天王府来见幼天王洪福贵。他气喘吁吁地说:“满妖已杀进天京,望我主赶快起驾!”
洪福贵吓得面无人色,抖做一团:“到……到哪里去?”李秀成说:“眼下很难说,待逃出虎口再说吧!”
这时的天王宫,已乱成了一团,宫女们哭喊着,奔跑着,不知如何是好。李秀成对他们说:“不要乱。快拾掇东西,随我杀出城去?”
这时,国舅赖汉英、女军师洪宣娇、幼赞王蒙时雍,以及众多文武都赶到了。李秀成保着洪福贵在宫外上马,也无暇照管他人,拼命朝西门冲去。
众人尾随在后,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足有一千多人。激战还在进行,街头巷尾处处都是战场。英勇的太平军并未因城破而气馁,还在和敌人作拼死斗争。
跟随李秀成的人,不断地倒下去。待冲到城墙倒坍之处,已剩下不足三百人了。李秀成手握利剑,身披重甲,在前边开道,迎面与一队清兵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秀成举起利剑猛刺猛劈,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保护着幼天王冲出天京。走了不到半里,又遇上大队清军,把他包围。与此同时,幼天王和他的随行人员也被清军包围。
到了现在,李秀成也顾不了别人了,只管往外冲杀。经过一番奋战,终于在夜幕掩护下,逃进钟山。回头看时,身边已无一人,也不知幼天王哪里去了?
李秀成暗道:“臣未能保住幼主,愧对老天王,真罪该万死也!”想罢,泪如雨下。他立马在高埠之处,往天京张望,但见熊熊的大火,把天都映红了。
他似乎看见清军闯进了他的忠王府,把他的老娘、妻子、儿女都抓住了。他好像听到了儿女的惨叫声,母亲和妻子的呼救声。他的心碎了,有心杀回城去,救出一家老少,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面对京城,低声哭泣。
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李秀成顿时清醒过来。他深知现在还没有完全逃出虎口,随时都可能与清军相遇。于是,急忙调转马头,奔深山逃去。
李秀成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几乎两昼夜,水米没沾牙,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他强打精神,往四外观看,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有座小庙:残垣断壁,折梁坍脊,破烂不堪,秀成暗道:此处僻静,不会有人来,休息休息再说。
他催马来到庙前,滚鞍下马,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目眩。他咬着牙定了定神,把马拴到一棵树上,摇摇晃晃走进小庙。
这庙内并无塑像,空洞洞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秀成靠着门框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把头往后一仰,时间不大就睡过去了。
外边,斗转星移,天已大亮。被拴在树上的大白马又饿又渴,实在忍受不住了,仰起脖子“咴儿咴儿”叫个不停。
这时,从山路上来了一伙人。一个个大包小包,胸前背后背着不少东西。走在前边的是个矮胖子,三十多岁,两只金鱼眼往外鼓鼓着,帽子歪扣在脑袋上,一身粗蓝布裤褂,挽着裤腿儿,光着两只熊掌似的大脚。
这家伙指手画脚,正跟大伙说话:“兄弟们,谁也别松劲儿。咱们还得划拉划拉,万一再发笔小财呢?趁这个机会不捞点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这小子叫赖三,是本地一个无赖。平日游手好闲,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天京失陷后,城里城外都闹起兵灾。烧、杀、抢、掠,什么事情都出现了。
赖三认为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他找来七八个地痞,到处乱窜,有时拣东西,有时抢东西,有时还劫道。因此,他们弄了不少外财。
昨天晚上,他们抢了一夜,到现在还没合过眼。有人建议回家睡一觉,也有人建议适可而止。偏偏这个赖三不满足,还要划拉一圈。
他们正往前走,忽然听见马叫的声音。赖三一怔,赶紧躲到树后往四处察看:只见小庙前拴着一匹大白马,周围并没有人看守。
赖三寻思道:仗打得那么激烈,骑马的人随时都可能战死或受伤。不用问,这匹马主人可能出事了。
想到这儿,乐得他金鱼眼睛更往外鼓了。赖三偷偷地摸到小庙前,见此马金鞍玉辔,装饰华贵,马颈下还挂着一个皮囊。
他伸手把皮囊摘下来打开观看,可把他乐坏了。里边装着金条、金砖、金元宝、红绿宝石、珍珠翡翠,足有一百多件。赖三看罢,夹起皮囊就走。
另一个叫马秃子的土棍,一把把赖三抓住说:“你怎么走啊?快把东西拿出来,大家分分吧!”赖三把胳膊一甩说:“放屁!是老子发现的,还分什么?”
马秃子说:“当初讲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平分。你小子怎好赖账?”赖三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不分就是不分!“不分不行!”马秃子怒斥道:“你小子再走一个我看看!”
说着放下包袱,直奔赖三扑去。赖三更不示弱,把皮囊背到身上,亮出双拳便打。两个人滚在一起,打了个不可开交。那些坏蛋谁也不敢管,站在旁边看热闹。
正在这时,来了一队清兵,都骑着马,拿着刀枪。为首的是个千总,他们是奉令搜山的,缉拿太平军的伤员和散兵游勇,正好遇上赖三和马秃子干仗。
这个千总催马来到他们面前,高声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赖三一看,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回答。
两个骑巡从马上跳下来,“啪!”给了赖三一马鞭。赖三“唉哟”一声跪在地上:“官长留情,官长留情,小人是山里的柴农。"
千总看看他们的打扮,又看看满地的包袱和箱笼,心里就明白了八九:“搜!”他一声令下,骑巡都下了马,把这些家伙搜了个底朝上。从赖三身上发现了那个皮囊和里边的东西,千总大惊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赖三不敢隐瞒,如实地讲了一遍。千总喝令把他们捆上,又把皮囊里的珍宝归为己有。清兵来到李秀成马前,都被惊呆了。看样子,骑马的主人,最小是个侯,也许是个王。千总吩咐一声:“搜!”
很快就把李秀成发现了。这个千总轻轻地走到李秀成面前,哈着腰仔细打量。不看则可,一看哪,可把他乐坏了,心里说:我的娘啊,这不是李秀成吗?是他,一点儿没错!
原来这个千总姓陈,当年在李秀成部下当兵,后来随韦俊投降了官军。这次,又随曾国荃围攻天京。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李忠王。
他暗自惊喜道:活该我官运亨通,人财两旺,要把李秀成献上去,不赏我个参将,也赏我个游击将军。他向外边一摆手,几个骑巡闯进庙中,伸手就绑。
恰在这时,李秀成被惊醒了。他蒙眬睡眼往四外一看,顿时睡意皆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使了个左右开弓,把两名清兵打倒。又飞起一脚,把那个千总踢出庙门。李秀成飞身跳到庙外,朝战马冲去。
李秀成扑到马前,打算逃走。可惜他腹内无食,身体过分虚弱,双腿一软,摔倒在地,被清军抓了俘虏。
那个千总走到李秀成面前,拱手道:“忠王,请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进城,我绝对不难为你;倘若你不识抬举,可休怪我无理!”
李秀成低头不语,被清军架到马上。千总为防备万一,连人带马捆在一处,喝令一声,奔天京走去。
七月二十二日,李秀成被押回天京。他四处一看,但只见:烈焰飞腾浓烟滚,尸塞街巷到处横。人头成串挂树上,鲜血迸溅路染红。残垣断壁无整室,满目荒凉一片空。野狗贪食吃红眼,清兵抢掠任意行。阵阵狞笑传户外,伴随妇女惨叫声。无法无天无人性,令人发怵鬼神惊。人间变成活地狱,天京变成酆都城。
李秀成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清兵在一座府门前停住,李秀成却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好半天才辨识出来,原来是当年的义王府。
但见门外岗哨林立,警卫森严,还有不少洋人出出进进。那千总嘱咐骑巡,好好监视忠王。他与门卫打了招呼,直奔府中走去。
义王府现在已变成曾国荃的行辕。昨天晚上,章王林绍璋、幼西王萧有和、幼南王冯顺、国舅赖汉英、幼赞王蒙时雍,以及文武七十多人,皆在此被凌迟处死。
曾国荃开进天京后,公然下令,让清军“放假”两天。所谓“放假”,就是允许官兵任意地奸淫烧杀。他自己也没闲着,冲进天王府,把美貌的宫女掠走,余下的全部杀光。
把宫中的宝器、珍品、金银抢劫一空,还把洪秀全的坟墓掘开,挫骨扬灰。为销毁罪证,又放起一把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把一座十分壮丽的天王府,化作一片灰烬。曾国荃公私兼顾,大发横财。命心腹把劫获的珍品,悄悄运回湖南家乡。
此刻,他正坐在书房生气,大骂几个总兵无能,不该让幼天王和李秀成漏了网。那千总把曾国荃的亲兵头目拉到一旁,说明了一切,并求他禀报大帅。亲兵头目满口应承,轻轻走到曾国荃身旁,耳语了片刻。
曾国荃突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伪忠王李秀成抓到了!”“人在哪里?”“辕门外边。”“押进来!”“是!"曾国荃又说:“把他押到西花厅受审!”“遵令!”
曾国荃把那千总叫来,详细询问了活捉李秀成的经过。又夸赞他说:“干得不错,本帅一定给你请功!”“谢大帅!”“来呀,赏他黄金五十两,锦绸二十匹。”
“谢九帅!”千总又给曾国荃磕了个头,转身退走了。曾国荃穿戴整齐,在一大群幕僚、亲兵的簇拥下,升坐西花厅。
这时,花厅内外密匝匝站满刀斧手、弓箭手和掌刑的军汉。曾国荃吩咐一声:“带李秀成!”“带李秀成!”传呼声此起彼落。
几名军汉把五花大绑的李忠王推上花厅,又把他按倒在地。曾国荃盯着李秀成,心里说:这就是名震江左的忠王,天国柱石?你居然也落到本帅手里!他把桌子一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两旁的兵丁吆喝着。李秀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真天命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李秀成是也!”
曾国荃点了点头。招手把中军参将叫到面前,低声吩咐几句,中军退了出去。曾国荃又问道:“听说你保着幼逆洪福贵西逃,他现在哪里?”李秀成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那个中军参将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四个人,都是武官装束,一齐跪倒往上叩头:“卑职参见大帅!”曾国荃一指李秀成:“你们看看他是谁?”
这四个人凑到李秀成面前看了两眼,异口同声地说:“启禀九帅,他是李秀成!"曾国荃又问李秀成:“你看他们是谁,挨个儿叫出他们的名字!”
李秀成侧眼观看,都认识。原来都是自己的心腹-熊万荃、钱桂仁、李文炳和何信义。其中,李文炳和钱桂仁还在忠王府当过参赞。万没料到,他们都变节投敌了!
其实,李秀成还没有猜对,他们四个人早就是清政府的人,无非在太平军中“卧底”罢了。曾国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一是以防有人假冒李秀成,二是让他们见个面,好瓦解李秀成的心。
其实,曾国荃也预料错了。李秀成根本不同于陈玉成和天国的那些将领,他生来就是一副软胎坯。不用别人瓦解,自己早就瓦解了。
曾国荃查实后,也不多问,命人把他收监。退堂后,他马上给曾国藩写封信,禀报了活捉李秀成的经过,并请他出面处理。
曾国藩坐镇安庆,指挥全局。一个个喜讯,连续不断的颂扬声,使他嘴都合不拢了。当他接着曾国荃的禀报后,更是眉飞色舞,喜上眉梢,立刻决定到天京去,亲自审讯李秀成。
一八六四年七月下旬,曾国藩的坐船来到下关码头,在军乐和礼炮声中靠了岸。曾国荃率领众将,已经在这儿恭候两个多时辰了。
一见曾国藩,紧走几步,单腿跪地道:“小弟迎接大哥!”“起来。”曾国藩把他扶起来,也不多说,然后乘坐大轿,在数千马队的簇拥下,直奔行辕。
当晚,他传出话去,一概挡驾,单独把曾国荃留下。一桌美宴,几盏明灯,曾氏兄弟面对面坐在花厅里,边吃边谈。曾国藩先说道:“九弟辛苦了,难为你又为朝廷立了大功!”
曾国荃说:“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小弟无非替大哥跑跑龙套而已。”曾国藩说:“听说你把洪逆留下的东西都运走了?火烧伪天王府也是你的主意?”
曾国荃不解其意,倒吸了一口冷气,支支吾吾地说:“是……不是……难道有人把我参了?”曾国藩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迟早总会发生的。”
曾国藩长吁了一口气,两眼盯着桌子上的酒肉,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记住!做任何事情都要瞻前顾后,防患于未然。特别是你、我现在的地位和处境,更要加倍谨慎!难道你没有看到,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咱们?尤其是北京那些公伯王侯、皇亲国戚,待太平一统之后,他们就会抓一朝之错,把我们踢开或干掉!"
曾国荃说:“大哥的名言,使小弟顿开茅塞,今后我注意就是!”曾国藩点点头,又说道:“宦海惊涛涌,官场是非多。只要我们事事留神,就不怕小人算计了。”
两个人又谈了些朝中大事。话题一转,谈到李秀成身上。曾国藩先详细询问了经过,并问道:“你看这个人好不好对付?”“我看好对付。从预审来看,跟那些死硬的长毛不同。”
“这就好!”曾国藩拈须微笑。曾国荃问:“大哥有心利用他?”“我倒有这个打算。不过,还要看看形势再定。”“大哥您累了,休息两天再审吧。”“不!我精神很好,今夜就开审!”
曾国荃不敢再劝,转身告辞,准备公堂去了。半夜子时,曾国藩升坐西花厅,曾国荃在侧座相陪。时过片刻,李秀成被押了上来。他身穿囚服,带着颈枷、手铐和重镣,发髻披散,面无人色,艰难地走到厅下。
几天来,李秀成没睡过一宿整觉,经常被噩梦惊醒。他斜倚在发霉的草堆上,一天一天地熬着岁月。最近两天,他突然想到了死和生。死是多么可怕呀!尤其是死于酷刑之下,那就更可怕了!
又想到生,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可以活得挺好,骑马、坐轿、司号、发令……想着想着,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清楚,现在已身不由己,死和生都操在人家手里。
今晚被提审,他认为是最后的时刻到了。开始,他怕得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继之,他又想起文天祥说过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话。
于是,把心一横,站了起来。在路上他又想:等他们判处我死刑的时候,我就破口大骂。硬也是死,软也是死,何必让他们耻笑我骨头软?
当他来到公堂上留神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只见:公堂上,好威严,刀斧手,列两边。炭火盆,冒蓝烟,烙铁红,火星闪,烙到身上皮肉穿。老虎凳,垫青砖,无情木,皮套拴,夹到腿上准玩儿完!
杠子、大挂、棍、棒、鞭,神仙见了也胆寒。李秀成鼓足勇气,尽量使身体不要瘫倒下来。曾国藩轻轻把惊堂木一拍:“你就是李秀成吗?”李秀成点点头。
曾国藩冷笑道:“你可认识本帅?”李秀成往上看了一眼,说道:“认识。”曾国藩摇头叹息道:“曾几何时,一位赫赫有名的李忠王,今日竟做了阶下之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真使人三思而感叹也!”
李秀成道:“中堂过誉了,秀成自不量力,误入歧途,身犯灭门之罪,性命操在中堂之手。念在同族分上,请法外施仁!”
曾国藩道:“大清向以‘仁孝’治天下。只要你能认真悔过,我想朝廷是能酌情而断的。”他又问李秀成:“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李秀成道:“罪犯想请老中堂暂缓定刑,宽限几日,容我把太平天国的始末及其内部的详情,如实录供下来。不知肯开恩否?”
“当然可以。”曾国藩向狱吏命令道,“对李秀成要从优对待。不准难为他,好让他提笔录供。”
“遵命!”狱吏把李秀成押回监狱,曾国藩也拂袖退堂。曾国荃在一旁暗骂道:“软骨头!老子白准备那么多的刑具了!”
李秀成果然在狱中受到较好的对待。比如说:他可以不带手,随便躺下来休息;三餐之外,还有一顿加餐;而且,多了点儿葱花和麻油。他白天晚上都可以写,并有专人伺候纸笔。
最特殊的照顾,是狱房里还住着四个“陪宿”的。两个人一班,轮流盯着李秀成,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这也比“站笼”、“坐笼”、“吊挂”要舒服得多了。
李秀成共写了几万字的供词。从洪秀全创办拜上帝会,写到天京失陷。其中包括几次大战的经过,和天国内讧的原因,以及他对诸王的看法及招降十要、天朝十误等。
李秀成还在供词里,请求曾国藩饶恕他的性命,愿替清政府招降太平军残部。他还挑动曾国藩独立,并愿意全力为“曾剃头”效劳。总之,李秀成的供词,充分暴露了他贪生怕死、投降变节的丑恶嘴脸。
当然,后来也有人研究,李秀成之所以写出这些变节的词语,是效仿三国时期姜维策反钟会的方式,想让曾国藩和清政府内拼,他好趁机恢复太平天国。
这种论点的支持者,他们的证据就是存在曾国藩后人手里的《李秀成自述》,有被删改过的痕迹。当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敢妄加评论,反正您就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七天后,他的供词交卷了,曾国藩从头至尾仔细观看。开始看时,他眉开眼笑,看着看着,他突然变了模样,甚至冒出了大汗。看完后,他把供词递给身旁的曾国荃。
曾国荃看罢,问道:“哥哥以为如何?”“一派胡言!”曾国荃一愣,问道,“你认为这供词不实?”曾国藩道:“非也,我是指这一段说的。”
曾国荃顺着他大哥指的那段看下去,原来是李秀成劝曾国藩独立的事。曾国藩道:“本来朝廷对我就怀有疑忌,李逆这段供词无异于火上浇油,岂不把愚兄给毁了!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曾国荃说:“大哥准备怎样处置他,是杀是放?还是解到北京去,交他们发落?"曾国藩道:“别说不能把人交给他们,就是这份原供也不能让他们看到!’曾国荃不便多问,回归寝室去了。
曾国藩盘算多时,终于打定了主意。第二天用罢早膳。吩咐中军伺候升堂。一八六四年八月七日,曾国藩顶戴花翎,满身公服,升坐帅位。文武一百多人,分左右站立,曾国荃侧坐相陪。
曾国藩一拍桌子,喝道:“带李逆!”“带李秀成!”片刻之后,全身刑具的李秀成被带上大堂。他双膝跪倒,口称:“罪将李秀成参见中堂、中丞二位大人。”
曾国藩道:“李秀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李秀成一怔,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刺耳,忙答道:“没有了。”
曾国藩突然站起身来,眼露凶光,宣布道:“李秀成,尔加人邪教,不务正业,反对朝廷,造反谋乱,杀官夺府,罪恶滔天,犯下了不赦之罪。本大臣奉旨剿匪,对此贼绝不宽贷!除刨坟掘墓、诛其九族而外,将尔凌迟处死!”
“啊?”李秀成一下瘫软在地上。刀斧手、行刑队往上一闯,将李秀成拉到了刑场。四十一岁的李秀成,就这样惨死在屠刀之下。他死得没有骨气,丢人现眼!晚节不保,是他一生中巨大的错误。
洪秀全死了,天京陷落了,李秀成也死了。太平天国是不是就算结束了呢?没有。他们还在继续革命,继续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