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湖南益阳赫山区四方山下有一座名叫四方山村的小村庄，这里距离益阳市区有30多公里的距离，附近的宝林冲则是益阳各驾校学员考科目三的地方。如果不是专程到访，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留意在四方山村与333乡道交界处有几排早已荒废的六七十年代风格建筑，事实上在2010年以前，这里仍处于禁区，直到当年由湖南省文化和旅游部门官方出版的《湖南古今名胜词典》中，四方山村才正式解密并第一次对外界公开。原来这里竟是代号为691的基地，即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和马来亚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不仅见证了昔日东南亚红色风暴，更是马来亚共产党六十年兴亡史的活教材……

马来亚共产党的诞生

自十九世纪开始，马来亚半岛彻底沦为英国的殖民地，由于英国当局残酷的殖民剥削政策，外加分而治之的统治策略，以及原本就复杂的族群关系，使得马来亚一带长期以来就各种矛盾和冲突不断。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在马林的推动下，共产主义思想传到了马来亚半岛，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于上世纪二十年代诞生。

另一方面，随着大革命失败，一批来自中国的中共党员，包括广州起义，广东海陆丰起义和琼崖纵队的幸存者，为躲避国民党反动派追捕，选择出海下南洋，辗转来到了马来亚半岛，与本地共产主义小组相结合，成立了中共南洋临时工委。1930年4月，在共产国际代表阮爱国的见证下，马来亚共产党在森美兰州瓜拉比拉正式诞生，黎光远当选马共首任总书记。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叫阮爱国的共产国际代表，日后有一个更显赫的名字，即胡志明。

不过马共刚诞生不久，英国殖民当局就立即展开所谓的围剿和镇压，共有226人被驱逐到中国，马共总书记也如同走马灯一般不停换人，先后有5位总书记在被捕后遭驱逐出境，直到1939年4月由共产国际代表莱特接任总书记，马共领导层才逐渐稳定下来。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崛起：马共成为马来亚半岛抗日主力军

1939年9月随着德国闪击波兰，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全面爆发，两年后日本又偷袭珍珠港，大举进攻泰国和马来亚半岛。面对着东南亚即将失守，英军是节节败退但又心有不甘，最终决定同马共合作，双方签署了《芽笼协议》，由英军提供武器装备和军事训练给马共。在此背景下，由马共领导的马来亚人民抗日军正式成立，鼎盛时期拥有兵力1.8万人，开赴抗日前线。

与此同时，加拿大也同马共就抗日展开合作，由150名华裔士兵组成的136旅秘密登陆马来亚半岛，名义上隶属于英军特别行动局，同马来亚人民抗日军领导人之一，马共霹雳州州委书记陈平进行接头。

当时马来亚半岛疟疾横行，气候极端炎热，秘密营地也建立在悬崖峭壁之下，行军途中也是直接从悬崖峭壁上翻过去，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或感染疟疾染病身亡。为了避免被俘，所有人都携带着毒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在陈平的配合下和136旅士兵的誓死坚守，马来亚人民抗日军不断壮大，仅双方共同指挥的特别小组就发展到了三十多个，几乎切断了日军在马来亚半岛的交通线。截止至1945年8月，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共歼灭日军5500多人，解放了马来亚半岛一半以上的国土，因此陈平被蒙巴顿授予大英帝国勋章，136旅在返回加拿大后，也为全体加拿大华人争取到了投票权，1958年联邦大选，前136旅指挥官之一的郑天华当选加拿大首位华裔国会议员。

过河拆桥：英国伸出屠刀和马共的悲壮反击

日本无条件投降后，马共总书记莱特竟然炮制出一份所谓的《八大主张》，宣布解散马来亚人民抗日军，交出所有武器并将解放的城镇全部移交给英国当局。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陈平留了一手，一方面将上千杆枪支偷偷藏了起来，同时将1000多名铁杆战士秘密转移到民间，另一方面陈平还秘密收留了400多名已经投降但不愿意回到日本的日军士兵，由他们传授武器弹药，行军作战和野外生存知识。

然而即使莱特千方百计讨好英国，但在英国眼中，马共成为了战后最大威胁，必须彻底除掉。为了稳住马共，英国一方面任命莱特等三人为英属马来亚政府顾问委员会委员，另一方面则秘密加紧制定《特别紧急条例》，准备对马共突袭，将马共主要领导成员一网打尽。

就在马共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莱特自己暴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原来莱特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共产国际代表，当初他接任马共总书记完全是利用了信息差和马共同共产国际的失联，他竟然是日本和英国双面间谍。在陈平的指挥下，马共将莱特先骗到泰国，然后在泰国共产党总书记李启新的配合下对莱特展开锄奸行动，最后抛尸于湄公河。在除掉莱特后，陈平正式接任马共总书记一职。

1948年6月，英国终于撕下伪装的面具，宣布在马来亚半岛实行所谓紧急状态，并正式取缔马共，通缉陈平。这时陈平当年藏的枪支和转移的战士起到了作用，马共也毫不畏惧，宣布成立马来亚民族解放军，开展武装斗争。

武装斗争一开始，马共一度取得几场不小的胜利，包括击毙数十名英国殖民地种植园官员，占领了第一个城镇话望生，特别是奇袭英国驻马来亚最高专员葛尼的车队，并将葛尼击毙。

但是马共却犯了一个关键错误，那就是盲目照搬中国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经验，首先在英国的长期殖民下，马来亚农村地区作为英国本土橡胶等热带作物资源的后花园，与中国农村不同，属于发达地区，更何况马共党员结构过于单一，忽略了马来亚主体民族，完全以华人为主，其次在当时的城镇地区，尤其是在新加坡，马共党员已经成功打入人民行动党，掌握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党部和中央委员，完全可以对李光耀取而代之，但由于陈平单方面追求武装斗争，导致最后功败垂成，而李光耀在站稳脚跟以后，通过与英国合作，将新加坡左派和马共组织一夜间全部清洗。

更重要的是，英国也借机对马来亚华人开始迫害，推出所谓新村策略，即强迫50万华人离开他们的家园，搬进殖民地政府统一兴建的新村当中，为了防止他们返回，英国将上述华人的祖宅，田地，乃至祖坟全部夷为平地。等到了新村以后，整个村落到处都是高墙铁网，华人日常进出都有严格的搜身，对于大米，肉类和食用油等生活必需品进行严格管制，傍晚还有所谓的宵禁。对于被怀疑是马共同情者的华人，英国直接进行斩首，然后将头颅照片登报，让华人内部人人自危。

在新村策略下，马共解放军的日常供给成为了大问题，那些留在马共自愿帮忙的前日军士兵，绝大多数也死于英军的围剿中。同时英国又玩起所谓的两面手段，扶持华裔富商陈祯禄组建马华公会，并许诺在独立以后的政府中给予马华公会一席之地，分化了在城镇中的马共潜在支持者。

截止至五十年代中期，马共解放军只剩下350人，加之受到日内瓦协议，万隆会议和苏共二十大影响，陈平决定同马来亚当局在华玲进行和谈。

在马来西亚独立建国前夜的1955年，华玲会谈正式展开，日后的马来西亚国父，巫统领袖东姑·拉赫曼表示，他愿意大赦马共，但前提是马共必须无条件投降。而陈平只同意放下武器，答应马共也可以改名，但未来独立后的马来西亚政坛必须有马共的一席之地，让马共可以参与议会政治。很显然拉赫曼不愿意接受陈平提出的条件，华玲会谈以谈崩告终。

重振旗鼓：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在湖南益阳成立

1961年7月，陈平经过马泰边境秘密通道，取道北越访问中国，同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举行会谈，邓小平传达了中方的建议，即美国已陷入越南战争泥潭，柬埔寨老挝出现革命风暴，印尼共产党也在不断壮大，在当时的大环境下，马共应该利用好时机，不要轻易放弃武装斗争。至此陈平开始在中国长居，希望能得到来自中方的援助。

1967年1月，毛主席在北京接见了陈平，陈平当面提出希望由中方资助马共成立电台和基地，得到了毛主席的正面答复。两年后的1969年，根据“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全国性战备疏散，中方选定了湖南益阳四方山为马共疏散的去处，同意在这里为马共修建电台和基地，而整个工程代号叫691，由广州军区工程兵部队秘密进行施工。

根据陈平的回忆，691基地由四个营区组成，且每个营区下面都有地道相通，其中马共中央直属机关营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共有三层，里面包括办公室，印刷所，会议室，活动室，宿舍和洗漱间等，可容纳100多人，而陈平本人住的地方为单独的红色房子院落，门口由广州军区警卫班负责警戒，被当地人称作“总统府”。

1969年11月，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正式在益阳691基地开播，播音语言包括普通话，方言，马来语，泰米尔语和英语，当中以《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一文最具影响力，因为当年马来西亚爆发了513种族冲突事件，外加大量华人年轻人决定反抗新村的压迫，纷纷选择加入马共，使得马共领导的马来亚民族解放军从只剩下几百人一下子扩充到近2000人，实力开始逐渐恢复。

与此同时，一批在云南插队的中国知青，当收听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广播后，也选择出国前往马来西亚，投身于马共的革命事业之中。其中一位叫小焦的山东济南女知青，因声音甜美且铿锵有力，成为了马共解放军营地电台播音员。有一次在播音的时候，突然传来阵阵枪声，小焦立即向听众解释敌人已经攻进来了，她要拿枪同敌人战斗，并开播国际歌作为插曲。没想到之后枪声越来越密集，小焦眼见营地即将失守，在对着听众说了句“祖国，同志们，永别了”以后，拉响了手榴弹，同抓捕她的马来西亚政府军同归于尽……

面对着一度利好的局面，马共又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原来自从莱特事件后，马共对防范间谍过于敏感，外加受到当时中国特殊时期的影响，以及马来西亚政府军的离间计，导致马共解放军营地肃反出现扩大化，甚至爆发了局部内战，至少造成200人死亡。1974年马共又分裂成三块，即陈平领导的中央派，还有原马共北方局成员组成的革命派和马列派，后来革命派和马列派合流，另外成立了马来西亚共产党，推举张忠民为总书记。

放弃武装斗争：马共退出历史舞台

进入八十年代后，国际大环境发生了改变，中国也开始了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1980年12月，邓小平接受了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建议，同陈平进行协商，宣布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即日起停播。至此691基地也结束了历史使命，在益阳长居的马共成员先撤离到长沙，然后前往马泰边境的营地。不过陈平本人仍在北京居住，部分马共成员也提出希望留在中国，最终他们得到了妥善安置，在长沙由相关单位进行接收。

1987年，由张忠民领导的马来西亚共产党向泰国军方投诚，获得了泰国国籍和泰方提供的土地及住宅。第二年在泰国军方及政府，朱拉媛公主和诗琳通公主等人的斡旋下，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决定同马共重启和谈，1989年11月，马共同马来西亚政府在泰国合艾正式签署和平协定，马共宣布终止武装斗争，完成历史使命，销毁所有武器，而马来西亚政府则表示不否认马共在抗日和争取独立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对于愿意回到马来西亚的马共成员，马方将发放护照和8000马币的补贴，同时三年内每月还另外发放800马币的生活津贴。对于希望留在泰国的马共成员，由泰国政府担保发放护照，以及每人2.4公顷的农耕土地和另外的住宅土地，三年内每人每月还可获得22美元的生活补贴。

至于陈平本人则一直进行善后工作，包括向肃反扩大化受害者家属和牺牲的马共解放军家属每人提供800美元的补偿金，同时还与日本等国政府进行合作，帮助滞留在马共的外籍士兵回国，1994年在完成一切工作后，陈平离开北京，决定返回马来西亚，不料马方却翻脸不认人，禁止陈平入境，陈平最终辗转重返泰国合艾，在泰国长居养老。

从1980年到2010年，湖南益阳691基地一直是禁区，不仅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四周也有专人严密看守，直到2010年由官方正式解密，2014年当地文物部门则在原址立起了文保碑。对于691基地的未来，曾传出湖南广电集团有意将其打造成1969网红时光小镇，但因种种原因，现在这里仍为废墟状态。

2013年9月，陈平在泰国与世长辞，享年90岁，他留下了一部回忆录《我方的历史》，当中有一句话是对自己一生，同时也是对马共60年兴亡史所作出的最后诠释：

“你可以说我错了，也可以说我失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是怎样努力和经历过。”

全文完

本文参考资料：《我方的历史》，《马来亚共产党及其武装斗争的兴起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