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十二年(前595年),在清理完国内的叛臣先榖、稳定了局势之后,晋景公开始将目标转向国外——因为卫国违反了“清丘之盟”中的约定,出兵救助楚国的盟友陈国,有违盟誓(陈国原本依附楚国,本来是要被晋国联盟中的宋国所讨伐的,但卫国当时的执政大夫孔达坚守卫、陈之间盟约,在陈国被宋国攻打时坚持出兵救陈),所以晋景公将开始追究卫国背弃‘清丘盟约’、私自援助陈国的‘背盟’举动。
决定讨伐卫国后,晋景公先派使臣前往卫国,拜会卫国君臣,传达晋景公的君命说:
“当初,我们的盟友宋国遵照清丘盟约中的约定,去攻打陈国,而你们卫国竟然趁机偷袭宋国;如果你们不处置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的话,那我们晋国就将派兵前来讨伐卫国,以惩罚你们的‘背盟’行为。”
早在在去年出兵救陈时,孔达就想到了晋国可能会因此而对卫国加罪,但他已经做好了为此承担责任的准备,于是,在晋国使者前来责难时,孔达主动站出来,对晋国使者解释说:
“我是卫国的执政大夫,只要做的事是对国家社稷有利的,就算让我去死,我也毫无怨言;大国(晋国)既然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那么一切罪过都由我承担,我愿意为此而死,请不要为难寡君及其他卫国大夫、国人。”
随后,为了保护卫国社稷和卫国国君卫穆公的安全,孔达主动自缢而死,承担了责任。而卫穆公也很明白孔达之前曾为国家做出过多么大的贡献,这一次又为了保护国家(和国君)而主动自尽,这完全是晋国的逼迫所致;于是,卫穆公在孔达死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孔达的儿子,又让自己的女婿、孔达之子继承了孔达生前的官职,继续为国家效力。
不过,为了能让盟主(老大)晋国满意,并宽恕卫国所犯下的过错,卫穆公在表面上还是做出冠冕堂皇的样子,以卫国卿士的名义,发布了对孔达的处罚决定,并将孔达的罪名通告给天下诸侯:
“我们寡君有个不令之臣叫孔达,都是由于他的挑拨,所以才使得敝国(卫国)与大国(晋国)之间的关系遭到了破坏;如今他已经认罪伏法,敝国特此通告各位诸侯,以正视听。”
但实际上此事是个什么情况,诸侯们心里都明白,就是晋景公和晋国卿士们,其实也明白——人心一旦起了异动,那么队伍就不好带了。
威慑并压服了不奉号令的卫国之后,晋景公又在这一年的夏天,出兵讨伐因邲之战‘晋败楚胜’的结果、而叛盟归附楚国的原盟友——郑国;晋景公是想以此来打击报复郑国在‘邲之战’中先私下挑唆晋楚相争、又暗地里‘帮助、支持’楚国的骑墙之举。
另外,晋景公之所以这么快就开始伐郑,其实是心里的一口郁闷之气久久吐不出去,见不得已经控制在手的郑国就这样脱离了晋国的掌握,而倒向死敌楚国。所以,晋景公才以此向郑国施加军事压力,让郑国心怀惶恐,不敢再继续留在楚国联盟之中。
可郑国既然已经决定归附于楚国,就不可能轻易地再向晋国服软(邲之战,晋国已经惨败,国力受到严重的削弱,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要是晋国战胜楚国、或者和楚国打平了,那么郑襄公几乎可以肯定将继续骑墙观望)。
因此,当晋国大军隆隆杀到新郑之时,郑襄公虽然有些惊慌畏惧,但没像之前几次晋楚之争时一样,立马改换门庭,投靠先杀来的晋国,而是一边组织郑军做好防守的准备,一面亲自跑到楚国去求援,请楚军出兵支援郑国抵御晋国的进攻。
晋军这一次出征伐郑,其实是戴罪留任的中军将荀林父向晋景公所建议的,其目的就是:
“向诸侯们展示晋国的军威,让他们看到晋军队伍的严整,使诸侯们受到震慑,然后主动归服于晋国。”
而荀林父这里所指的诸侯,其实就是不点名的说郑国。
话说白了,晋军此次大举伐郑,就是就是来摆一摆样子、威慑、震撼一下郑国(以及郑国背后的楚国),让诸侯们知道——我们晋国还是诸侯霸主,领导诸侯主盟的霸主地位依旧存在,不要轻视晋国。
因此,晋景公听从了荀林父的意见,在出兵之前就专门派使者分头出使,将晋军即将伐郑的行动计划告诉了联盟内的盟友们(以扩大出兵的声势);随后,晋景公亲率军队来到了晋郑两国的边境上,在检阅了军队、举行了演习后,就迅速撤兵回国了,没和郑军直接交战。
晋景公之所以只摆出个‘伐郑’的架子、在晋、郑边境上检阅完军队后就迅速撤军,就是因为‘邲之战’刚刚才结束,实力受损的晋国不但要对付赤狄、秦国的骚扰进攻,还要防备东方蠢蠢欲动、挑战晋国权威的齐国,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和郑国打一架了;所以,这一次寡人就摆一摆架子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晋军,郑襄公之所以决定亲自去楚国求援,首先是要求楚军能够出兵给予郑国帮助、抵御晋军;其次,郑襄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最得力的治国助手、郑国最重要的卿士、郑襄公本人的亲弟弟公子去疾(子良)给要回来——
就在两年前,楚军伐郑、并两次猛攻新郑,最终迫使郑襄公以‘肉袒牵羊’的形式向楚国投降求和,身为卿士的公子去疾也在那个时候被郑襄公派到楚国去作人质,以表示郑、楚盟约的坚定性。
而公子去疾为人贤良方正、品性仁厚、忠勤有才,郑襄公其实早就想把他从楚国接回来,以协助自己治理国家。
因此,当郑襄公抵达郢都后,就在第一时间拜见了楚庄王,除了原定的求援之事以外,还对他郑重请求说:
“晋国这一次又来伐郑,其势头咄咄逼人,为了郑国的安危考虑,我向您请求——请将公子去疾交由我带回国去,以帮助我来对付晋国的攻势;当然,郑国依旧会留质子在楚国,我这次就带了公孙黑肱同来,以替代在郢都为质子的公子去疾,还请您务必准允。”
(公孙黑肱,字子张,是郑穆公之孙、七穆之一公子印之子,也是郑襄公的亲侄子)。
为了安抚新归附的郑国,同时也是显示自己的不凡气度和格局,楚庄王便答应了郑襄公的请求,让在郢都已经待了两年的公子去疾跟随郑襄公回郑国去,而留公孙黑肱在楚国,继续为质子。
也是在周定王十二年(前595年),为了和齐国交通、相互联系以对付晋国,楚庄王特命楚大夫申舟出使齐国,和齐国国君齐顷公行交聘之礼。
而从楚国去齐国,最便捷的道路就是从两国之间的宋国境内借道穿过,因此楚庄王便命申舟越过宋国国境,去齐国行聘礼。
可不知为何,楚庄王在让申舟出使齐国之前,特地吩咐他“不要向宋国主动请求借道、而直接穿行宋国国境,赶赴齐国”。
但当时的诸侯间外交礼仪,约定俗成的是——某个国家的使者要途经别的国家时,应按照一定的礼节,郑重地向所经过的国家提出‘借道’的请求,在获得对方的同意后,方可通过。
申舟身为楚国大夫、此次出使齐国的使者,其实和宋人之间还有着极为深刻的私人恩怨————二十二年前,即周顷王二年(前617年),还是楚庄王之父楚穆王在位期间;当时,楚穆王为了扩大楚国的影响、稳固自己的地位,收伏大敌晋国的忠实盟友宋国,便在当年的秋天特地‘邀请’了楚国的盟友陈共公、郑穆公,一起到楚国的息地举行会盟,重申三国之间的盟约。
会盟之后,楚穆王再‘邀请’了盟友蔡国的国君蔡庄侯一起出兵,联军驻军于厥貉(河南项城),准备以‘不服楚国号令’的借口,出兵攻打意图抗拒楚国联盟、紧跟晋国的宋国。
当时,晋国内部纷争不休,顾不上其他盟友的安危,而时任宋国国君宋昭公很明白眼前的状况,知道盟主(大哥)晋国这一次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因此在楚、蔡联军预备进攻宋国的前夕,就很痛快地主动向楚国求和(其实是投降)。然后,宋昭公还亲自跑到厥貉去迎接楚穆王的‘视察’,并向楚穆王表示——宋国以后将听候楚国的命令,不敢有其他。
对宋昭公如此识相知趣的做法,楚穆王非常地满意,当即将‘伐宋’之举改为在宋国境内进行‘打猎’(古时候,作战和狩猎其实过程都差不多,都属于大型军事行动)。
在楚穆王抵达孟诸之泽、并举行狩猎行动时,宋昭公以国君之尊亲自出面,为楚穆王担任狩猎引导者,带着楚穆王在孟诸之泽进行打猎;宋昭公率领行猎队伍的右边圆阵,执行围猎鸟兽的行动,而楚国的另一个盟友国君——郑穆公则担任另一位狩猎引导者,率领行猎队伍的左边圆阵。
可宋昭公在为楚穆王出任‘狩猎引导者’时,却一时疏忽,在如此严肃隆重的活动中,没有按照行猎时的规定,在自己的座车上装载取火的工具(以随时可以为获得猎物后的楚穆王进行处理烹制食物的工作)。
因此,当宋昭公在狩猎行动中行事出现纰漏后,正随同楚穆王一起参与狩猎行动的时任楚左司马申舟,便揪住了宋昭公的这个小错误不放,不但狠狠地训斥了身为诸侯国君的宋昭公(以臣诘君,本来就属于非常无礼的行为),还当着所有在场人的面,鞭挞了宋昭公的车驾御戎(座车驾驶员),以此来作为对宋国‘失礼’的惩罚。
而就在派申舟出使齐国的同时,楚庄王还另外派遣公子冯出使晋国,并同样吩咐他——不要向途经的郑国‘借道’。当时,知道自己和宋人有深刻的冤仇的申舟,认为这一次使齐路过宋国、又不主动向宋国借道的话,恐怕会因此遭受不利、甚至是有去无回;于是,心中惶恐的申舟便对楚庄王求情说:
“郑国已经明白,但宋国还在糊涂之中,所以去晋国的使者没有什么危险,而公子冯与宋国也没有旧怨,还请王上您改派我去晋国,而让公子冯去齐国,这样可以么?”
早在决定在派申舟出使齐国时,楚庄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让申舟为国家做出牺牲(故意送命),以便找到借口进行伐宋之役;于是,楚庄王便拒绝了申舟的请求,还对他说:
“如果这次宋人敢对你不利的话,我一定出兵攻打宋国,为你报仇,大夫你就放心去吧。”
国君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申舟只好自认倒霉、领命上路使齐(安安心心去送死)。
在临走之前,申舟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申犀,于是把他托付给楚庄王,请国君看在自己侍奉效力多年、一贯勤勤恳恳的份上,对申犀多加关照,那么就算自己这趟出使有去无回,也不算白死了。
在楚庄王的安排下,申舟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宋国,也接近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