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官宣了,对象不是我,而是与我同一学院的另一个女生夏琳。
竹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相识他十多年,我竟没发现过一丝端倪。
怪我。
早该发现的。
竹马在新校区生科院,我在老校区文学院。
两个校区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但他不介意。
他不仅辅修了老区的文学专业,还每每把专业课选在了我上的那节。
我以为是我影响了他。
但其实他是为了夏琳。
至于我,恰好和夏琳一节课而已。
我颤抖着手划出朋友圈,口腔苦涩。
八年的暗恋,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1
失恋的苦闷令呼入胸腔的空气稀薄。
出于逃避,我去了图书馆。
寒风呜呜地刮,大雪刷刷地下。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时间渐晚。学校熄了一多半路灯,黑黢黢的道路很是寂寥。
回宿舍途中,皑皑白雪封盖了每个角落。
我怕滑倒,打开了手电筒。
走到小东门时,一个男生寂静地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发顶有一层积雪,身上还散发着轻微酒味。
我拿手电筒照了照,不虞是我们辩协的会长杨明烛。
杨明烛是法学院大三的学生,长相英俊,气质如兰,辩论才能力压群芳。
他曾带领校队斩获多项辩论赛的冠军,更是在比赛中屡屡被评为最佳辩手。
我是辩协办公室的部长,除了在工作上与他频繁交集,生活中与他仅为点头之交。
印象里,杨明烛是个领导能力强、有礼有节的学长。
此刻如此落魄失态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学长?」我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应我的只有几声闷闷的呻吟。
「学长?」
「杨明烛?」
彼时周边白茫茫一片,人影罕见,气温极低。
他穿得单薄,暴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紫。
我担心他失温,把围巾、手套摘下来给他戴上,打算一会儿再用他的手机找人接他。
「杨明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人一般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
我试着叫他的名字,顺便给他戴上手套。
他的手很大,手套太小。
我费劲地将他的左手套进手套,还没戴好,他的右手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接着一双带着些许审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我,那眼神就像当场抓到行不轨之事的嫌疑人一样。
「学长?」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缩手。
但腕上的疼痛使我不得不小声“辩解”:「我,你的手冻红了,就想给你戴个手套。我叫你了……」
可你没理我,所以才没经过你同意对你动了手。
「孟渺?」杨明烛认出了我,松开我的手腕,沙哑着声音站起来道谢。
「小心!」许是蹲得太久,他一起来,便险些一个趔趄倒地。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他靠了靠我,才勉强站稳。
他的眉宇间流淌着淡淡愁色,状态很糟糕,宛若一只受伤的德牧犬。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校医院?」
杨明烛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然后低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深深道:「谢谢你。」
「没有,没有。」他连着几次道谢使我倍感压力。
我摆摆手,实心实意地说:「你没事就好。」
回到寝室,小林兴奋地凑上来,八卦道:「孟渺,咱们院的夏琳脱单了。你猜她男朋友是谁?」
我心头一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明知故问道:「是谁啊?」。
「是你那个竹马,刘澹!」
她很惊讶,估计也没想到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居然官宣了。
「哦,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不仅如此,还在他的官宣动态下评论了「999」。
「啊啊啊!怪不得他老把专业课选到咱们那个时段,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小林激动地大喊,满脸磕到的表情,「双向奔赴的爱情好甜啊!」
「是呀,好甜。」我随意地拨弄着桌上的飞机模型,应和着她八卦,从头到尾仿佛一个局外人。
「啪」,飞机的机翼猝然断裂。
我拾起桌上的碎片,急切地想要拼上去。
奈何愈拼愈乱,整个模型「歘」地一下全都散了架。
随即,我的心也跟着一起跌到谷底。
这架飞机是刘澹送我的十八岁礼物。
他以为我喜欢航模,从初中起便每年都会送我一架造型独特的模型。
但事实上,「喜欢航模」只是为了方便追随他参加航模比赛的一个借口。
我一点也不喜欢航模。
他却从不知道。
借着去水房洗漱的空隙,我暗吐一口浊气,将那个模型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被垃圾吞噬的航模,我的眼眶忍不住发热,难过得想哭。

2
周四下午,全校公休,没什么课程安排。直到晚上,排有一门毛概课。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教室后排意料之外的满员,我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刷学习强国。
没过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坐在了我身旁。
「咳咳。」一道咳嗽声响起。
我低着头,觉得这个声线略微耳熟,出于好奇,悄悄侧了侧身。
杨明烛?
他怎么在这里?
像是看出我的疑惑,杨明烛清了清嗓子说:「我这学期也修毛概。只不过你总坐在前面,而我在后面。」
我大囧,「这样啊,哈哈。」
这学期老师上课没点过名,加之我平常喜欢坐前两排,确实从未留意到他的存在。
发现他的嗓音微微嘶哑,我赶紧转移话题,「你感冒了?」
「嗯,前几天不小心着凉了。」他平淡地描述。
我不禁想起下雪的那晚,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这么久还没好,肯定严重,笨拙地关心了句:「那你多喝热水,好好休息。」
听闻,杨明烛轻笑,「你也是。」
「嗯?」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笑着,眼里布满碎钻般的小星星,补充:「多喝热水,预防感冒。」
「哦。」
我胡乱地翻开课本,耳朵发红发烫。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天色深沉,思政老师终于在大家的昏昏欲睡中结束了课程。
我不急不慢地收拾好书包,杨明烛也从座位上起来,「回宿舍吗?」
「嗯,你呢?」我反问。
杨明烛站着等我,答案不言而喻。
走出教学楼,一阵妖风扑面而来,差点没把我直接送走。
「冷了?」杨明烛察觉出我的变化,放缓脚步关切道。
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我瑟缩着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嘴上却是:「还好。」
那天把暖具给了杨明烛,一直没好意思找他要,不料今晚的风这么大。
杨明烛取下他的围巾,「抱歉,最近在忙十二月初的辩论赛,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围巾还给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先围我的御御寒吧。」
「没事,我不冷。」我婉言谢绝,一声「阿嚏」喷涌而出。
杨明烛失笑,四两拨千斤地忽视了我的话,「天冷,容易感冒,还是戴上吧。」
我闹了一个大红脸,无奈垂颈,乖乖就范。
他徐徐靠近,贴心地帮我戴上围巾。
刹那间,一股冷冽的竹叶清香萦绕鼻间,清晰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我将半张脸藏进围巾,大脑不受控制地混沌起来,良久才支吾地说了声「谢谢」。
风卷残叶,路上落满梧桐。我们并肩走在其间,竟遇上了约会的刘澹和夏琳。
刘澹熟稔地向我打招呼,介绍了夏琳。
我努力微笑,送上了迟到的祝福。
暗恋这么多年,最初的那份悸动或许早随着岁月变成了一种习惯。既然当初那个少年变了,我也该放下了。
杨明烛在一旁陪我寒暄,夏琳却出乎意料地问候了他:「学长,好久不见。」
我一头雾水地打量杨明烛,他礼貌颔首:「好久不见。」
尔后某个周末,我们四个人诡异地聚在了同一张饭桌。
3
我不知道我们四个人是怎么坐到一张桌上吃火锅的,总之小小的四方桌上气氛微妙。
杨明烛是学长,跟我们不太熟。
我们比他小一届,有他在,我们三个也显得比较拘谨。
「学长,听说你是和夏琳打学院辩论赛认识的?」
破冰勇者刘澹往沸腾的圆锅里下菜,不经意地问出了我好奇的问题。
杨明烛顿了顿,稍作思考。
「去年校内新生友谊赛,我受邀当评委,夏琳是辩手。她当时表现得逻辑清晰,落落大方,就有问过她要不要参加校队。」
校新生友谊赛,是为了培养新辩手而举办的学院辩论比赛。
夏琳大一时被选拔加入了院辩论队,自然没有缺席这场赛事。
「哦?我家夏琳这么优秀啊。」听到女朋友被夸,刘澹眼睛一亮,嘴角的笑意满溢出来。
「那下次的比赛,我一定不能错过。」
我的眼里只有饭菜,无视这天降狗粮。
可谁知我不找山,山却找我。
刘澹充分发挥青梅竹马拉高踩低的“优良品质”,一言不合就忆往昔。
「话说,孟渺初一也参加过辩论赛。那时候她和我们班打辩论,没辩过人家,还偷偷一个人躲到后台哭鼻子来着。」
果然。
我送他一个大白眼,无语地将嘴里的土豆咀嚼得嘎嘣响。
「后来还是我们队一个辩手托我传了张纸条,她才将将“骤雨停歇”。」
刘澹给夏琳碗里夹菜,接着调侃:「可惜那个男生没过几周就转学了,不然说不定他俩还能凑成一段佳话。」
我倒水的手一抖。
壶里的大麦茶淌出水杯,顺着桌沿流到杨明烛的裤子上。
我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帮他擦拭,念叨着「对不起」。
突发的小事故也引起了刘澹的注意,他隔着桌子送来纸巾,「怎么了?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裤子湿了一小块而已。」
比起我的剧烈反应,杨明烛从容地抚住我乱擦的手,递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面露愧色,「抱歉啊。」
继而端起一杯凉水送入口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确认:「递纸条的人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我打小不会安慰人,你又不是不了解。」
刘澹一副开什么玩笑的模样。
戏谑:「况且我那时候整天没心没肺的,不嘲笑你都算好的,怎么会想到这么浪漫的法子?」
我握着杯子的指尖逐渐泛白,「那给我纸条的是谁?」
「啊,我想想。」刘澹沉思片刻,「好像叫什么明来着……」
「时间过去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酒足饭饱。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
爬上床,脑子一片空白,浑身软绵绵得好似脱力。
我的情窦初开,源于一场春天举办的辩论赛。
那是我第一次打比赛。
赛前,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选择了三辩。
结果攻辩时被对方二辩围追堵截,辩驳得哑口无言。
最终可想而知,我们班毫无悬念地遗憾止步决赛。
我自认为是我的失误,一退场便暗暗躲到后台掉眼泪。
也就是这时,刘澹扭捏地交给我一张信笺纸。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却什么也没说地跑到操场上打篮球去了。
我打开纸笺,上面躺着娟秀的笔迹,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安慰我的话。
这对刚进入青春期的我来说,充满了慰藉与鼓励。
不得不承认,我平静的心湖因这暖心的举动泛起了涟漪。
然而,自始至终我默认的,是刘澹写的字条。
却不想他只是个跑腿的。
是我搞错了人。
4
伴随十二月BD辩论赛的圆满落幕,校队再度添得一个金奖杯。
赛后,我领着部员到礼堂后台打扫卫生。
由于清理工作繁重,男生全被叫去搬了桌子。
挂在舞台顶部的红条幅没人取。
为了速战速决,我爬上两米多高的梯子。
条幅粘得比较高,我奋力伸出胳膊老久,也没摸到它的边。
编辑部长找到我,站在梯子下提醒我记得参加一会儿的比赛庆功宴。
我俯身应她。
然后准备多探出些身子,延长点胳膊的长度。
可耳边一道紧张的声音制止了我:「小心!」
杨明烛望着我悬空的上半身,皱着眉抬头命令,「快下来!」
脚下的梯子欲倾欲斜,待站端,我赶紧后知后觉地爬下去。
「慢一点,留意脚下!」他提示。
我踩上硬邦邦的地板,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在这里,一通莫名的指责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
「你们部是没男生了吗,非要你一个女生上去?」
杨明烛正言厉色。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无从开口。
周围男生没有闲着的,大家都在忙碌,每个人的活儿是相同的。
委屈。
眼睛酸酸的。
我们的动静不小,一个男生见状连忙上前赔罪:「不好意思啊,部长,我们都去搬桌子了。你没受伤吧?」
他目光飘忽,说话小心翼翼的,明显被杨明烛的架势吓到了。
毕竟,杨明烛输掉比赛,也没如此疾言厉色过。
我快速整理好心绪,哑声替他解围。
「没事,你们先忙去吧。一会儿把条幅摘了就行。」
说完,我绕到储藏室,清点道具。
因为杨明烛的关系,今天的卫生打扫得比我预想的快了许多。
离开礼堂时,他正在门口的树下等我。
我尴尬地待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杨明烛率先打破沉闷:「沁园在南边,一起去吧。」
比赛的庆功宴选在了南门沁园。
我静默。
走了一段路程,他突然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带给你困扰了。」
他神色颓丧,懊恼地为礼堂发生的事道歉,如同犯错的小孩。
看着他诚挚的态度,我心中那点变扭的气愤和委屈顿时被驱散一空,甚至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种又急又气的心情,我小时候经常在我妈身上看到。
冷静下来,我忽然get到他的点。
脑子变得乱哄哄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没有。是我叫你担心了。」我掩目,低声说。
他半信半疑。
我又对上他的黑眸,真心实意道:「真的没事,我理解的。」
杨明烛沉默着,晦暗不明地看着我。
猝不及防间,他一把蒙住我的双眼,揽过我的头靠上他的肩窝。
熟悉的竹叶清香袭来。
「孟渺……」
他轻唤我的名字,清冷的嗓音宛如夏日小溪。
我的脸红到耳根,心怦怦跳个不停。
不行了。
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
「别动。」杨明烛手上微微用力,「可以让我抱一会儿吗?」
我忐忑地不敢乱动,憋了半天才启唇:「怎么了?」
「谢谢你。」他喃喃自语,轻柔地抚摸我的发顶。
5
几场冬雪过去,转眼迎来了全校期末周,随之而来的还有被大家戏称为“情人节”的圣诞节。
每年圣诞节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自习室度过,但今年有了不同。
平安夜,我意外收到杨明烛送来的苹果。
又红又大,令我措手不及。
这几天接连好几门专业课结课,我起早贪黑地在图书馆里赶论文,忙得晕头转向,早就忘了平安夜这回事。
因此,我决定买份圣诞节礼物,用来谢谢他的苹果。
「在?有空否?」我给刘澹发去消息。
刘澹:???
我:要是有人送你礼物,你喜欢什么?
刘澹:球鞋?模型?
我:……
刘澹:你要送谁?
我:直接给建议好伐?
刘澹:分人哇,姐姐。
我:比如?
刘澹:比如像杨明烛那种神一样级别的,就不是我等俗人能揣测的。
我:……
圣诞节这天,我乘坐地铁到市中心电子商城。一路挑挑捡捡,逛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回到学校。
西门夜市在暗色中亮起红红绿绿的灯牌,我去买奶茶,扫完码,身后传来一声谙熟的男音。
「四季青茶,谢谢。」
我转身,讶然地觑着杨明烛。
他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惊喜道:「今天没去自习室?」
我默认,「你不也是?」
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立领羽绒服,下身配了一条休闲裤,背后还有一个黑色的斜跨包。俨然刚从外面回来。
「下午出去办了个事,你呢?」杨明烛接过店员撕下来的茶饮小票,满目柔和。
「嗯……我也出去办了个事。」我学着他的口吻,不自觉地掩了掩手里的礼品袋。
杨明烛喉头发笑,话锋一转:「吃了吗?」
「还没。不过……」我指指街边的小吃摊,「正打算吃呢。」
饮品送到我们手上,杨明烛提着水果茶,询问我的意见:「喜欢吃小炒吗?」
「喜欢。」我心领神会地点头,顺嘴推荐一波:「“李萍饭店”怎么样?这家菜好好吃,有家炒的味道。」
我们两个人一共点了两个菜,一道酸菜鱼,一份爆炒土豆丝。
老板娘挨个上菜,杨明烛离开座位到出餐台拿碗筷。
我滑着手机屏幕等他,桌边倏地「啪」地掉出一个药盒。
我顺手捡起,正要放回杨明烛的包,无意中却瞥见上面的相关说明。我迟疑了一秒钟,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杨明烛,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吃完饭,杨明烛送我回女生宿舍。我趁机送出手中的小礼物,说了句「圣诞快乐」。
「这是什么?」他的眼睛亮亮的,映满了橘色的光。
我神秘一笑,「拆开看看?」
杨明烛仔细地撕开每一层包装纸,骨节分明的手让我的心不禁颤起波澜。
「谢谢,我很开心。」他上下滚动着喉结,低哑的发音如凉玉般清透,反常地带着一丝魅惑。
「你喜欢就好。」
我心若擂鼓,不敢看他。
入夜,吃饭时看到的那盒药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
辗转反侧后,我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了「舒肝解郁胶囊」六个字。
页面跳转,「适用于轻、中度单相抑郁症……」几行小字说明跃然于屏幕。
6
下午一点左右,我在食堂打饭,偶然看到堂食的杨明烛。
我端着餐盘走过去,故作陌生人的语气,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请问这里有人么?」
杨明烛显然没料到我在这里,轻声道:「没有,快坐吧。」
我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吃饭啊?」
此时食堂里吃饭的人几乎都是工作人员,学生没坐几桌。
「前面找导师聊了聊论文的事情,就不知不觉耽搁了点功夫。」杨明烛解释。
「啊。这几天考试,你还要搞论文啊?」
现在全校都在公共课考,像他这样的话,不但要考试,还要搞论文,属实有点辛苦。而且,他还在服药抗郁,我很怕他压力太大想不开。
「累不累?要是太累的话,就先放放论文的事好了。考试期间的话,我觉得老师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地逼学生改论文吧。」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心疼他。
大家总是只看到他完美的学霸形象,却一致忽视了他那颗隐藏着的千疮百孔的心。
杨明烛夹菜的筷子一顿,低着头,暗哑着声音:「不打紧,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
我不得而知。
回答我的只有他暗淡的、幽深的眼底。
我本意想通过简单的言语缓解一下他的压力,可没想到会反使他的情绪down下来。
我欲弥补,杨明烛却转移了话题:「你们什么时候考完?」
他说的是专业课。
「十五号。」我熟记于心,脱口而出,而后问:「你们呢?」
「我们一直是全校最后一个考完的学院,你忘了?」他调侃。
确实,关于期末,比起法学院,我们院好像更可爱点。
我眨眨眼,「那你几号回家?」
「十七号吧。」杨明烛如实说。
聊到回家,我才忽地发觉,从大一招新认识他以来,竟还没关注过他是哪里人。
「你家是哪儿的啊?」
嘴比脑子快什么体验?就是我现在想脚趾扣地的感觉。
原因无他,认识他这么久,就算不了解,也不应该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啊。
但杨明烛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嫌弃和不悦,言简意赅地告诉我:「A城。」
A城?
我们是老乡?
「好巧,我也是A城的。」我惊喜。
杨明烛被我感染,噙着笑,「我知道。」
「那考完试,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呀。」我单纯地感叹,反应过来时,杨明烛已当了真,「好啊。」
上大学之后,往年放假我都是与刘澹一起回家,但今年情况特殊。
我默默给他发了一条道歉短信,告诉他我可能要延迟一天和其他同学回去,叫他不用等我了。
他问我是哪个同学,我只说他不认识,便把之前定好的高铁票改签到了十七号。
7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过年前两天,我和刘澹去杨明烛家吃自制火锅。大概晚上八点左右,我俩离开准备回家。出了小区门口,我却突然发现手机不在身上,落在了杨明烛家。
刘澹在门口等我,我回去拿手机。结果再下楼时,小区封控了。
紧接着当天晚上,小区所有楼栋也被拉上了红线。
我妈担忧地托楼管给我送来一箱行李和几大包年货,嘱咐我在人家家里勤快一点,注意身体,不要感冒。
我一一应允,叫他们不要担心,随即开启了寄住在杨明烛家的隔离生活。
杨明烛父母都不在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杨明烛说他父亲常年在国外,每年春节没回来过几次。母亲在东区上班,这里距单位太远,便在那边又买了套房。
现如今小区被封,如果我没有阴差阳错地隔离在原地,今年春节他或许会一人过。
年二十九,我和杨明烛起了个大早,在房间里大扫除。
下午,我们站到厨台前做年夜饭。
各色的食物在油锅里翻滚,油炸的香气不断从厨房飘向屋子的每个角落,撩拨着味蕾。
客厅跑酷的小狸花闻着香气跑过来,蹭着杨明烛的脚踝「喵喵」叫唤。
我捞出炸得金黄的肉丸子,引诱:「小荷叶,是想吃这个吗?」
小狸花圆滚滚的眼珠眺着我的手,「喵~」地更长了。
我被它馋猫的模样逗得哈哈笑,问杨明烛,「猫可以吃丸子吗?」
「应该是可以的。」他也笑,把挑好线的虾放进盘里,伸出半卷衣袖的小臂用手机查了查。
我给了小狸花两三个丸子,它边吃,边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宛如饿虎下山。
杨明烛走到阳台接电话。
我望着他的背影。
他短短说了几句「妈。没有关系,封控,我很好」之类的话,手机就被匆匆塞进了裤兜。
杨明烛回来继续手里的活儿,我试探性地问:「是你妈打过来的吗?」
「嗯。」杨明烛活儿不停,平缓地叙述:「她去外地出差了,让我去姥姥家过年。」
年近三十,杨明烛的母亲才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不能陪他过年的事实,甚至全然不知家里封控的消息。
我看不出杨明烛的情绪,他平静得过了头。我恐他把心事都埋在心里,半开玩笑地厚着脸皮地岔开话题。
「没关系啊,跟我过年也不亏,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杨明烛反驳:「怎么会嫌弃?今年有你,我很高兴。」他眼睛灿若繁星,柔动的嗓音直击我的耳膜。
我红着耳朵,擀着饺子皮,以笑掩饰慌乱,「哈哈,我也高兴。」
杨明烛开口,讲述过去的事。
「我父母在我高考结束那年离婚了。在这以前,他们虽然没有离婚,但生活中经常吵架。高中时,我爸不堪重负地出了国,我妈公司业务拓展变得忙碌。所以,每年过年,我不是在奶奶家,就是在姥姥家。」
他的语调平淡,仿佛一个旁观者。
杨明烛直视着我,郑重道:「但今年因为你的存在,我感受了到久违的家的烟火气。」
他这句话过于真挚,但我不能独享这份功劳,「不是哦,是你自己创造了烟火,我只是个辅助者罢了。」
8
这一年除夕,我没有像往年一样和家人围坐一起收看春晚,而选择以看电影的方式打发了年末的最后三四个小时。
杨明烛家有很多老电影的碟片,我们挑了一部较为经典的法国爱情片。
漆黑的客厅,电视机屏幕闪着幽光,小狸花躺在我们身边痴迷地梳理着毛发。
电影看到一半,我的手机蓦地震了一下。
刘澹发来一张他们班初中军训时的合影,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迷彩服的男生被红色记号笔勾了出来。
配文:「你看这人是不是杨明烛?」
被勾起来的男生气质清秀,眼神明亮,脸上虽然透着些许稚嫩与青涩,但依旧能看出杨明烛的影子,只不过照片里的是少年时期的他。
我还未来得及回复刘澹,手机又是一震。
「我想起来了!当年给你字条的好像就是他,跟你比赛的那个二辩,你还记得不?」
我震惊地觑着手机屏,又瞧了瞧一旁的杨明烛,心情复杂。
一是我们同级,他现在怎会成了学长?
二是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昔日的那张纸条,是否还记得我?
我既希望他记得,又怕他记得。
我失落地坐在沙发上,矛盾的想法撕扯着内心,不敢直接问他。
杨明烛似是感应到我的情绪低落,看了过来,温柔地问:「怎么了?」
我缄默地摇摇头,言不由衷道:「没事,就是被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感动到了。」
电影的叙事十分细腻,将一个阶级冲突模式下的老套恋爱故事讲得曲折凄美,缠绵悱恻,十分感人。
故事的结局,忘记男主的女主终于想起了一切,但这时的男主突然发现自己身患绝症,便放弃了女主,远走他乡。
「感觉女主好笨,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人。」
我嘴上打趣着电影里的情节,心中却空落落的。
因为,我也好像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而且还错认了好多年。
杨明烛笑了笑,以为我是女生的多愁善感,开解道:「忘记一个人,说明他还不够重要。当他变得重要时,自然就能想起来。」
「而且,记不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永远是当下。」
没有毒鸡汤,也没有长篇大论,他一句话就瞬间打消了我的纠结和拧巴。
「那男主呢?男主不傻吗?仅仅由于生病,就放弃了来之不易的爱情?」我提问三连。
彼时杨明烛不再如前面那样豁达,反而略许消极了起来,「倘若一个人已经足够不幸,又何必再拖累对方?」
我不同意他的观点,反驳他。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问都不问别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的退出,难道不是一种一厢情愿、自我感动的式喜欢吗?」
我一本正经道:「喜欢一个人,只要彼此心甘情愿,就不存在拖累不拖累的呀。」
杨明烛先是讳莫如深地看着我,随后转向如释重负,「你赢了。」
我脸一红。
啊啊啊,咋就较真了呢?
须臾,室内的石英钟「铛铛铛」的报时,外面也伴随了一声巨响,一记五颜六色的烟花乍然绽放夜空,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零点时分,新的一年来临了。
我亢奋地跑到露台,望向远方缤纷的烟花,感叹:「好漂亮!」
冬日的冷风刮过脸颊,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杨明烛却及时从后面给我披上一件毯子。
「新年快乐啊!杨明烛。」我热情地送上新年祝福。
杨明烛眸中带光,嘴角挂着浅浅的酒窝,「新年快乐!」
9
封控期间,我妈送来的物资周到齐全,尽管足不出户,也能过得安逸。
杨明烛喜欢在阳台看书,每天下午他都会沐浴在阳光下。
相反的是,我下午嗜睡,没有精神,经常需要到厨房冲一杯咖啡续命。
我睡眼朦胧地端着咖啡在客厅里席地而坐,欣赏着玻璃门后杨明烛的美貌。
他穿着一件灰色卫衣,袖子卷到肘关节,修长的手指握住杯柄,手腕凸起的尺骨性感撩人。
许是杯里的水空了,他起身转了过来。
我忙收回目光,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
「睡醒了?」
杨明烛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
「嗯。」咖啡的温度高,我吹了吹杯沿,清醒了一点,「要来点咖啡吗?我可以用我的独家秘法免费为你泡一杯。」
他还没说话,防盗门的铃声响了。
杨明烛打开门,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女拎着精美的手提袋出现在门口。
「明烛,新年快乐!」
她轻车熟路地换鞋,从玄关绕到客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陌生人的突然造访,让轻微社恐的我感到某些不适,但我还是站起来笑着问候。「哈喽!」
少女眼中滑过一丝诧异,打量着我,客套地回以微笑,转头却问向杨明烛:「女朋友?」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他,抢先回答,「不是,不是,我们是同学。」
「大学的一个学妹。走的时候小区刚好封控,就封在家里了。」杨明烛轻描淡写地陈说事情的经过,转而问她:「你怎么来了?」
少女拉开手提袋的拉链,依次掏出食盒,和一壶奶茶,「梁阿姨给我爸打电话,说你一个人在家,就让我过来看看,顺便拿点你爱吃的炸糕。」
「来点?炸出来没多久。」她从碗柜里拿过来杯碟筷,也招呼了我。
待我们三个坐定餐桌前,她一手托腮,一边投以亮晶晶的探究视线,「同学,我叫许静珏,你叫什么啊?」
我喝了一口她熬制的焦糖奶茶,齁甜,不太适应地放下马克杯,「我叫孟渺。」
听到我的回答,许静珏快速放下胳膊,神情玩味,「你初中在五中上的?」
「是。」我疑惑,「你怎么知道?」
许静珏俏皮一笑,淡淡扫向杨明烛,拖着长音:「大概是因为……有个傻蛋暗恋了你好久。」
「静姐!」杨明烛打断她。
许静珏一脸坏笑,「好啦,好啦,别生气。我看你这儿也不缺啥,先走了。」
她利索地套上羽绒服,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明烛也在五中上过哦。」
眼见杨明烛又要变脸色,许静珏赶紧关门,笑嘻嘻离开。
如果之前还能装作不知道与杨明烛重合的人生轨迹,那么许静珏的偶然出现则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我安静地站在玄关,杨明烛先道:「静姐是我妈朋友的孩子,比我大几岁,住在楼上。你别太在意她说的话。」
「没有,我觉得静姐很有趣。所以,我们初中认识过吗?」
胸口蓦然堵着一股强烈的气息,我想快速得到一个真相。
也许是我前所未有的认真,杨明烛不再回避,「认识,不过是我单方面的认识你。」
「初中时,我得了抑郁症。有一次,我站在六楼,望着窗外的风景,你突然拉住我说‘小心’,我才反应过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掉下去了。」
「不是无意,而是下意识自杀,是你救了我。」
后来,杨明烛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退学养病。病情稳定后,他换了所学校,同时跳了一级。
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只有辩论赛那一次,不料他已经认识了我那么久。
「那辩论赛那次,是你托刘澹递的信笺纸吗?」
心中的答案尽管很明确,但我要亲耳听到他告诉我。
杨明烛承认:「是。」
我的猛然一跳,眼睛热热的,终于说出了八年前就想表达的情感,「谢谢,谢谢你当年的鼓励。」
「不是,是我该谢谢你。」杨明烛抱住我,「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你不知道,在辩协招新摊位再次看你的那刻,我只觉得我的世界又亮了起来。」
他的话音落下,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八年的暗恋,不是无疾而终,我找到了那个对的人。
「这两年,我的抑郁症复发。那晚雪夜,若是你没有叫我,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你一直鼓励着我向着阳光。」
隔离结束那天,杨明烛送我回家。
他抱着我,很不舍。
我也不舍,偷偷踮脚吻了他。
蜜桃味,甜甜的。
(全文完)
作者将误会惹得祸写得这幺自然流畅,将校园里年轻学子在保证学业的同时,还有自然的恋爱情节都表示的不错![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