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冯琦
编发/史乎文乎
(注:为使得大家阅读流畅,文章包含虚构情节。)
1969年1月初,我们这批1000名应届毕业生(天津市塘沽区),都背着大背包,披红戴花地坐着老解放卡车奔向唐山农村,开始了下乡插队的生活。
记得那是1969年1月8日上午,我们1000名应届毕业生(包括初中毕业生和高中毕业生),在出发前往唐山时,受到了父老乡亲们的夹道欢送。但当时,一直到临出发前,我只知道我们是要去唐山丰润县,可具体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我们都不清楚。
随后,卡车经过几个小时的行驶,到达丰润县后,先是下了主路,然后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后,摇摇晃晃地驶进了某公社大院。下车点名后,我们三名来自同一所学校(当时的我,刚满十七岁,高中毕业),但不同届毕业的男同学(大吴和小李),被分到了李庄。记得当时,在见到我们时,李庄赶着马车来接我们的老大爷还笑着说:“直到昨晚,我们才知道要来学生。这会儿,队长正带着人给你们找房住呢,我先接你们到庄里去。”就这样,坐着马车的我们三个,正式开始了知青生涯。
记得在来到李庄插队四个月时(1969年4月初),生产队宝林队长来找到我们几个知青说,队里马上要评定一次工分,也包括我们知青的工分(刚开始的四个月,我们知青只记出工天数)。说实话,当时听了宝林队长的话,我们三个还真是犯嘀咕,一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评,二是怕分工评少了不好看。
但无论如何,宝林队长的安排,我还是觉得挺合理的。毕竟,队里马上就要春耕大忙,重新评定工分,有助于调动社员的劳动积极性。记得当时,在那次评定工分时,无论是村里的父老乡亲们,还是我们三位知青,都很开心。
评定一开始,先由社员在自己原来工分的基础上,自报分值(10分制),然后再由大家评议。当时,多数乡亲都是自报原分,然后再说出自己的不足。说实话,在七十年代,大家的评议真是实事求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且,当时的我,还真是挺佩服那些敢于直言的人。平时大家也都是和和气气,可一旦批评起来,那真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但为了队里集体的事业,被批评者非但不生气,更是积极改正。当时那种火热的氛围,此后的几十年里,再难遇到。
轮到我评定工分时,我想,我们知青初来乍到,根本不会干农活,所以我仅仅自报了9.2分(一般队里女社员的分值),大吴和我一样,也是报的9.2分。而小李,他说自己年纪小(小李刚满十六岁),所以自报9.0分。最后,乡亲们在评议时都说,三个知青干活踏实认真,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应该给高一些的分数。因此,最后评定的结果是,我和大吴9.6分,小李9.4分。当时乡亲们对我们三位“新社员”的照顾,时至今日,每每想起,还是让我热泪盈眶,多么好的乡亲们。
因此,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可以自豪地说,当知青的三年时光,锻炼了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1972年11月底,已经当了三年知青的我,迎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1972年的冬季征兵(时隔两年的征兵,部队1971年底没有征兵),也有知青的名额(当知青满两年的,都可以报名)。因此,当了三年知青,当时刚满二十岁的我,立马跑到大队,找到民兵连长报了名。
都知道,1972年的冬季征兵,是时隔两年来的首次征兵。两年的适龄青年撞在一起,这一下,导致当年的报名青年特别多,再加上,当时下乡满两年的知青,也可以报名。因此,1972年底的冬季征兵,各个公社、各个大队,报名的青年真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就是在这样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我在心底也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去当兵,不然,真的就要跟这片黄土地,打一辈子的交道了。可想当兵,想从这么多的报名青年中脱颖而出,你就要有优点,就要有长处。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命运不会辜负任何一位努力的人。”得益于父亲的教导(我的父亲,过去读过九年书),我从小就喜欢看书,热爱书法和画画。当时二十岁的我,不仅写得一手好字,也会画一些简笔画。
恰好,1971年,我当知青第三年时,公社要修建水电站,我负责二大队的测量、收方验收和记工,再加上我比较勤快,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因此,我不仅拿到了每天10分的满工分,而且还得到了公社领导(公社武装部长,姓赵,是转业干部)的夸奖。记得当时,赵部长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这知青行,不仅能写会画,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是我当年这不经意在赵部长面前的“崭露头角”,让赵部长记住了我,从而在1972年11月底征兵时,才向接兵干部推荐了我(当时,赵部长还陪着我参加了征兵体检的所有项目)。因此,到今天,虽然过去了五十多年,我还是十分感谢赵部长,要是没有他当时的推荐,我肯定当不了兵,更不用说以后了。
就这样,1972年12月22日,在经过报名、征兵体检、社会调查、发放入伍通知书、领取新军装后,我跟县里的两百多名新兵一起(大概有三十多名知青,因此,当时的我,能当上兵,真是不容易),胸戴大红花、背着大背包,又一次披红戴花地踏实了前往部队的路程,也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到部队后,得益于我字写得比较好,再加上人很勤快(当时的我,身高一米七四,体重120斤),因此,在为期八十五天的新兵训练结束后,1973年3月底,我就跟着我们新新兵营营长,去到了他所在的二连(我们新兵营长是二连的连长)。到二连后,我随即被任命为二连的通讯员,开始了我三年的通讯员生涯。
在七十年代,在部队,连以及连以上的单位,都编有一名通讯员,通讯员的主要工作是上传下达,和帮助领导整理内务(比如打水、扫地、洗衣服等等)。除了这些,在领导家属来部队探亲时,也会帮助领导接接嫂子,看看小孩。说白了,通讯员的工作更多的是照顾领导的工作和生活,可以让领导腾出更多的时间来专心工作。而在通讯员的岗位上,我一干就是两年,这两年里,我也曾多次受到连长和指导员的表扬。
当了两年通讯员后,我随即下到一排一班担任班长。在一班长的岗位上工作一年后,时间转眼来到了1976年中旬。到此,可以说,当时的我,如果继续留在部队,是很有机会能提干的(我初中毕业,字写的比较好,人也很勤快)。但都知道,我当兵前虽然当了三年知青,但还是城市兵。在当时,城市兵退伍回家后(直接回城市),是可以安排工作的。因此,说实话,当时的我,对于提干的渴求,没有农村兵们那样迫切。
再加上,当时的我如果选择退伍,回到家后,可以直接进入天津市公安局工作。我的父亲当时在天津轮胎厂工作,市公安局一位领导在下放到该厂劳动时,与我父亲很熟。这位领导,听说我当了四年兵,还是班长,马上要退伍回家,就同意了接受我到市公安局工作。因此,1976年11月,当我收到家里的来信时(父亲在信中,详细说了此事),心情真是非常高兴。
虽然我很舍不得部队,也想留在部队继续工作和生活。可没办法,我是家里的长子,17岁开始,先当了三年知青,然后又当了四年兵。当时的我,已经二十四岁,父母年龄都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已经七年没在他们身边了(我当兵四年,只回家探亲过一次),所以说,无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陪在他们身边,照顾照顾他们。因此,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退伍回家,到市公安局工作,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1976年3月中旬,当年的新兵下连队前,我离开了工作和生活四年的二连,从一班长的岗位上,退伍回到了家。部队真是一个大熔炉,四年的军旅生涯,虽然不长,但很锻炼人。因此,直到今天,我也可以自豪地说,是部队这个大熔炉培养了我,锻炼了我。当兵的日子,难忘。同时,在我两年的通讯员生涯中,也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都感慨万千的事。
1974年8月,我担任通讯员一年多,当时,我们二连的文书姓吴,是1971年兵(1970年12月入伍)。吴文书字写得很好(写得比我好),还会写一点材料,人也很机灵,因此,非常受连长和指导员器重。可以说,当时当了三年多兵的吴文书,是连队的首要提干人选,只要连里有空缺干部的名额,他马上就能提干。但就在这节骨眼,却发生了一件让连里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事。
1974年8月的一天上午,吴文书照常到营部办事(上交一些材料)。因为营部距离我们连队,大概有十五公里的路程(当时,我们营的三个连,都分散驻扎在大山脚下),所以他每次去,都带着干粮和水,如果事情较多,当晚赶不回来,第二天也会早早出发,在中午前回到连队(当时,我们整个连都没有自行车,直到1975年,我们连才有了第一辆自行车)。本来一切顺利(作为连队文书,吴文书去营部办事过很多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吴文书在出发时,虽然感觉他情绪有点不好(好像有心事),但整个人状态还说得过去。就这样,作为通讯员的我,目送着吴文书,出了连部的大门,朝着营部的方向走去。
可没想到,吴文书这一去,就彻底跟我们断了联系。当天,一直到晚上很晚,吴文书都没有回来。但考虑到他有留在营部过夜的经历(当时,我们连也没有电话),再加上吴文书平时工作十分认真仔细,没回来也正常。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第二天傍晚,吴文书还是没有回来。到此,在联想到他当时出发时的情绪有点不对,无论是连长、指导员(他在连长和指导员身边工作,情绪一有波动,两位领导看的都很清楚),还是我,都意识到了,吴文书肯定出了事。
就这样,我们连长和指导员经过商量后,决定让指导员去营部(当时的我,跟着指导员一起去),看吴文书是不是还在那里。同时,连长也带着连部的战士们,去营地附近寻找。等我跟指导员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营部时,一问,营部的战士说,吴文书昨天下午办完事后,就回去了(到这时,连长和指导员还没跟营长和教导员说吴文书不见了的事,只想赶快找到他)。于是,我和指导员又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连队。
回到连队,恰好连长刚带着连部战士找了一天回来。进了连部,我们连长还没开口,见指导员一直摇头,连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最后,我们连长和指导员经过讨论后,决定明天早上派出全连一半战士,进入大山寻找(怕他进了大山),另一半留在连队继续工作。先找三天,要是还找不到,就再向营首长说明情况。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炊事班战友紧急制作的大饼(每人带了五张),按照预先的计划(我们五十人一共分成了五组,分别在连长、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和司务长的带领下进山寻找),踏上了寻找吴文书的路程。可大山深处,延绵不绝,要找一个人,实在是不容易。我们五组战士,分头找了三天三夜,还是不见吴文书的身影(期间回连队补充了一次食物和水)。到第四天,按照计划,其他四组全都回了连队,指导员也在连部等着连长回来,准备一起到营部说明情况。
但当时,我们连长在经过一番思索后(我跟着连长),还是决定在试一试,在找一天。因为要是人没找到,上报了营部,事情就大了(如果人找到再上报,还好说),我们连长不想误了吴文书的前途,就决定带着我们做最后的尝试。说实话,当时的我们,都找了三天,很累很饿,但没办法,吴文书平时为人很好,我们都很跟他处得来。因此,我们都咬着牙,决定再跟连长找上一天。
就这样,在第四天(吴文书已经不见了五天),我们跟着连长,再次进了大山,做最后的寻找。不知不觉的寻找间,天色已近傍晚,一天时间快过去了,就在我们心灰意冷,准备放弃回连部时,只见丛林深处,一位脏兮兮,浑身是土的穿着军装的战士,忽然拄着一根树枝,迎面朝我们走了过来。刚开始时,因为天色过暗,我们还没发现,还是队伍里一位“眼尖”的战士,忽然指着后面,兴奋地喊道,“连长,你看,连长,你看,那不是吴班长吗(文书,班长级)。”
听了这位小战士的话,我们连忙转身仔细看去,果然,那个拄着一根树枝,从丛林深处慢慢走过来的,就是我们的吴文书。见状,我们一拥而上,都快速地跑到了吴文书面前。到了跟前,吴文书眼含热泪,看着我们连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吴文书肯定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后来我问他,他说干粮第二天就吃完了,这几天他都是吃野果,喝山水),就连忙掏出两张大饼,又拿起一壶水,递给了他。
我跟吴文书平时都在连部工作,也比较熟,见我递过去了大饼,他也没推辞,拿起来就大口地吃了起来。就这样,我们一行人,掺着吴文书,在深夜时分,赶回了连部。等我们回到连部时,指导员还在连部门口,背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见吴文书终于安全归来,他也才终于松了口气。到此,我们所有人悬着的心,也才终于落了地。
而吴文书,回来后,先是吃了一大碗炊事班长做的热气腾腾的鸡蛋葱花面,然后就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这期间,连里的卫生员小安,一直陪在他身边)。第二天下午,等吴文书醒来后,连长、指导员就坐到了他的床边(我站在后面)。还没等我们连长开口询问,吴文书先是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就说了他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去营部办事的前五天,吴文书收到了一封他未婚妻寄来的信(在当兵前,他俩已经订了婚。当时,吴文书等着提干后,就回家结婚)。本来很高兴(每一个月,他俩就互写一封信),但等吴文书看完信后,就彻底傻了眼。因为在信里,他的未婚妻说要跟他解除婚约,并说自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信的内容不长,短短的几行字,却犹如晴天霹雳,惊的吴文书喘不过气来。
看完信后,吴文书先是震惊,疑惑,而后就是满满的悲伤,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订婚已经快四年的未婚妻,忽然变了卦。而且,半年前吴文书回家探亲时,明明还好好的。思前想后、辗转反侧,无论怎么想,吴文书都想不明白。当时的他,甚至都想直接回家,当面问清楚为什么。可没办法,远在几百公里外的部队,再加上还是连队文书,连里平时工作那么忙,怎么好意思因为自己的一点事请假。
吴文书本想自己调整两天,没准就好了。可没想到,这件事,犹如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底,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压得越来越重,直到他喘不过气来。刚好那天,他要到营部办事。就这样,一路心不在焉的他,到营部办完事,走在回来的路上时,心里真是越想越气,有悲伤,有不甘。就这样,本想回连部的他,竟在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误打误撞地进了大山。
这一进大山,兜兜转转就转了三天。这三里,吴文书是心灰意冷,本想就这样了事。但想到家里的父母(为这事,肯定也很难过),想到他工作和生活四年的连队,想到连长、指导员,想到朝夕相处的战士们。终于,在第四天,他咬着牙,用仅剩的力气,凭着模糊的记忆,拄着一根树枝,开始朝连队的方向走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第四天傍晚,顺利找到了他。
听吴文书说完话,房间里是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连长率先开了口。我们连长先是安慰了吴文书,然后就让他写检讨,说明天一起去营部说明情况。等这事儿尘埃落定后,再给他批半个月探亲假,让他回家好好处理这件事。听了我们连长的话,吴文书是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这样,在我们连长和指导员的据理力争下,吴文书只收到了一个警告处分,然后在养好身体后(半个月后),就踏上了回家探亲的路程。
二十天后,吴文书按时回到连队。回到连队后,虽然感觉他神情还很是悲伤,但整个人看开了许多。就这样,吴文书一直工作到第二年三月(1975年3月),然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神情下(要知道,当时的吴文书,可是我们连队的首要提干人选),退伍回了家。吴文书退伍后,因为当时的通讯条件有限(在七八十年代,通讯条件非常单一,就是写信和发电报),我们自此也彻底断了联系。
不过,后来的两年里,我每每在空闲时间跟连长聊天,当聊到吴文书时,连长的脸上,还是会露出惋惜的神情,然后重重地叹一口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