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以说，但说出来的道并不是永恒之道）
01
上一节我们谈到，唯识宗的“语言本体论”赋予了“语言”如此恢弘雄伟的主体地位和人类不可凌驾的绝对权威，那么它是否能够解决“语言工具论”和“语言符号论”在表述“道”的时候所面临的难题呢?
我们先来看看法国大思想家卢梭的故事，就明白了。
众所周知，卢梭晚年的时候写过一本名著叫《忏悔录》，书里面十分真诚的袒露和忏悔了自己一生的恶行，比如说谎、盗窃、偷情、诬陷、裸露癖、受虐心理、甚至将五个孩子送进孤儿院等等情节应有尽有，可以说是几乎百分百逼真的还原了自己真实的人性。
但是，时过境迁，当卢梭后来自己重读《忏悔录》的时候惊讶地发现：
书中描写的那个卢梭——竟然并不是自己心目中的摸样，简直大相径庭。也就是说，卢梭自己觉得《忏悔录》中的卢梭完全不是真实的卢梭。
02
这是为什么？书上的卢梭为什么会变形？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人的思想一旦写成文字或者诉诸语言，语言就仿佛受到了某种命运的召唤，会不由自主的根据其本身的语义、句法、指示以及结构等等去自动生成新的字词、新的语句、新的意象。语言会不断的集聚，同时也不断的发散和播撒，就好像自我繁殖的细菌或者自我增殖的资本一样，会反过来牵着人的鼻子走，根本不受人主观意志的随意控制。
或者说得更形象一点：
语言就好像新生的婴儿，它借人类之口来到这个世界上，但绝不从属于人类，而是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长节奏和自己的组织规律。你以为“语言”是被你说出来吗？错了！实际上是语言“自己”在说，你只是在鹦鹉学舌，应和“语言”之声而已。
所以很显然，在语言本体论的理论框架内，“道”依然是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东西。如果非要强行表述出来，那么“道”就会嬗变成《忏悔录》里的卢梭，似真实假，最后面目全非，所以老子才会说：
“道可道，非常道”。
03
谈到这里，关于语言的三种主流观念就全部梳理完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开篇讲的那三个故事恰好分别应证了语言工具论、语言符号论和语言本体论。
第一个故事是马尔克斯立志：
当年神父用“小心”两个字，使十二岁的他免于一场“交通事故”。可是，“小心”只是两个字而已，怎么可能叫停一辆急速飞奔的自行车呢？
其实表面上看起来是“语言的威力”，实际上真正的威力来自语言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如果骑车的是一只黑猩猩，那么它就只会听到“小”和“心”，而绝不可能听懂“小心”两个字的背后其实囊括了人类社会的一整套价值体系。所以马尔克斯一生创作的动力，正是由于把语言作为一种描摹社会和人心的工具。
04
第二个故事是失败的婴儿实验：
腓特烈二世之所以做这样的实验，就是因为他内心里认为人和语言应该是可以分开的。但是没想到，原来人和语言就像灵魂和人身，完全是一体的，离开哪一个，人都会死去。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保姆不说话，婴儿就会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世界上所有的聋哑女子应该是无法把孩子养大成人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真正的问题在于：
腓特烈二世不仅不让保姆跟婴儿说话，而且还禁止保姆的一切肢体语言，比如亲吻、微笑、抚摸和拥抱等等。
也就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保姆不说话”杀死了婴儿，其实婴儿真正的死因是保姆的绝对沉默。因为物极必反，绝对的沉默反而会演变成一种威力极大的语言——不言之言。一句话，我们越是想挣脱语言的束缚，就越是会被语言的绳索捆绑的更紧。
哪怕是佛教里“一指禅”这样“相对沉默”的肢体语言也同样如此，“一指禅”看起来能让人暂时甩掉的语言的追杀，但从长远来看，更大的可能是，会有更多的人沉溺于被语言追杀的快感中不能自拔，这就会演变成另一种执着——对沉默的执着。
人一旦执着于沉默，则必然走向绝对的沉默，于是循环往复，永无停歇。
总而言之，腓特烈二世实验失败的根源。就在于语言作为一种心理印记，一种形式，一种符号，是人的一部分，不可分离、不可挣脱、更不可单独拆卸。
05
第三个故事是黑猩猩和人类的分道扬镳：
人之所以成为人， 之所以能成长为万物之灵， 正是由于语言基因的突变。是语言造就了人，人却总以为是自己创造了语言。
人类之所成功地走向草原，走向直立，走向神话和信仰，正是因为语言作为本体，给人类提供了最丰富的想象力和最深层次的动力。
06
最后，我想大家已经感觉到了：
其实无论是语言工具论、语言符号论还是语言本体论，都只是从不同角度对语言的一种解读而已。语言既可以做工具来用，也可以当符号来看，还可以被上升到本体的高度来俯瞰人类，语言可以一身任三职，而且毫无违和感。
但是，难道这就是语言的全部了吗?当然不是，不要忘了，目前全世界的语言学的流派至少有十几种，本文所探讨的只是其中三种而已。
不过，虽然语言的本质至今争论难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连语言的本质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都无法搞清楚，怎么可能搞清楚语言表述出来的“道”呢？
恐怕，这才是老子感叹“道可道，非常道”的终极原因，才是老子给“语言”判死刑的根本缘由。
07
好，关于语言的问题我们就先止步于此。其实“道可道”的的第二个“道”除了“说”的意思，还有另一层含义，是什么呢？我们下一系列，继续解密。
你好！欢迎来到新统国学的世界，这里是当代人的国学院！我是紫侠狼，一个立志复兴传统文化的90后，研究《道德经》十四年，累计读书2.5万小时，目前正在全网连载《酷说老子》，每天更新，预计全书120万字。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会竭尽全力，不做任何保留，秉持“用科学开释国学，以新统承继传统”的理念，在通识教育的基础上，帮你打通各个学科之间的理论壁垒，用我十几年来搭建的知识体系为你架构一条通往《道德经》的天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