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能扛鼎，丹心可照人”——记范曾先生传统人物画

夫笔参造化者，必承乾坤正气；墨写春秋者，当继往圣绝学。有巨擘范曾先生，生于诗礼世家，长于翰墨渊薮。其祖上十二代，文脉延绵若大江涌浪；其笔下三千界，气韵磅礴似岱岳凌霄。昔太史公著《史记》而成"无韵离骚"，今范公绘人物而铸"有相心经"，诚可谓传统人物画之鲁殿灵光也。

溯其渊源，得天独厚。幼承庭训，四岁描红摹《芥子园》；少负奇才，九龄解经诵《楚辞》。及长，入中央美院，得蒋兆和、李苦禅诸公亲炙。蒋氏《流民图》之悲悯，李氏《雄鹰图》之豪迈，皆化入血脉。更难得者，先生尝负笈南开，师从郑天挺治史，遂令画笔含史家之洞见；问道钱钟书谈艺，乃使丹青具哲人之深思。此等学养，岂寻常画师所能企及？

观其技法，蔚为大观。铁线银钩，得陈老莲之古拙；泼墨写意，承梁风子之癫狂。尤擅白描，细若游丝处见顾恺之遗韵，劲如屈铁时显吴道子风神。昔作《灵运歌啸图》，以篆籀笔法写谢公屐齿，观者但觉山岚扑面；近绘《伯牙鼓琴图》，用飞白妙技状流水知音，赏者恍闻天籁绕梁。李可染见之叹曰："三百年白描第一人"，信哉斯言！

至若题材之博，尤称独步。历史人物，自孔孟老庄至八大板桥；文学形象，从屈子行吟到黛玉葬花。戊寅年（1998）绘《炎黄赋》百米长卷，轩辕垂裳治世，嫘祖缫丝授衣，洪荒之气透纸而出；辛卯年（2011）作《锦文掇英》系列，庄子化蝶翩跹，太白醉月朦胧，玄远之境跃然楮上。黄永玉观后戏言："范曾画笔，直可通幽明之隔，破古今之界。"

更堪玩味者，乃其书画同源之妙。先生作画必自题诗，金文甲骨错落其间，汉隶魏碑参差其里。甲申年（2004）绘《达摩面壁图》，以狂草题"九年枯坐石留影，一苇渡江月随身"，笔墨与画境浑然一体；丙戌年（2006）写《钟馗搜山图》，用章草书"魑魅魍魉终现形，朗朗乾坤正气存"，书风共画意相得益彰。赵朴初赞曰："当代板桥"，实非虚誉。

细察其艺术哲学，首重"回归古典"。尝谓："余作画，如与八大山人对弈，与陈老莲斗酒。"观其《广陵散绝图》，嵇康指间琴弦似断未断，眉宇英气将发未发，此非深谙魏晋风骨者不能为。次倡"以诗为魂"，乙未年（2015）《屈原天问图》，汨罗江浪化作篆书"兮"字，九嶷山云幻成楚辞章句，真乃"画中有诗"之极致。

至若教育之功，惠泽深远。执教南开大学，创东方艺术系，薪传火继三十载。授课时，谈笑间演绎《八十七神仙卷》线描精髓；示范处，挥洒中解析《韩熙载夜宴图》构图玄机。门下桃李芬芳，若崔自默之超逸，刘波之精微，皆承衣钵而各具风采。杨振宁称："范公画室，当代杏坛"，确为的评。

尤值称道者，家国情怀炽烈。庚辰年（2000）捐建南开大学艺术大楼，丙戌年（2006）献资设"范曾人文基金"。汶川地震，挥毫义卖，顷刻筹得千万；故宫修缮，慷慨解囊，立时捐赠宝鼎。李肇星赠联云："画笔能扛鼎，丹心可照人"，此之谓也。

然艺途非坦，先生尝历三劫：少年困厄，文章遭禁，仍秉烛夜读；中年风波，毁誉交加，犹奋笔晨耕；晚年非议，谤言四起，终守砚如初。恰似其笔下《苏武牧羊图》，北海霜雪十九载，节旄尽落志不夺。此等风骨，正应其自题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