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世界读书日,有人在号召读书,有人在响应号召读书,有人在提问读书是为了什么,有人在回答读书不为了什么。其实,书不过是人类的语言书写成的文字实体,书中记录的无非就是人的只言片语。
海德格尔说,“我们——人类——是一场交谈”。
那么书就是作者跟世人的交谈,读书就是跟作者的交谈,书让交谈可以跨越空间、穿透时间。交谈的关键又在于话语,但人的话语是如此之粗糙,可能连思想的一半都难以呈现,人类能够通过话语交流,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在一本关于美学的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极为珍视的艺术中的崇高的东西,如我开始就说过的,真正是不可言传的,也就是一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可解释的,而对于所有真正的艺术鉴赏家来说又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我把它叫做和谐的规则性。它表现的是触动心灵或是令人激动的统一、激昂的协调或一致,不仅在四肢与每一部分本身的关系上。同时,崇高的东西也在各部分的无限多样性上表现出来,而且其中每一个部分都服从各不相同的任务。因而每一个人体和衣褶的总体趋势也应当符合或适应既定的任务。简言之,这时思想的鲜明性与一致性的真正显现,不论对面部和身体,还是对身体的姿态,莫不如此。”
这段话是话语特点的一种极致呈现,叙述者先是说了什么,然后又用后面的话语不断地抵消前面,前面刚刚清晰的意义图景又被消解了,随着话语的结束,一切似乎都被表达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留下空的声音。
比如“我开始说过”,却又是“不可言传”,“不在某一种关系里”,却又在“无限多样性”上表现出来,“思想的鲜明性”又能跟“一致性”在一起显现。这里构筑了很多矛盾,在矛盾中试探着话语的出路和空间,最终形成了一段让人觉得很有道理,却又不知道理在哪儿的话。
这仿佛像是康德的三分法,从一边,到另一边,在将两者综合,又如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在不断地辩证运动中,意义自我呈现了出来。
这就是语言最本质的特点,语言本身并不能表达什么,它仿佛画了一个括号——( ),先前的话语画出了一边,后来的话语又画出一边,而真正的内容不在话语中,只在这个括号中的空白里。
或者,表达也可能是一个反括号——) (,前言后语在背离,但仍旧制造了一个可以让人有想象,并自认为可以理解的意义空白,这个空白需要人的逻辑、思维和想象力来填充。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意义的世界里,这么多二元对立——感性与理性、普遍与特殊、显现与隐藏,乃至阴阳、男女,这一切当然有其存在的现实依据,但本质上,无非就是括号的两端,只有在画出这个界限之后,我们才可以在其中理解内涵。
就像我们刚刚拿起望远镜的一瞬间,一切东西都拉进,稍稍晃动就失去焦点,也无法对看到的东西进行定义。只有当我们稳定住望远镜,并在其中确认范围,最终才会对我们原本熟悉但又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的东西进行内心的成像。
语言也不过如此,它仿佛是一个望远镜,可以让人一窥思维的世界。但思维是如此的芜杂,如此的变动不居,以至于任何一个试图确切描述某一刻的思维的努力最终都会化为泡影。所以我们能做的事情,不过就是用语言划定一个思维的范围,期待着人类具有一些共通的理解能力,可以在这个( )中看出他人思想的一些端倪。
这样来说,一段对话就是一个( ),一本书也是一个( ),一段关系同样是一个( ),甚至人生,也不过就是生与死构成的这个( ),白色是生的寂静,黑色是死的寂寞,黑与白,生与死,就是( )所表达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