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时候,听到丁香这个名字,人们都会认为它是一种庭园花木,花序硕大、开花繁茂、花色淡雅、花香芬芳。然而,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上板展陈的179位烈士中,有16位是女烈士,丁香就是其中之一。丁香烈士,和丁香花一样美丽芬芳,也和丁香花一样让人难忘。
2021年07月,辽宁省沈阳市于洪区年逾90的时钟曼老人,把丈夫乐于泓生前的12本日记以及相册全部捐赠给苏州大学,她说:“把这些交给你们,我们就放心了。”丁香烈士是乐于泓的第一任妻子,在日记与照片间,鲜花一样地向人们述说着革命烽火岁月里,她和乐于泓的那份弥足珍贵的情感故事。
01.在苏州,有一条叫“丁香”的巷子在纪念馆丁香烈士像的下面,有一段烈士的简介:
丁香(1910―1932),江苏苏州人,曾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1930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次年转为中共党员。1932年9月,被派往平津一带秘密工作,不幸被捕,解来南京,12月牺牲于雨花台。年仅22岁。
丁香巷是苏州城区东部的一条街巷,位于平江历史街区。平江历史街区是苏州迄今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的历史街区,堪称苏州古城的缩影。丁香巷东出仓街,西出平江路。《苏州府志》《苏州城厢图》《吴县图》《苏州图》等籍中均说,拥有丁香巷这个名字是因为巷内有大丁香树。
然而,当地的老百姓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说,丁香巷之所以被这样命名,是因为小巷出了个牺牲在雨花台的革命女烈士,为纪念她,解放后,小巷便改名成了“丁香巷”。这位牺牲在雨花台的革命女烈士正是丁香。
丁香是一名弃婴,出生没多久,狠心的父母便将她丢在了丁香巷里,当时,巷内居住着一位美籍女牧师,将她捡来收养。女牧师很喜欢开在小巷里的白丁香,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白美丽。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白美丽一定姓白,女牧师因此把“白”当成了自己的姓。捡到并收养小女婴后,白美丽很快便为小女婴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白丁香,很明显是希望小女婴像小巷里的白丁香一样美丽迷人。
在白美丽的精心呵护和关照下,白丁香像鲜花一样地快乐成长。白美丽是一位精通文史与音乐的知性女性,在丁香花开的时候,常带着白丁香一起来到丁香树下,二人在这里嬉戏、读书,快乐与幸福在花香里陪伴着姑苏城里的小桥流水。白丁香年龄稍长时,白美丽为她请来了专门的老师,教她学文读史,还让她学英语、弹钢琴。15岁那年,白丁香真像一株丁香花一样盛开,白美丽将她送到了东吴大学学习生物和代数。
丁香烈士
东吴大学是我国第一所西制大学,由美国基督教监理会于1900年创办,前身是苏州的博习书院、宫项书院和上海中西书院。东吴大学也是今天苏州大学的前身。
白丁香入校时,大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张闻天、恽代英、肖楚女都到苏州从事过革命活动,她就这样赶上革命的年代。
在校园的一棵丁香树下,白丁香与一个叫乐于泓的同学相识了,他们都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他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阿乐!”她说:“早就听说了……”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时,她的脸上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革命的心让两个年轻人渐渐走到了一起,在校园里相识后,白丁香和乐于泓和广大师生组织后援会,为“五卅”惨案的烈士募捐;多次举行罢课,支持工人罢工;迎接北伐军,与北伐军联欢,慰问北伐将士;不久,又经历了“四一二”大屠杀的腥风血雨……经过革命的洗礼,他们变得日益成熟,并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真正让他们灵魂产生触动的是1927年。这年4月22日,广州南石头监狱内发生了这样一幕:一排士兵站在刑场上,萧楚女、刘尔嵩、熊锐、李森等40多名共产党人和革命者,高唱着《国际歌》,从不同的牢房走上刑场。
行刑官走到萧楚女的面前说:“萧教官,你不是常把自己比喻为蜡烛,照亮别人,毁灭自己吗?你这根蜡烛快要熄灭了,在这生死一瞬间,你愿意改悔吗?”
萧楚女高声说道:“你们杀吧!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共产主义运动是镇压不了的。总有一天,人民会审判你们这班狗豺狼!”接着,他和同志们一起高呼:“打倒国民党!民族解放万岁!”
消息传到东吴大学,学生们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白丁香和乐于泓的革命信仰也因此而更加坚定。4月正是丁香花开的时节,怒放的丁香花就这样开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中,让他们在那份丁香花一样的美好情缘里,内心有了一种精神,一种“从顶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蜡烛一样的革命精神。丁香小巷里走出的女孩丁香,在校园丁香的陪伴下,芬芳美丽的心中有了蜡烛燃烧的光明。
02.没有了“丁香”,丈夫在她的墓前发誓“鞠躬尽瘁,偿汝遗愿”1932年4月,经组织批准,白丁香和陆于泓结成了革命伴侣。
陆于泓,1908年生于南京市书香门第,字仲陶,笔名乐若。1925年大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之时,乐于泓在苏州东吴大学求学,并在这里结识了丁香。1929年两人先后到上海从事地下工作,丁香1930年入团,1931年转入共产党;陆于泓1931年入团,1932年转党。其后,陆于泓担任共青团上海交通主任,公开身份是上海无线电总台职员。
因为地下工作的保密需要,陆于泓改名乐于泓,也保留了他和丁香相识时的名字——阿乐。虽然与丁香结为夫妻,但两人却各有各的工作和生活,陆于泓会弹钢琴,乐于泓会拉二胡,于是,钢琴、二胡成为了他们秘密联络的工具——在他们租住的阁楼窗口,时常传出《圣母颂》的琴声,这就是丁香向于泓传递平安的信号;二胡亦然。
工作虽然十分危险,生活也很困窘,但沉浸在爱的喜悦里,丁香和乐于泓却享受着人生的春天。因为乐于泓经常外出,丁香十分担心他的安全,一个人在家又忍不住对他十分想念,于是就将他的照片放在钢琴架上,随时都可以看。在约定乐于泓回来的时间里,丁香一边看着乐于泓的照片,一边弹钢琴,琴声里总是满满的温馨甜蜜的思念,以及盼望爱人平安归来的柔情、兴奋和热烈。
然而,这样的日子过了仅仅5个月,丁香遭遇叛徒出卖,不幸被捕。此时,丁香腹中还怀着一个不到三个月大的孩子。为了劝降丁香,敌人承诺只要丁香签字宣布脱离共产党,她本人和腹中的孩子就可以平安无事。丁香笑了,是冷冷的不屑和嘲笑。敌人对她用尽酷刑,但她没有说出与党组织相关的一个字。
养母白美丽闻讯赶来,她对白美丽说:“妈妈,请你为我再梳一次头吧,把我打扮得更漂亮一些!”白美丽问:“孩子,你怕吗?”丁香摇摇头,随后说:“我一辈子没受过卑污的怜惜,我更不要阶级敌人的同情;这对我是莫大的耻辱啊!”1932年12月3日,丁香带着腹中的孩子,在雨花台英勇就义。
琴声没了,乐于泓悲痛欲绝,次日,他不顾暴露身份冒雨赶往南京,身披蓑衣伫立在雨花台丁香就义处祭奠悼念,并立下了“情眷眷,唯将不息斗争,坚韧劳作,鞠躬尽瘁,偿汝遗愿”的誓言。此后,人们常能听到他彻夜不眠拉着二胡“随想曲”,这也是他和丁香约定的暗号,但二胡声还在,丁香却永远不再来了。
日日月月、年年岁岁,乐于泓对丁香的思念历久弥新,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日记里,对丁香说:“我坚实地站上你的哨岗,我们的爱是永不熄灭的!”也曾不止一次地在问丁香是否还好,只有三个月的孩子是否还好……“随想曲”依旧,感动了身边的许多人,身为新四军四师师长兼政委的彭雪枫也曾为此写下了平生少见的一首自由体诗:
一个单薄的朋友,
十年前失去他的爱人……
如今啊,何所寄托?
寄托在琴声里头……
乐于泓是1939年与彭雪枫认识的,这年冬天,他从山东调往淮北,千里迢迢奔赴四师担任《拂晓报》主编。一声“报告”之后,他见到了正在察看作战地图的彭雪枫,不过,彭雪枫觉得他有些怪——袭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却不把围系在脖子上,而是放在手中提的一只竹筐里。进门,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急着去解竹筐里盘绕的长围巾,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盆葱翠欲滴的丁香。
为什么呢?第二天,乐于泓向彭雪枫师长诉说了自己曾经凄美的恋情。于是,彭师长在夜间巡视营地的警戒时,总能听到从乐于泓居住的茅屋传出的“随想曲”。1940年秋,彭师长率领军民赶在鬼子扫荡前组织抢收,晌午小憩,又一次听到乐于泓透着悱恻情思的二胡弦丝,于是奋笔疾书,写下了这首诗。这里面有着彭将军对于下属思念爱人的感动,更有将军对于穿越生死的革命战友情谊的敬重。
1941年乐于泓纪念丁香的诗作
03.二十多年后丁香花又开,阿乐为女儿取名“丁香”1949年,百万雄师过大江,4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宣告国民党在全国的反动统治的覆灭。乐于泓从部队暂时来到南京市的工作岗位上,参加了南京市总工会的筹建工作,时任总工会文教部部长。因为当时工作太忙,一个多月后,乐于泓才有机会去看自己日思夜想了十多年的爱人。
坐在公共车上,记忆像带着钢针的车轮,一次次从乐于泓的心头辗过。此时,距丁香就义已经17年了,但往日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白天,他们分头工作,晚上一起在灯下学习,仿佛,丁香还在和他一起畅饮庆功酒,告诉他:“阿乐同志,在上次的行动中,你负责领导的一条街,是全上海成绩最好的!”又认真地看着他,深情地说:“当我看到我爱人的工作超过我估计的时候,心里是最愉快的!”
丁香的柔情像无边丁香花一样地开在了天空中,而在天空中盛开的丁香花又像是丁香美丽多情的眼睛,让乐于泓温馨的同时,又让他产生革命的豪情,却让始终沐浴在阳光中的他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离别,同样像是昨天,被派出执行任务的丁香,似乎还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以轻描淡写的方式和他这样告别:“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雨花台18年的时光,让乐于泓已经很难分辨丁香当初被安葬的地方,夕阳里,他含泪面对雨花台“丁香同志,安息吧!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南京将建设成一个使你们满意的都市;活着的同志们,是知道怎样努力的!”泪水流过眼角,乐于泓又说:“我们三个月的胎儿有什么罪啊?血的债,要用血来偿!”之后,他咬定牙关,再次发誓:丁香,我会记住你一辈子,也会为你战斗一辈子。
1950年初,乐于泓重返人民解放军第18军,任政治部宣传部长。当年4月,当他满怀投身于解放西藏的热情抵达重庆,不料却被泼了一瓢冷水——因幼年曾患肺结核,在曾在国民党狱中又饱受摧残,西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部长钱信忠亲自为他检查,发现他一侧肺已萎缩,不宜进藏。
乐于泓成天和医生争吵,坚决要求进藏,正争执不下时,张国华到了重庆。张国华专门和二野组织部部长陈鹤桥,卫生部部长钱信忠,以及在晋察冀工作12年的奥地利医生傅莱等进行了磋商,最后答应:可以试一试,如身体不行,即速返回。
就这样,乐于泓带着半个肺进藏的,为解放西藏作出了应有的贡献,先后担任西藏工委办公室主任、宣传部部长和新华社西藏分社社长等职。而他在雨花台与丁香18年离别后的相见,则被《新华日报》副刊编辑业务组负责人李友欣,以“履冰”的笔名写成新闻通讯《永恒的记忆》,发表在了1949年7月3日《新华日报》第四版《副刊》上。
虽说,当时《永恒的记忆》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但却真实地塑造了两个在革命征途上成婚相伴的青年的温情细节,和怀有身孕的丁香不幸被捕,为了革命事业坚贞不屈,放弃个人爱情和幸福,最后血洒雨花台的悲壮事迹,以及乐于泓在雨花台缅怀和祭奠妻子,带着妻子的遗志不懈奋斗的感人经历。文章发表后,一个叫时钟曼的女孩很快走进了乐于泓的生活。
1941年,乐于泓为纪念丁香创作的木刻版图画
这个女孩是18军政治部通讯报道科的收音员,乐于泓比她大了23岁。第一次见到她时,乐于泓那紧闭了18年的心扉一下子就被打开了——时钟曼在眉宇间与丁香有几分相像,更重要的是,乐于泓对丁香忠贞的爱情故事也深深地打动了时钟曼。
乐于泓:“我要比你大二十多岁,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时钟曼:“凭你对丁香姐姐的一往情深,就能证明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就这样,在高原之上,两只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两颗心静静地走在了一起。1954年5月,乐于泓与时钟曼结为伴侣。婚后,两人在家中悉心种植了一颗丁香花。时钟曼知道丈夫心里一直放不下丁香,从未停止对丁香的思念,不但是在日记里,还写了不少回忆文章,甚至根据回忆绘制了一幅丁香的画像。
看着丁香的画像,时钟曼觉得丁香有着秀美的脸庞,婉约的气质,身上散发着江南女子那特有的韵致……这也让她非常理解和尊重丈夫对丁香的那份情感——每年的12月3日,丁香的殉难日,她都会为备瓶好酒,取出二胡,让他尽情地抒发自己的思念。1954年,乐于泓与时钟曼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他们为女儿取名“乐丁香”。巧合并奇妙的是,女儿的生日是4月4日,而这一天恰恰也是丁香的生日。
04.“丁香”还在,永远活在我们身边乐于泓和时钟曼的结婚照
牵过的手永远温暖,爱过的人永远不能忘记,烈士就这样在爱与思念里永垂不朽。1982年,70多岁的阿乐前往沈阳,临行前,他特地来到雨花台在烈士群雕西侧亲手种下了一棵丁香树。此后每一年,他都来这棵树下和丁香说说话,直到1992年在沈阳病逝。第二年,时钟曼带着孩子们,捧着丈夫的骨灰,在绵绵春雨中来到雨花台的丁香花下,将骨灰伴着丈夫的心愿,伴随着美丽的白丁香花瓣,埋进了这块令魂牵梦萦了一生的土地。
让人们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由于当年地下斗争的险恶环境,乐于泓与丁香生前没有拍过合影,但 2009年,乐于泓的家人在翻建旧屋时,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摄于1932年,近景是凝视前方的丁香,她背后的钢琴上竖立着乐于泓的相片,两人有了一张“特殊的合影”、一张“情侣照”。时钟曼和孩子们把这张照片捐给了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随后,这张照片被评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2021年,伴随着时钟曼老人将乐于泓生前的12本日记、那些对丁香绵绵无绝期的情书的捐出,“雨花英烈丁香”的故事成为江苏省第一批10个文艺创作重大题材之一,话剧《似是故人来》等文艺作品,也演绎和传承着“丁香精神”。历史是一面镜子,那些因为和平而牺牲的烈士,永远不能被忘记。这也激励着身处时代的我们战胜困难、敢于担当、勇挑重担、积极向上。人们说,丁香烈士还活着,像丁香一样芬芳美丽,就在我们身边,随时都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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