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冷哼》
太子爷的金丝雀跑路了。
岑津自诩矜贵,坐等丁菱求饶。
直到——
「听说没?丁菱为爱做恨,下海拍片了!」
岑津咬牙切齿跑去现场抓人。
推开室内拍摄大门时:
诡异的阴乐中,我妆容瘆人,满头乌发随三尺白绫迎面荡来。
岑津人麻了。
仰头揪住飘到面前的绣花鞋:
「丁菱菱!这就是你宁愿舍弃我也要拍的片?」
1
我顶着惨白阿飘妆坐进迈巴赫。
等候已久的岑津面色一言难尽地盯着我:
「拍摄结束还不卸妆,是要让我鉴赏吗?」
我老实回答:
「是我半夜还有戏,所以没必要卸妆。」
岑津转头冷哼:
「你倒敬业,当初留信一封说要逐梦演艺圈,你的梦想就是被三流剧组吊在天上扮阿飘?」
恐怖片也是片,人有点自己的爱好怎么了?
我认真辩解:
「你说得不太对,我的梦想是成为恐怖片女王。」
「……」区别是?
岑津看着我只剩惊悚的妆容感到头疼,想到我音信全无的这几个月竟然是缩在小剧组拍什么恐怖片,他心底愈发烦躁。
他才不是关心则乱,圈子里都知道丁菱是他的金丝雀,他当然有权过问。
突来的阵雨让窗外的车流模糊,岑津下巴微扬:
「我允许你搬回老宅住,这不是邀请,主要是张妈想你了。」
我摇头:
「不行,三年的合约到期,我没有理由再住进你家,况且这次剧组排期很满,我每天忙于拍摄很开心,我还接了另一部古装恐怖片,说是下个月底就要开拍……」
岑津终于忍无可忍:
「拍拍拍!你脑子里只有那个破烂恐怖片?」
我瞪他一眼:
「岑津,不准你诋毁我的梦想!」
我不打算跟岑津说明更多,我们的交集本就该止步于三年之期。
他冷哼一声,不再理我。
我毫无压力。
没错,这样人前高冷,人后炸毛的傲娇太子爷,才是我了解的岑津嘛。
迈巴赫停在我如今租住的小区外。
利落同岑津道别后,我冒雨下了车。
正双手挡在额前打算冲进小区,一只手猛地抓住我。
岑津仓促地举起伞挡在我的头顶,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他耳朵骤红,语气依旧凶巴巴:
「我还不至于这么没风度!」
我们共乘着一柄黑伞,沉默地朝小区走去。
明显的身高差让单人伞倾斜,雨滴打湿他的肩头,我回握伞把试图摆正。
岑津一把抢回伞柄所有权。
「没送到家门口你就想赶人?」
他一脸警惕,我哭笑不得。
还未开口解释,一个篮球自身旁公共球场飞出。
急速之下避无可避。
我下意识后退,岑津却更快一步侧身伸手挡在我额前。
篮球撞在他的手腕,擦着手掌砸落在地。
伴随一声闷哼。
一滴血落在我的眉间。
2
岑津迅速将手背后:
「我只是助人为乐,你别多想——」
原本别扭的话在看到我自额间滑落的鲜血时噤声。
想也知道,晕开的血色搭配上诡异的特效妆,视觉冲击十分带感。
我们相对而立再次沉默,从球场跑出来捡球的男大学生打破了这份安静。
「真是不好意思,幸好你男朋友英雄救美,呃——」
男大学生的笑脸凝固在与我对视那刻。
他瞳孔地震地看看岑津,又看看我,反复几次,好像看到了性转版林黛玉搀着伏地魔。
我无辜挠头。
岑津自觉被人当成审美独特的变态,直到那男生抱着篮球惊慌跑远,脸色依旧很臭。
眼看我走到单元楼下,他才开口:
「对了,家里有很多你忘带走的东西,明天回来处理一下。」
我再度摇头:
「不行,明天我也要拍摄的。」出于刚刚被救的感恩,我客气邀请:
「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探班。」
「这么想让我去看嘛?我知道了。」
岑津散漫地扬眉:
「你们那个剧组本就是公司考察的项目之一。」
确实听闻剧组在接洽一个大投资商,没想到是岑津名下的娱乐公司。
我自觉对投资方热情宣传:
「我们这次拍摄的是主题是凶宅,明天正好拍我在午夜床头红衣倒挂的重要戏份,你来现场观看的话肯定能感受到剧组的诚意!」
岑津状似不耐地摆手目送我进楼栋。
一转身,身后跟随的李助理小王迅速凑过来主动为自家大少撑伞。
岑津这才抬起自己被篮球蹭破的手背,呲了一下牙,紧跟着吩咐小王。
「明天下午空出来三小时,我要去探班丁菱。」
小王迟疑道:
「大少,丁小姐拍得可是高阶重恐片,您确定要亲自探班?」
作为资深李助理,小王深知自家大少胆小怕黑一事。
岑津冷嗤:
「笑话,她敢拍我有什么不敢看?」
想到我刚才的详情描述,岑津低咳一声:
「那什么……人多热闹,明天安排实习生们一起去观摩拍摄。」
3
我做好准备拍摄倒挂床头的重头戏。
这场戏是一镜到底,在我自半空倒挂急降之前,是女主角陈沐与男主角噩梦惊醒吵架的戏份。
陈沐往日便与我不对付。
她不肯演一些有难度的惊悚片段,偏又认为我的戏份抢了她的风头。
她今日声称身体不适,迟迟无法顺利拍摄吵架的戏份。
我被吊在半空气血倒涌,时间长了只觉得头晕眼花。
陈沐却在无数次 NG 后,指着空中被厚重假发遮脸的我娇声抱怨:
「刘导,人家在这里费尽心思调动情绪,丁菱只需要借用工具速降一下就完成拍摄,还总呲牙咧嘴地吓唬人,离得太近了让我怎么集中精力演戏嘛!」
刘导对陈沐一向和蔼,当下便命令道具组将我吊得更高些。
「到时候速降得再快些就行,不要影响小陈的拍摄。」
我咬紧牙关,克服高空带来的恐惧和不适。
这个角色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如果我向床上的陈沐一样撒娇任性,只怕会被立刻冷嘲热讽扫地出门。
终于得到速降的机会,陈沐却在戏份内的尖叫之外抬手甩了我一巴掌。
这只是她的开始。
随着 NG 的次数增加,她以难以克服本能反应为由,扇肿了我的右脸。
直到我口中的血水弄脏她精致的妆容。
她才终于配合完成了这次的一镜到底。
我的戏份暂时告一段落,我拿着早已融化的冰美式敷脸时,陈沐踩着高跟鞋停到我身前。
「丁菱,你这种垃圾货色还想要靠个女鬼抢我的风头?别天真了,就算你的恐怖妆画的再精致也会被头发遮住。」
我皱眉后退,终于明白道具组给的假发怎么越来越厚重。
「你搞清楚,我们都是在演好自己的角色,根本不存在抢风头。」
陈沐没等我说完就夺过咖啡用力泼上来。
我被呛到咳嗽,灼烧的脸颊越发刺痛。
陈沐一脸得意:
「呵,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侥幸混进来演死人的货色还想说教我?」
导演派人跑过来说场景已经布好了。
陈沐拂过长发:
「主角的戏份是某些三流配角一辈子也混不到的,在这里你要记住,没背景的人就活该当背景板。」
陈沐的话并没有伤到我。
独自对镜卸妆时,我看到自己映在镜中面无表情的肿脸。
今天的倒挂也好、掴掌也罢,并不算什么。
至少在三年前,我每一天都过得比今天更辛苦。
我对镜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那笑容在厚重艳丽的诡异妆造下呈现出瘆人的意味。
笑容尚未褪尽,我在镜中看到岑津突兀而煞白的脸。
我惊讶转身,岑津条件反射地倒退几步。
突然受到魔法攻击,岑津大脑完全宕机。
原本听到工作人员议论我被掴掌的气愤被镜中阴诡面孔取代。
直到他的视线游移到我肿胀的脸颊。
岑津迅速回魂,汹涌而来的怒意让他忽略了吓麻的双脚,一瘸一拐地再度走回我身前。
「那个陈沐是什么东西,敢随便扇你巴掌?我这就去把她捉到你面前来认错!」
我急忙抓住他:
「她是当红流量女主角,我是十八线小配角,她自然有嚣张的理由。」
她说的没错,想要获得更好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
岑津显然不这么想。
他抓紧我的手腕,眼中满是燥意:
「丁菱,当年你跪在雨夜里也不肯求饶的傲气哪里去了?」
我怔愣住。
他突然提及的往事,将我们拉回三年前的重逢。
4
三年前,妈妈病重。
我为了筹钱,在剧组当女主的武替。
只要钱到位,什么动作都敢尝试。
一日,导演让我代替女主从三楼跃下,还要求完成连贯的攀爬翻滚动作。
我深吸一口气,满心只想着妈妈的医药费
一镜到底时,我被强力拽出镜,女主画着战损妆,喘着娇气站在我落下的位置。
我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钻心剧痛,压眉抬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岑津。
彼时他像只傻乎乎的哈士奇,长大嘴巴惊诧地望着我。
我扫过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和身后追随的众人,面无表情地转头去领我日结的薪资。
我并不在意这位阔少眼底廉价的惊艳,只盼望着尽快赚够妈妈的医疗费。
没想到我的期盼转瞬成空。
养父为了筹钱竟偷偷去赌,短短数日便身背巨额赌债。
他不管不顾地一死了之,我便成了债主眼中的绝佳赚钱工具。
养父招惹的债主围追堵截我,害得我的人生堕入泥潭。
这群人用妈妈的命要挟,我不得不赴约现身。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
一群嚼着槟榔的男人将我按在巷口。
跪地、磕头、污言秽语将我坚持的自尊衬得荒唐可笑。
他们让我签约去拍网站小视频。
笑嘻嘻地说着会拍得无码高清,定要把我捧成新一代宅男女神。
我咬着牙不肯妥协,便被揪着长发。
一下、一下,血肉和泥水混在一处。
后来,一双皮鞋停在我身旁。
嘈杂的雨也跟着停止。
我仰头,和为我撑伞的岑津对上视线。
他身穿高定,不苟言笑的时候像极了少女们梦中的贵公子。
他也确实有那样的实力。
不过偏头跟随行的李助理寥寥几句,便替我摆平了腌臜事。
然后我被带入岑宅,一份合同摆在面前。
岑津以重金买断了我的三年。
他为我遮风挡雨,为妈妈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而我在确认他并无妻子或未婚女友后,毅然签下合约。
从此,我成了摆在岑宅的金丝雀。
岑津并没有碰我,却也不放我离开。
第二年,妈妈还是病逝了。
我便彻底被岑津霸道地圈在宅中,只为他一人绽放。
三年之约到期那天,我拿着合同去找岑津。
我听到他的友人打趣地问:
「你那小金丝雀整日被你藏得严实,看来岑少这是彻底被拿捏住了啊。莫非是真爱?」
我顿住脚步,不自禁捏紧了手中的合同。
只听岑津冷嗤一声:
「不过是当初随手捡回来的花瓶,摆在家里好看罢了。」
5
回忆被岑津炙热的手掌中断。
他怒气冲冲地拉着我走回片场,命人将陈沐带到眼前。
他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我们的分手是如何难堪。
陈沐被推到人前,尴尬又愤恨地看着我。
「丁菱,傍上金主就是了不起啊,你难道还想抢我的女主角不成?」
岑津抬手接过李助理递上刚刚打印好的履历翻阅:
「一个三线女星的垃圾片源,也值得抢?」
这话令导演都黑了脸,却不敢反驳。
岑津扭头问我:
「是你亲自把巴掌还给她,还是让保镖替你还?」
我开口拒绝:
「不用了。」
这一耳光扇过去,明天的拍摄不还是要继续。
岑津扯下嘴角,用力捏着我的手心:
「怎么,当初敢对我连扇带骂的,现在连还她一巴掌都不舍得?」
全场更加寂静。
我在岑津李助理无助捂脸时默默低头。
不是……这有什么可比性啊喂!
现场吃瓜的眼神在我和岑津身上迅速跳跃。
陈沐被众人劝着向我低头:
「哟,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你背后有大靠山。」
她眼波一转,突然发问:
「可不知你跟岑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今天你说个明白,也好叫同行们知道以后该怎么伺候你这位娇小姐。」
我终于甩开岑津紧握的手。
赶在岑津开口前出声。
「没有关系。」
我无视岑津震怒的眸光:
「是岑少路见不平,我和他没有其他关系。」
陈沐闻言笑了:
「哟,看来岑少是出力不讨好,看来您还不了解丁菱平日里有多不知好歹……」
岑津强硬打断:
「知道你嘴贱,不用显摆了。」
他吩咐李助理:
「处理一下,赶出娱乐圈。」
围观的人群识趣地散开。
他看向我仍旧疏离的姿态,怒极反笑:
「好得很,丁菱你有本事永远别来找我。」
6
次日我一睁眼,天塌了。
我所在的剧组被连夜强制解散。
当红娱乐媒体滚动播报着今日热点:
【岑氏集团开拓娱乐版图,岑少集结国内优秀团队打造自营恐怖大 IP,声称会拍摄出系列恐怖佳片。】
我哭笑不得。
这倒是很符合岑津的做派。
他有权有势,自然能迅速出钱出人。
我尝试联系几个脸熟的剧组,都被婉拒。
手机屏幕亮起,曾对我有提携之恩的导演发来短信:
【还记得你跟我提及的梦想,如今岑少打造出顶尖恐怖片团队,这里有一切你想要的,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我当然记得自己曾许下的壮志誓言。
那时我被债主们追着躲进蟑鼠乱窜的地下道里。
恶臭的积水漫过脚踝。
我在响彻耳际的心跳声中看着一群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朝我走来。
打火机点燃的火光将他们邪笑的脸分为瘆人的两半。
那便是我心中,厉鬼的模样。
从此后,我有了心魔,也有了梦想。
我想亲自演出世上所有鬼魂的模样,好让我午夜梦回时,再也不怕地下道里那绝望的画面。
我再度看向手中的报纸,岑津的照片摆在封面正中央。
既然不想当可笑卑微的金丝雀,就该彻底远离岑津。
可只是去试镜而已,为什么要怕?
我不再犹豫,拨通报纸上投放的试镜电话。
7
抵达岑氏试镜现场时,屋外已排起长队。
许多电视上活跃的面孔都在其中。
我默默填了表格,排在队尾。
可队伍却越排越长。
一小时后,我看着工作人员又领来一个加队试镜的人。
入口处突起喧哗,一位带着墨镜的窈窕女星带着一队人员横冲直撞挤过来。
「眼瞎啊!不知道给我们睛姐让位!」
我被一把推向墙壁。
被一只手臂结实揽住。
「岑少!」
排队的长廊骤然安静。
岑津将我扶稳后,黑着脸斥责那位晴姐:
「什么阿猫阿狗也有资格来试镜,赶出去。」
嚣张女星转眼被灰溜溜赶走,众人眼神在我和岑津身上打转。
岑津盯着我:
「既然说没有关系干嘛来岑氏试镜?」
我扭头就走。
岑津蛮力拽住我的手腕,绷紧下颚:
「没有关系你走什么?怕我给你开后门不成?」
他身后的李助理憋不住咳了一声,心想不为了开后门难道费心搞这种恐怖 ip 是为了个人爱好吗?
我摆出客套笑容:
「既然岑少这么说,那我就——欸?」
话未说完,便被岑津不讲规矩地拉扯着,一路掠过排队的人群,径直进入试镜间。
岑津倨傲地扬着下巴:
「看在你诚意来试镜的份上,我就勉强看看你的表演。」
李助理再度扶额:外面苦苦排队的人究竟哪一个不诚意啊?
我在岑津全程注视下,顺利通过试镜。
明明是想靠演技为自己争取机会。
现在看着岑津一副「别太感谢我」的显摆脸,心里着实很不爽。
试镜结束后,岑津邀请准剧组人员一起到岑宅的影院楼看电影。
抵达包厢后,曾经熟悉的影院被我喜欢的手办和森林般的场景填满。
放映员小张笑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丁小姐,今天想看什么电影?」
剧组齐刷刷看向我。
我自是不敢当连忙推拒。
最后导演直接拍板:
「今天这待遇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小丁你就干脆点选部电影。」
既然不能推脱,那就……
「这个最近得奖的惊悚片如何,和我们这次剧本是同一题材,大家正好一起学习下。」
导演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在后排坐下了。
十几个人在电影院坐得很开。
我所在的前后左右三排都空了出来。
十几分钟后,岑津走了进来。
一身暗紫色西装,发丝被打理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径直在我身旁坐下,凑到我脸前一个近景对视后,美滋滋地靠回椅背。
我:???
岑津扬起嘴角:我老婆黑长直绝美,一会儿我要趁机贴贴贴!
电影开场后,当先一个猛鬼回头的画面让岑津再也笑不出来。
秉着绝不能展现出不帅的一面,岑津正襟危坐,堪称我认识他几年来最正经的模样。
却是是挺帅的。
如果挨着我的手背不那么颤抖,脸上的表情不那么视死如归,就更好了。
电影结束,影院灯亮起时。
岑津本能地松了口气,继而尴尬又警惕地直起身子看着我。
我憋着笑,为他根根竖起的汗毛顺顺毛。
大家依次跟他告别时,我也顺势礼貌伸手。
岑津立刻握了上来。
在他嘴角的笑容还没扩散到耳边时,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出告别的话语。
「晚安,今夜梦里见。」
这是刚刚电影里,自以为消灭隐患后的男子骤然最后听到来自女鬼的咒。
看着岑津瞬间垮掉的嘴角,我笑着离开了岑宅。
后来听闻,岑宅整整一周不准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