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爱在除夕夜翻开那本褪了色的相册。纸页上的面孔陌生得让人发慌：穿长衫的曾祖父站在雕花门楼下，梳麻花辫的曾祖母抱着襁褓中的祖父，黑白照片里的人像是从历史课本里走出来的。

"这是你太奶奶，当年她裹着小脚走三十里路进城卖绣活。"母亲的手指抚过相册玻璃纸下的裂痕，仿佛在抚摸真实的皮肤。我盯着照片里那双套着尖头布鞋的脚，并没有什么感觉，只知道那是太奶奶，太爷爷，对于我来说，他们也只是照片上的一幅画!

去年冬天特别冷，母亲执意要回老宅贴春联。斑驳的红漆门框上，八十年代用毛笔画的量身高线还依稀可辨。"这是你爸八岁时刻的。"她踮着脚往高处贴福字，羽绒服下摆露出半截护腰。我这才发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离地面不过一米二——原来父亲也曾是个够不到门环的孩子，突然觉得冬日的太阳烫得人眼眶发酸！

清明落雨时，母亲照旧要去给太奶奶太爷爷扫墓。泥泞的山路上，她忽然停下脚步："以前总觉得你太奶奶唠叨，现在倒盼着他能再骂我几句。"雨滴顺着伞骨滑进她花白的鬓角，我想起相册里那个穿着列宁装、抱着婴儿在纺织厂门口合影的年轻女子，忽然读懂了所有老照片的秘密，那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就如母亲与我一样，等我老了的时候也会抱着孙子孙女给他们讲他们的太奶奶太爷爷的故事。

前些天收拾书房，女儿指着相册里穿学士服的我惊呼："妈妈以前头发这么黑呀！"她肉乎乎的小手按在泛黄的相片上，就像当年母亲按着曾祖母的绣花鞋。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二十年前母亲种下它时，说过这是外婆最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