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过多阐述赌博经历,因为赌过的人都知道,经历大同小异,过程无非四个阶段——输掉存款、继续贷款、持续筹款、背负债务,上瘾无非四种情形——初尝、赢取、输掉、反复,筹资无非四种手段——借、骗、挪、偷,被迫停止无非四种情况——借无可借、贷无可贷、骗无可骗、勉强度日,赌博对生活造成的巨变无非五种现状——负债、失业、家散、人离、跑路,面对催债无非四种措施——拆借、坦白、还债、循环,上岸无非三种形式——强制戒赌、家人帮助、自身努力。几句话就能表述清楚的事情,我不想花太多心思和笔墨赘述。我想着重讲讲这十年一路颠沛流离的沧桑历程及深切感悟。
先简要说说自身情况,本人三十一岁,离异,未赌之前自己开了一家中型广告公司,因经营不错,收入可观。前后累计输掉四百二十万,公司几年前转让,现从事日结制搬家服务工作。目前负债八十二万,债务构成:亲戚累计26万,网贷11万,信用卡两张8万,银行个贷20万,朋友累计17万,贷款已经逾期两年多时间,私人的最长拖欠五年,未还分毫。
十年光阴,如果用心规划,足以让一个人在个人成长、职业发展、生活体验方面取得显著进步,无论是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还是体验新生活,十年时间足够实现许多目标、做出许多成就。但十年的光阴如果付诸赌博,却足以摧毁一个人昂扬斗志、消磨一个人健全心智、侵害一个人健康思想、丢失一个人基本尊严、耗尽一个人美好期待、浇灭一个人所有热情、割裂一个人幸福家庭。十年的非人生活,让我快忘记我曾经也是怀揣梦想的莘莘学子,曾经也是踌躇满志的热血男儿,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曾经也是父母骄傲的天之骄子,曾经也是亲朋好友认可的德才兼备之人,曾经也是活在阳光下的翩翩少年。而如今,我是人人唾弃的赌徒、父母蒙羞的逆子、众叛亲离的怪物,落差之大,令人咋舌。
很多人可能疑惑,为什么嗜赌如命的我,突然萌生收手的想法,我想说的是,其实经历妻子出轨、孩子非亲生、亲朋逼债辱骂、身无分文翻垃圾桶吃腐烂香蕉、无数次复赌、反复坦白、掏空父母家底、被父母抛弃、失去公司、房屋变卖等一系列重创后,内心一直处在纠结中,无法自拔,一方面明知道自己赌下去永无翻身之日,一生注定在泥沼中打滚,另一方面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折磨着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赌如何翻本?我不想为赌博找理由,更深层次原因是我根本戒不掉,多年习气,早已深入骨髓。曾经也尝试过多次,都以失败告终,一边是赌瘾,一边是不甘心血汗钱被输,还有就是恨,对父母抛弃的恨,对前妻背叛的恨,对自己混得一塌糊涂的恨。
心想反正最亲近的人都对我不管不顾,任由我自生自灭,反正孑然一身,无人可依,那就索性以滥为滥、自暴自弃。所以,我用吊儿郎当的外表掩饰缺爱的内心,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包裹受伤的灵魂,用桀骜不驯的言语遮蔽心底的伤疤,我放浪形骸、离经叛道,俨然一副游戏人间、落拓不羁的模样,世人都道我赌得性情大变,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我,一切伪装不过是掩盖那颗脆弱且布满伤痕的心灵而已。
真正让我狠下心来戒赌的,是前两天表弟给我打电话,告知我父亲突发脑梗住院,得知消息那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作为独子,父亲住院,不去探望,良心不安,也会受人谴责,但想到父亲对我决绝的态度,说戒不了赌就让我死外边,永远别踏进家门,心底又莫名升起一股恨意,还有就是我一穷二白,别说为父母排忧解难,缴纳医药费,哪怕买个果篮我都无能无力。就当我犹豫不决、徘徊不定之际,我妈打电话哭着让我去医院看看父亲,说断绝关系这么多年来,父亲时不时找我发小打探我近况,住院期间也多次提到我。
听到这,我悔恨交加、惭愧不已,不自觉红了眼眶。挂了电话后,我庚即向公司请了三天假,又找同事借了三百元路费,马不停蹄赶赴医院。见到父亲那一刻,他苍白的脸颊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吃饭没有?我强忍泪水,点了点头,不敢发出声音,怕一开口会哽咽着说不出话。在医院陪了父亲两天,他睡着后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几年,父亲肉眼可见的苍老消瘦了许多,皱纹横生,白发丛生,饱满的脸颊也稍显凹陷,再没有从前的神采奕奕,以前那个雷厉风行、强如钢铁的男人,如今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父亲醒来后,我们聊了很久,这是我们几年来第一次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永远也忘不了,说到动情处,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轩儿,别再赌了,好好上班,剩下的债务,我们一起还,这几年我和你妈省吃俭用,存了二十一万,亲戚的钱已经陆陆续续还得差不多了,只差三舅的五万了,本来打算今年年底先还一部分的,我这一住院又要延后了,这次住院又找二姨借了六万,相当于把还她的又借出来了,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和你妈还这笔钱。我跟那些亲戚说好的,不要告诉你还了钱,之所以瞒着你,是想给你施加压力,让你戒赌,等把债务还清,我和你妈再存几年钱,给你首付一套房,你再成个家,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只要不再赌,一家人和和睦睦,债务总有还完的一天,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这一刻,心情无以言状,多种情绪参杂,羞愧、自责、懊悔。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血脉亲情,也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原来父母表面和我划清界限,背地里却一直节衣缩食为我还债,设身处地为我以后着想。而我是怎么报答的呢?我回馈他们的是无尽的恨意及几年来的不闻不问。两个老人退休工资加一起5500一个月,四年时间存二十一万,什么概念?难以想象这是有多省,而且我妈还有高血压,每个月都要吃降压药,我都怀疑她没吃。
那一夜,坐在医院走廊,我思虑良久。这些年,我简直就是畜生,枉为人子,父母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在为我这个不孝子劳心费神,从前我是被恨蒙蔽了双眼、吞噬了心智,想着报复父母,报复前妻,其实最终伤害的是自己,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呢?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在你落魄不堪、受尽冷眼时,也许全世界都会抛弃你,但父母不会,父母一直是那个坚强的后盾,是那个避风的港湾。反之,作为子女,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为他们晚年考虑呢?哪怕为了父母,是不是也应该戒赌呢?
我很庆幸,我还残留一丝人性,还仅存一点良知,没有那么病态,没有那么癫狂,良善一面被父亲恳切言辞唤醒了,与其说被父亲唤醒了,不如说被爱唤醒了,当父母和我断绝关系、前妻离我而去那一刻,我害怕了,我感觉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一个人独自面对债务,面对未知人生,我承认那段时间内心是极度缺爱的,也极度渴望关爱。正因为在我最艰难、最痛苦、最无助、最渴求温暖的时候,最亲的人一个个离开,所以我才那么恨吧。多年来,因为放不下恨,我饱受精神折磨和心理煎熬,痛不欲生。现在想想,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释怀才是生活的主旋律,我想是时候放下了,原谅前妻就是放过自己,思想解放了,才能轻装前行。
这些年,无数次在深夜扪心自问:后悔吗?后悔,后悔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家庭毁于一旦。恐慌吗?恐慌,恐慌债务还不动,赌又戒不了,前途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痛苦吗?痛苦,主要源于对家人的亏欠、债务的无能无力以及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我不想再过这种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的日子了,暗无天日的日子呆久了,要么麻木不仁,要么逆流而上,我想改变,因为我向往阳光,我憧憬可以在阳光下自由驰骋、尽情奔跑、肆意撒欢的画面。我知道彻底戒赌很难,多年习惯并不能一朝一夕消除,但我想挑战;我也知此事无人能帮,唯有自渡;我更知道戒赌不是简单一句口号,需要付诸行动,我会拿出恒心及毅力,努力坚持。写下此篇,并非心血来潮,父亲生病把我给打醒了,因为我经历过无人可依的心酸无奈,不想父母再体会一把老无所依的凄凉,更不想父母下次住院还借钱,连生病住院的钱都不能保障,严重缺乏安全感,那要儿子何用呢?我想给父母一个安稳的晚年,不用再担惊受怕,也想他们身体康泰、福寿绵长,给我足够时间弥补过错,希望一切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