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妈的​一生​,眼泪就不停地流

五色石文斋 2021-10-04 09:06:52

去年的3月21日,接到哥的电话,说妈已经几天水米不沾牙了,她本来就糊涂了,到了弥留时段,神志几乎消失。哥说,能回来就早早回来,兴许还能见妈一面,妈这一生不容易,不能让妈走得太凄凉。

我放下电话,请了假,就往车站赶,还好,随即坐上了车。在车上,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妈身上,别的什么都淡去了。想妈的一生,眼泪就不停地流。为了怕同车的人不理解,就把头转向车外,那些山呀水的,都视而不见,我心里只有妈,只想早点回到妈的身边。

回到家里,前院后院都静悄悄的。嫂子一见我就哭,说:“想不到妈说不行就不行了,我们要在她身边守守,平平静静地把妈送走……”嫂子比哥大一岁,在姊妹伙里她就是最大的,她的话我们很在乎,何况她是那样爱妈,那样重感情。

我和小妹、大妹,一直守在妈的床前。妈的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她的嘴张着,只能用嘴巴呼吸。妈意识已全部没有了,只留着一只气……我们盯着妈,不时给妈的嘴唇上蘸点水。小妹每一次都想给妈灌点糖水,她“妈、妈”地叫着,可是妈一点反应也没有。

妹就哭得更厉害了。时光就这样挨着,妈的呼吸愈加艰难。就在我转身想拧个毛巾给妈擦把脸的瞬间,小妹大声哭了出来——“妈不呼吸了,妈走了……”我丢下毛巾,扑过去,把脸凑到妈的脸上,我也号啕大哭起来。妈的脸上全是泪水,那是我流下的……嫂子闻声到楼上,把我拉开,随即给妈的脸上盖上了一张白纸,就这样,妈和我们永远地人冥两隔了。

大离世已经十年了。大死后,我们的天空只有半个,那就是妈。

大的遗像放在堂屋的桌上,搭着一块黑绸布,妈隔几天就去擦大遗像上的灰尘。有时,妈点着一支香,拿在手里,冥冥间和大说话,她的声音很低,我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妈的脸上泪水长流,也许是说着她嫁到我们家后在和暴脾气的大相处的几十年里所受的委屈;也许说的是大死后她的日子是多么虚无;也许她说的是大不在了,她就再也走不出一场大雾;也许说的是没有了大,她就不知道啥叫日子了,啥叫活着了;也许她在说,走慢点啊,等等我,别让我赶不上你……反正,妈从大走后就一天天地糊涂了,一天天地说些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话。她一天有时只吃一顿饭,吃饭只调一点盐,别的什么调味品也不要,妈可能从此觉得活着已没有啥意思了。

村上的老婆婆们都去敬神,妈只去过一次,再也不去了。她说,家里死去的人都是神,敬家里的神就行了。

妈有时让弟弟把锁着的老屋门打开,屋里黑黑的,到处都是蛛网。妈又让弟弟把木梯拿过来,她要上楼去看看,因为在木板楼上放着陪了她一生的纺线车、织布机、风车、木锨、晒耙之类。妈把那些旧时的家私摸了又摸,然后会说:“你大出门去为人挑担,拉着人力车去山里运蓑草,我就成夜成夜地纺线织布等他,有时,天都亮透了,也不见他回来……”,有时也说:“纺车和织机,最知道一个女人的寂寞和孤独,最懂得一个女人的心事……”

我和哥骑着摩托去舅家报丧。

细雨霏霏,烟霭浮动,去舅家的路我已多年未走了,显得异常陌生。

一路上,哥对我说:“舅舅去世比大还早,足足有三十年了。舅家只有几位老表,都不多在家,可妈每年都要去舅家几次,房前屋后地转转,到村后的坡上去看看。”

哥哥还说:“妈这几年,跟活在梦里一样。总是叫着舅舅。她叫毛生哥,毛生哥,你走那么快做啥?”

哥心里难受得骑不动摩托车了,就站在路上边哭边说:“妈一生苦,大的脾气不好,所以妈老是想着舅舅,她和舅舅相处的日子可能是一生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啊!”

我们给舅家那边的十几户报丧,磕头很虔诚,跪得很低。这里是妈长大的地方,是妈一生都一回想就感到些许轻松的地方。

妈的遗体停放在哥哥家的堂屋里。哥最大,和妈相处时间最长,妈给他说的事最多。守丧的那几天,哥总是哭着给我们说妈的往事——

外爷在妈十岁左右就死了,外婆懦弱,有些老好,舅妈脾气不好,妈就时常受些委屈,家里待不成,大姨就让妈到她家去,可大姨的婆婆也整天黑风扫脸地给大姨找岔子,妈待不成了,又转到二姨家,不巧二姨父死了,在那里也没法待,妈只好回去受舅妈的气。妈还小,够不到织机,舅妈就让妈站在织机上织布,一织就是昏天到黑,妈就是那样受气受累长到成年的。

妈到我家后,大脾气暴得厉害,婆又是怪脾气,妈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好在有我们几弟兄了。看着儿女一个个长大,妈就觉得有盼头了。心想,儿女大了,一切会有变化的。

妈真得也享过好些年福的,因为我们弟兄几个没让妈生过什么气。

妈活了一生,她的言行给儿女们的滋养深切而绵长。

在多少年又多少年里,我一直认为,有一位心地柔软、性格坚韧、善良灵秀的母亲是幸运的,是一种好命。

妈对我说过的话太多了,比如:“人要多做少说。把事做好,自己心里踏实,别人即使亏了你,他从心底里还是有愧的。”比如:“活路多了好,专心做活,心放在所做的事上,就什么委屈和忧愁也没有了。”

妈走了,话留着,给我们的恩惠会在心里记着,记到我们的风烛之年。

妈最终和大合墓埋在一起。

妈的坟垒得很高,和大的坟浑然一体,嫂子站在坟前放声大哭:“妈,你就安安心心的啊,你和我大在一起的,你没有像那些命不好的女人,最后成了游魂野鬼……”

我们几弟兄齐齐地站成一排,心里在想:大离世这么多年了,不知脾气改了没有,妈该不会到那边去还受欺负吧!

去年的今天,妈入土为安,从此山高水长,人冥两隔。许多年后,我们也会去追妈的,在那另一世界,和妈再度一些岁月啊!

妻子从柜子里拿出妈早些年织的老布床单铺在床上,我们睡在妈织出的千丝万缕上,就觉得离妈很近很近。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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