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乐山玩了一趟，王佐明显感觉到他和周浔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心理距离也拉近了许多。之前，他们的关系只是局限于上班时间。周浔每天都会把她昨天晚上的制图作业给王佐批改，王佐也会及时纠正她的画图错误，并跟她讲解，仅此而已。公司的人也认为很正常。一个大姑娘好学上进，那总是令人赞赏的事嘛。

而致使王佐和周浔的关系从上班时间延续到下班时间，除了他们的的心理距拉近了之外，也得益于胡伟涛的几句玩笑话。星期一那天上午，周浔同往常一样，十点左右又拿着她昨晚的制图作业给王佐批改。正当王佐和周浔头差点挨着头，一个详细讲解，一个认真听讲并小声询问的时候，在车间抽检的胡伟涛走进了检验办公室。

“哇，这怎么行呢？”胡伟涛大惊小怪地说着，“这么亲热，这可是公共场合，昨天在歌乐山还没有亲热够呀！我可什么也没看见啦！我出去，我出去。”

周浔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俏脸如春，连珠炮一般颇为生气地说：“胡伟涛，咋咋呼呼的，乱叫啥呢！我不是在学习吗？跟王佐学制图呢，有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吗？搞得车间的人都向这边看，没事都被你搞出事来了，真是的！”

胡伟涛笑着说：“好，好，你们是纯洁的关系，没掺杂任何一点杂念，好了吧......我说周浔，做人要互相帮助嘛，王佐教你制图，你可得帮人家洗洗衣服呀。昨晚我在他们宿舍玩，看见王佐一大桶的衣服呢，那可是在歌乐山流血流汗的结果啊！”

周浔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说：“你看我，真是大意了，你还不要说，我今天中午就去帮王佐洗衣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嘛。”

胡伟涛说：“得......越说越来劲，王佐，你可真有艳福啊！”

王佐早就被同事们开玩笑开惯了，不过还是觉得不大好，忙对周浔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每天晚上都把衣服洗了，哪有什么衣服可洗呀！”

周浔说：“有衣服就帮你洗洗嘛，没有就在你的宿舍玩玩，反正我中午也没地方去，天也冷下来了，扒在前台上也睡不着嘛。”

中午，周浔果然到王佐宿舍去了，帮王佐洗了一大桶衣服，并整理了房间。

周浔洗衣服的时候，王佐陪着周浔聊天，两人都感觉到甜蜜和愉快。

周浔问：“无亲无故，你是怎么来重庆的？”

王佐说：“我从广东过来的，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去广东找工作，毕业证和钞票都被偷了，无可奈何之下，就和一个找工作时碰到的重庆人一起混火车到重庆来了。”

周浔把衣服在水里抖了抖，说：“你当我是白痴呀！我们重庆人大把向广东跑，哪有人从广东向重庆跑呢？骗三岁小孩去吧！”

王佐看着似是撒娇又像是生气的周浔，他不可能说出自己是为了送一个姑娘才来重庆的——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不可能把自己和其他女人的隐情，说给另一个女人听。何况这个女人似乎对他有好感，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实是暧昧。

想了想，王佐说：“内地向广东跑的人一大把——大多数人没找到工作，又回家了，我就属于那种在广东没找到工作的人。”

周浔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王佐长叹一口气，说：“你也是国企职工，你们工厂效益不好，你才出来打工的，而且就在本地打工，一切都合呼情理。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们那家国企是当地最好的企业，当地人找工作的首选，我却放弃了，所有的亲朋都在看着我，我成了亲朋的一个笑话，你说我能回去吗？如果在外面没有成功，我怎么能回去呢？”

周浔说：“说得也是，那你放着一个好好的工作不做，啷个出来呢？”

王佐说：“我是毕业分到那家军工企业的，对工厂来说是一个外地人，而国企几乎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像我们这种外地过去的学生，学历也不高，想在工厂混出名堂来，可能性太小了。那时年轻嘛，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没想到现在混成这个样子！”

周浔说：“这我理解，在国企也就是吃不饱饿不死，没有关系想有所出息真是太难了……你出来几年了？到过好多地方吧？其实经历也是一种财富嘛。”

王佐说：“两年多了，长江以南都跑遍了……什么财富！也就是比别人多经历了一些事情，多到过一些地方而已。”

周浔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年纪轻轻就到过那么多地方。人老了，你就会发现，经历才是真正的财富。你有大把可以回忆的事情，而我却没有。其实我也想到外面看看，但我爸爸不让我去，我在家是独生女。”

王佐点点头，说：“原来你是独生女，没想到……其实能在家安居乐业更好，我现在都不想乱跑了，不想流浪了，工作差不多了，就在一个地方稳定下来，先做几年再说。”

周浔问：“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稳定下来呢？”

王佐说：“我想稳定下来的地方没找到好的工作，或者找不到工作；我能找到比较满意的工作的地方，又不想稳定下来。总之，很多事情并不如人意！”

周浔扭过头看了一眼王佐，说：“那是为什么啊？”

王佐抬起头看着院子上的天空，说：“从走出国企之后，我发现想在外面有所成功，太难了，因为我自身的条件不够。所以，我想在一个大地方能待下来，然后去参加业余大学学习，还要学电脑，还有其他很多可以学的东西。一句话，要充电加油，以后才有希望。”

周浔说：“重庆就不错呀，是你充电加油理想的地方，你在重庆能待下去吗？”

王佐说：“重庆确实是个好地方，我是想在重庆待下去，过几天我就去沙坪坝一所大学报名，业余开始学习，先拿一个高一点的学历，同时也可以结交一些朋友。”

周浔拧着一件衣服说：“我陪你去报名，毕竟我是本地人……你在国企是停薪留职吗？你迟早还是要回单位的吗？”

王佐笑了，说：“别人是停薪留职，我没有，我是自动离职，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当真傻，以为置于死生而后生，能成功，可成功哪有那么容易嘛！”

周浔说：“有志气，有勇气，看来你一定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下午上班的时候，王佐去前台复印，正好有一个人在他前面复印。由于他要赶时间，便把一本某种型号产品的完整装配图，交给了周浔，交待周浔帮他复印其中的一张零件图，因为他要做这个零件的工艺图。

一个小时后，周浔从前台来到一楼车间办公室，把复印好的图纸和原装配图交给王佐，并且把一张她画的图纸和一个零件放在王佐办公桌上，说：“只有你一个人哪，这是我从车间拿的一个简单零件，对照零件画的，你帮我检查检查。”

“不错嘛！”王佐笑着说，“都知道用实物画图了，孺子可教也！”

说着，王佐便拿起零件，仔细看着周浔画的图，说：“你都可以去做制图员了，基本尺寸没错，制图布局也清晰，只是有几个地方的形位公差没标出来，这就需要知道这个零件用在哪里，了解零件的配合关系，就不难……我把正规的零件图和装配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听到王佐的赞赏，周浔灿烂地笑了。王佐掏出钥匙从文件柜里找出一本图纸，翻到装配图和零件图，对周浔说：“你对照零件图和装配图看看，很简单的。”

一会儿，周浔说：“看来，我要加强学习。以前我只知道单纯地画零件图，根本就没考虑到零件与零件的配合关系。现在知道了，真是太好了……你有没有有关公差与配合方面的书，我的书早就当废品卖了。”

王佐说：“我从不卖书，何况是当废品卖了，太可惜了。不过，我的书在老家，手上也没有现成的书，星期天我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吧。有很多机械方面的知识点早忘记了，我也想买本《机械制造手册》，方便查询，到时顺便买一本《公差与配合》方面的书送给你。”

周浔高兴地说：“好啊！星期天我陪你去，你不是说去沙坪坝报名吗？报完了名正好逛书店。沙坪坝那里大学多，专业方面的书很多很新呢。”

“好啊——”王佐说，“到时麻烦你了。”

周浔说：“你还跟我讲什么客气呀！我发现，根据实物画零件图，学起来更快，理论联系实际嘛，那可是事半功倍。以后，我就画一些公司里现成的零件了。”

王佐说：“那当然，那样画起来每天都会进步一点，何况还可以看看公司的正规图纸，对比对比，就知道自己哪方面出错了，这是最好的学习方法。”

“嗯！对哟!”周浔沉思了一会，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着王佐说：

“要不，你借一本图纸给我，我去复印一份……我专门画某一型号的产品，画起来实际多了，又可以对比正规图纸，也不需要天天麻烦你讲解了。我对照正规图纸之后，不懂的地方再问你——你帮我推荐一份图纸，从最简单的开始。”

图纸是所有公司的绝密文件，一般不充许外传，甚至不能外借，连复印都有严格的责任，王佐的脑瓜掠过一丝考虑，难道周浔别有目的？但这种想法也只是瞬间即逝，王佐在柜子里找出一款最简单的摩托车发动机完整的图纸递给周浔说：“从这一种型号开始学吧，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常用的一种发动机……另外，你可以去车间看看零件加工的过程，还可以去组装车间看看装配工艺，学起来就更快了。”

周浔高兴地说：“太好了，真是谢谢你，我这就去复印。”

星期天九点左右，王佐和周浔约好在沙坪坝碰面，然后一起去新华书店。王佐挑了一本最新版的《机械制造手册》和一本大学专科机械专业教材《公差与配合》，并且还挑了一本他久违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出新华书店时周浔抢先付了钱，王佐很是感激。

中餐，他们在沙坪坝找了一家火锅店，二人吃得热火朝天，边说边聊。

周浔捞起几片牛肚搁在王佐的碗里，说：“你吃吃看，这是重庆火锅的精华，没有吃牛肚，就等于没吃重庆火锅了。”

王佐说：“你也吃呀！不要尽看我吃嘛，怪不好意思的。”

周浔“咯咯”笑了，王佐吃了一片牛肚，由衷地赞叹：“又鲜又嫩，重庆火锅真是名不虚传。我在别的地方也吃过重庆火锅，但是味道没有这么地道，这里的真好吃！”

周浔端起一杯啤酒说：“好吃，你就多吃点，来，干杯！”

二人碰杯喝了一杯啤酒，周浔问：“还习惯我们重庆的饮食吗？”

王佐说：“开始还真不习惯，面条也放花辣，青菜也放花辣——现在，没有麻辣可能吃不下饭了，哈哈哈……真是奇怪。”

周浔呵呵笑了，说：“那是好事，人生最重要的是吃饭，如果饭菜不合胃口，一个人在一地方是很难待长久的了……看来，你和重庆有缘啊。”

王佐感叹地说：“也许吧！你知道的，我来重庆完全是阴差阳错……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对重庆这座城市有感情了。看来，我还真离不开这座城市呢。”

周浔说：“日久生情嘛，面对一个人是这样，面对一个地方也是这样的呢。”

“好像真是这样的。”王佐说道，“人的情感真是奇怪！”

周浔忽然想起上午陪王佐在师范大学报名的事，问：“你是学机械专业的，但却去报读汉语言文学专业，为什么不在机械专业上再搞一个更高的文凭呢？奇怪！”

王佐说：“学历这东东其实就是一个门槛，管他什么专业都是一样。我从小就爱看书，现在有机会报读业余大学，当然要报文学方面的。这样既可以提高学历为以后找工作铺一个门槛，又可以学学自己的业余爱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呵……”周浔笑了，说：“有见地，有见解……这辈子能遇见你，我真开心。”

王佐说：“我一个在世间盲流漂泊之人，能得到的真情帮助，才是我的福气……周浔，是你把我招进两江公司的，现在又这么理解我，真是谢谢你！来，我敬你一杯！”

吃完火锅，二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周浔提前下车，王佐在石桥铺下。

就这样，王佐和周浔走得越来越近了，就像一对情侣一样。全公司的同事们看在眼里，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还有人说：“王佐，你真有艳福，一到重庆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看样子以后你是回不了家乡了，‘少不入川’，这句话太对了！”

王佐和周浔他们对于公司同事们的闲言碎语谁也没在乎，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互相表白过，但他们已经心知肚明，圣洁的爱情已经光临他们了……

得到一个漂亮上进的重庆姑娘的青睐，王佐的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心中他还是隐隐思念小弟，并且有一种对不起小弟的感觉，但他知道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遇到小弟了。

他想起去年他在福建打工的时候曾给一个朋友写信时说：“也许我冲出国企，最终将一无所有，但我最少经历过了，那叫‘穷打工，穷旅游，穷读书’。人生在世能体验‘三穷人生’，也算没有枉来人世一遭，冲出国企也值了！”

可是，王佐此前一直认为他冲出国企这几年，根本不是“三穷人生”，而是盲流，而是在尘世漂泊，像一条流浪狗一样，四处漂泊，甚至连一碗饭都混不上。现在，可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没有功成名就，不能衣锦还乡，但他的“三穷人生”也许真的可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