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57）

清·沈曾植诗之“畸零不用课鸾徽”

泊园招饮以三月正当三十日起句

[清]沈曾植

三月正当三十日，畸零不用课鸾徽。

夕阳正向草中暮，客子那不春同归。

吴羹乍瀹雀舌脆，貊炙不厌熊蹯肥。

年芳一尔寒复暵，盼到清和试裌衣。

诗友月映霜华问：老师好！“课鸾徽”是什么意思呢？

钟振振答：“课”，这里是动词，即“做功课”，引申言之即经常做某件事。

“鸾徽”，这里应是古琴的代名词。笔者孤陋寡闻，在古文献里没有看到过这个语汇。或许是沈曾植自创，但它符合古汉语的修辞规律，创得好，可以进入古汉语文学词藻的语料库。

古琴有美称曰“彩鸾琴”“鸾琴”。

唐·刘元淑《妾薄命》诗曰：自从离别守空闺，遥闻征战起云梯。夜夜愁君辽海外，年年弃妾渭桥西。阳春白日照空暖，紫燕衔花向庭满。彩鸾琴里怨声多，飞鹊镜前妆梳断。

宋·欧阳修《渔家傲》词曰：别恨长长欢计短。疏钟促漏真堪怨。此会此情都未半。星初转。鸾琴凤乐匆匆卷。

追溯这一美称的由来，首先可以从制作古琴的木材“椅”“桐”说起。汉·蔡邕《琴赋》曰：尔乃言求茂木，周流四垂。观彼椅桐，层山之陂。丹华炜烨，绿叶参差。甘露润其末，凉风扇其枝。鸾凤翔其巅，玄鹤巢其岐。考之诗人，琴瑟是宜。爰制雅器，协之锺律。

既然“鸾凤”飞翔于“椅桐”之上，而“椅桐”又是制作古琴的良材，则“鸾”自然与“琴”有不解之缘。

其次，还可以从古琴的装饰上说。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五曰：赵后（按，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有宝琴曰凤皇（按，同“凤凰”），皆以金玉隐起为龙凤螭鸾、古贤列女之象。

既然“鸾”的图案可以用来装饰古琴，则称古琴为“鸾琴”也有道理。

又其次，还可以从古琴的音响效果方面来说。晋·嵇康《琴赋》曰：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也，若众葩敷荣曜春风。

既然古琴的乐声听起来像“鸾凤和鸣”，则用“鸾琴”来称古琴亦顺理成章。

又其次，还可以从古琴名曲的角度来说。《西京杂记》卷二曰：庆安世年十五为成帝侍郎，善鼓琴，能为《双凤》《离鸾》之曲。唐·徐坚等《初学记》卷一六《乐部》下《琴·叙事》引《琴历》曰：琴曲有《双凤》《离鸾》。

既然古琴名曲有《离鸾》，则古琴不但可称“鸾琴”，甚至有人即直称古琴为“离鸾琴”。明·孙蕡《西庵集》卷二《将进酒》诗曰：青瑶案上离鸾琴，一徽已直千黄金。

说完“鸾”，我们再说“徽”。“徽”，是古琴的音位标识，一共有十三处。可以用金、玉、瑟瑟（碧色宝石）等为之，镶嵌在古琴的面板上。唐·李肇《国史补》卷下曰：蜀中雷氏斫琴，常自品第，第一者以玉徽，次者以瑟瑟徽，又次者以金徽。

因此，在古诗词中，“金徽”“玉徽”“瑟瑟徽”“十三徽”等，都指古琴。例如：

金徽——唐·裴夷直《赠美人琴弦》诗曰：应从玉指到金徽，万态千情料可知。今夜灯前湘水怨，殷勤封在七条丝。

玉徽——唐·韦应物《昭国里第听元老师弹琴》诗曰：竹林高宇霜露清，朱丝玉徽多故情。暗识啼乌与别鹤，只缘中有断肠声。

瑟瑟徽——宋·贺铸《摊破浣溪沙》词曰：锦鞯朱弦瑟瑟徽，玉纤新拟凤双飞。

十三徽——宋·周密《浣溪沙》（浅色初裁试暖衣）词曰：象局懒拈双陆子，宝弦愁按十三徽。

此外还有：宝徽——元·胡祗遹《题雪中会琴图》诗十首其十曰：厌听云间碧玉箾，宝徽声散海翻涛。

钿徽——清·黄燮清《玲珑四犯·题慈晖馆女史横琴坐月遗照用梦窗体》词曰：钿徽莹作珍珠泪，合借冰丝成串。

珠徽——清·杜堮《忆琴》诗曰：漆文横侧理，珠徽暗金涂。

螺徽——清·丁丙《祝桐君先生孤山琴社图为安伯太守题》诗曰：螺徽罢拂拭，雁柱断磨砻。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准此修辞先例，沈曾植用“鸾徽”来代指古琴，其谁曰不宜？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