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1年深秋,安徽桐城张氏祖宅外,二百名官兵的皮靴踏碎落叶的脆响。钦差大臣德保手持圣旨,目光如刀:
“奉旨查抄逆臣张廷玉家产。”
话音未落,兵卒已破门而入。箱笼倾倒,古籍散落,八十岁的张廷玉瘫坐庭中,望着康熙御赐的“缜密恪勤”匾额,满面忧恐。
“衡臣公,皇上要寻您诽谤朝政的证据呢。”
德保讥笑着翻开一册年谱,却见满纸皆是张廷玉记载的康熙、雍正时期赏赐的物品。这位三朝老臣将六十载君恩琐事誊录成册,唯独不见半句怨言。
三日后,乾隆在养心殿气得破口大骂。
这场精心策划的抄家闹剧,最终以“误会圣意”草草收场。而当御赐之物原封送回时,张廷玉早已病卧床榻,奄奄一息了。
那么,乾隆为何要查抄张廷玉的家呢?张廷玉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他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桐城张氏:科举世家的宦海启蒙
1672年,张廷玉出生于安徽桐城的官宦世家。他的父亲张英时任翰林院编修,文采斐然,才华横溢,极受康熙信赖。
因此,张廷玉的童年浸润在诗书礼乐之中。
他五岁开蒙,七岁学习四书五经,十岁能作策论,桐城派严谨的学风铸就了张廷玉缜密的思维与克制的性情。
1700年,29岁的张廷玉高中进士,以“治河当疏堵并举”之策,赢得康熙圣心。而他与张英“父子同榜”的佳话也传遍了整个朝野,令人羡慕不已。
然而,此时的清廷正暗流汹涌,九子夺嫡的硝烟已悄然弥漫。
张英为避祸端,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却在临行前为子铺路。他将张廷玉托付给门生李光地,并留下一句家训:
“宦海无涯,唯慎可渡。”
这一警世恒言,成为张廷玉一生奉行的圭臬。
初入翰林院的张廷玉,面对太子党与八爷党的竞相拉拢,始终以“中立”示人。即便康熙晚年两废太子、诸王党争白热化,他仍如孤舟稳舵,闭门谢客,只论漕运不论党争。
这种近乎冷漠的谨慎,意外获得了康熙的青睐。二十年间,他从七品检讨累迁至礼部侍郎,虽未入权力核心,却在朝堂扎下了深根。
康熙晚年,还称赞张廷玉为“纯臣”,特意将他擢升为侍讲学士,长留身边。

1723年,在位六十一年的康熙病逝。紫禁城养心殿内,新帝雍正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紧锁。
登基之初,他急需一把能斩断前朝积弊的利剑。
此时,张廷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这个汉臣不仅熟稔典章,更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闻名于当世。
御前奏对时,意欲革新吏治,却不知该从何处入手的雍正,将他心中所有的难题,纷纷抛给了张廷玉。可张廷玉却不假思索的答道:
“去冗员、严考成、废陋规。”
寥寥九字,直击雍正内心。自此,张廷玉成为雍正施行新政的左膀右臂,君臣二人在雍正一朝,谱写了君臣和睦的千古佳话。
1729年,为应对西北军务,雍正创立军机处,张廷玉官居军机大臣。他每日黎明入值,夜半方归,文不加点,顷刻千言,将皇帝的口谕化作严谨的诏书。
更令人惊叹的是,六部九卿数千官员的履历、籍贯、政绩,他都能如数家珍,在朝中还有“活档册”的美誉。
而在西北用兵、改土归流等重大国策中,张廷玉也展现出了惊人的行政能力。
他首创“廷寄”制度,绕开内阁冗程,将机密谕旨密封直送前线,使军情传递效率倍增;又主持修订《大清会典》,将雍正朝的集权体制制度化。
当鄂尔泰等满臣以“祖制”阻挠新政时,张廷玉则以汉臣的身份巧妙周旋,既维护了皇权,又缓和了满汉之间的矛盾。

昏聩的张廷玉
1735年10月,雍正病重将亡。
临终前,他特召张廷玉入宫,命他草拟遗诏。在雍正眼中,张廷玉器量纯全,忠正耿直,是留给乾隆的绝佳帮手,也是他的新政之策能够延续的护佑之臣。
因此,雍正将配享太庙的殊荣,送给了张廷玉。这是清朝入关近百年来,首次赋予汉臣如此待遇。
可见,张廷玉在雍正的心中,占有多大的分量。
乾隆登基之初,对张廷玉的倚重丝毫不亚于他的父亲。
每日早朝,乾隆必命太监搀扶年过花甲的张廷玉;节庆时期,乾隆的赏赐如流水般,不断的涌入张府。
然而,新帝“尊老”的背后,却并非是对张廷玉的尊重,他还藏着更深的阴谋。
众所周知,满清的朝堂上,从不是以汉人为主的。在雍正病逝前,除了张廷玉,他还将满臣鄂尔泰放在了军机大臣的位置上。
因此,即位之初的乾隆,面临的是张廷玉、鄂尔泰“满汉双枢”的格局。甚至,还有进一步演化为党争的趋势。

当时,鄂党多为旗人,主张“首崇满洲”,奏请削减科举取士名额,而张党又都是汉臣,力推“天下英才入吾彀中”,双方在朝堂上屡屡交锋,弄的紫禁城“乌烟瘴气”。
打着“吃瓜”旗号的乾隆表面上尊崇“两老”,可在暗中却接连扶持讷亲、傅恒等少壮派,意欲取而代之。
然而,老迈的张廷玉失去了往日的机警,他并未嗅到危机的来临,仍以雍正旧臣自居,屡荐汉官入阁。
甚至,在乾隆想要南巡时,还上书劝谏“劳民伤财”。更致命的是,他与鄂尔泰的派系之争也愈演愈烈了。
1743年,一场科场舞弊案成为乾隆朝堂局势的转折点。
鄂党抓住有利时机,疯狂的攻讦张廷玉的门生,将矛头直指张廷玉。可乾隆却只对张廷玉、鄂尔泰罚俸了事,并未进一步追究。
不过,张廷玉还是感受到了“圣眷”的动摇。
过去多年,他还是小看了乾隆的政治智慧。因此,受到批评后的张廷玉,又玩起了年轻时候的把戏,闭门谢客,低调沉默。
然而,乾隆却不是康熙。5年后,富察皇后突然崩逝,乾隆性情大变,往日好以仁政治国对他,顿开杀戒。
当时,湖广官员因皇后丧期剃头,被处以极刑。张廷玉为护门生故吏,以“法不外乎人情”,上疏劝谏。
原本,张廷玉臆想中的乾隆会采纳他的建议,草草了事。可令他意外的是,乾隆竟当庭斥责这位三朝元老,将老悖昏聩,不堪驱策的蔑视之语,扣在了他的头上。
尽管张廷玉最终被罚俸了事,可乾隆的这记耳光也打醒了张廷玉。76岁的他上疏请辞,乞求回乡,安度晚年。
不幸的是,乾隆拒绝了。不仅如此,在张廷玉往后每隔数月的乞骸骨中,还都遭到了乾隆的无情嘲讽。
好在,乾隆还是感念张廷玉的恩情的。
眼看着昔日的老臣被自己打压得不成人样,乾隆心软了,终于下定决心,让他回家做个富家翁。

抄家身死
1749年,张廷玉费尽心力,拿到了他的“退休证书”。
然而,张廷玉却不甘心就这么灰不溜秋的走了。为了保全他死后配享太庙的殊荣,张廷玉竟在临行前,要求乾隆立字为证。
此举彻底激怒了帝王,乾隆在写给张廷玉的谕旨中破口大骂:“张廷玉挟制君父,无耻之尤。”可还是给了他书面“承诺”,确保张廷玉死后,配享太庙。
不过,得到如此殊荣的张廷玉却未按照规定,亲自入宫谢恩,反而派遣儿子代劳,这让乾隆大为光火。
因此,他借题发挥,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褫夺了张廷玉的伯爵之位,罢免了他配享的资格。
当然了,张廷玉也没有如愿返回家乡。此时此刻,他在北京城如履薄冰,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惶恐不安。
一年后,乾隆的爱子永璜病故,他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时,张廷玉上疏请求回乡的奏疏,又到了。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乾隆。

就当他思考着如何“折磨”张廷玉时,风暴接踵而至,张廷玉的亲家朱荃丁忧匿丧案发。乾隆借此故意发难,下旨抄没张廷玉的府邸,并追缴三代御赐之物。
而在暗地里,乾陵真正的目的却是查找张廷玉诽谤朝廷、皇帝的不满之言,以此将他完全打倒。
当钦差德保率二百兵丁闯入桐城老宅时,耄耋之年的张廷玉正襟危坐,面前整齐码放着三代御赐之物。
官兵掘地三尺,却未觅得只字怨言,唯见张廷玉的手书年谱,详录康熙赞语13条、雍正恩赏47次、乾隆嘉奖21回。
这场“抄家闹剧”,以乾隆的尴尬收回成命告终,但张廷玉的政治生命也已油尽灯枯了。
1755年,84岁的张廷玉在桐城老宅溘然长逝。
消息传至京城,乾隆沉吟良久,最终下旨:“遵皇考遗命,准张廷玉配享太庙。”
这份迟来的“恩典”,实为帝王心术的最后一笔,既标榜自己“不忘旧勋”,又将汉臣集团牢牢绑在皇权战车上。
张廷玉的陨落,折射出乾隆朝汉臣的集体困境。
尽管清廷标榜“满汉一家”,但权力核心始终由满人把持。张廷玉能跻身军机处,实因雍正需借汉臣制衡满族权贵;而乾隆亲政后,为强化满人统治,必然打压汉臣势力。

乾隆对张廷玉的羞辱,实为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表演。
通过贬黜这位三朝元老,他向满臣集团示好,同时警告汉臣不得逾越本分。张廷玉晚年所求的“配享太庙”,在乾隆眼中不过是汉臣的虚荣符号,可以赐予,也可随时收回。
纵观张廷玉一生,恰似一部清初政治史的微缩镜像。
他凭借超凡能力跨越满汉鸿沟,却终成专制皇权的祭品。他恪守“慎默”家训躲过康熙朝党争,却在乾隆朝因“太庙”执念身败名裂。
更讽刺的是,他死后被抬进太庙,神位两侧却是多尔衮、鳌拜等满清勋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