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2月5日,德国军事顾问魏泽尔向蒋介石建议,国民政府军队的最大弊病有两点:一是多而杂,但兵贵精不贵多,应当改革军官的培养制度,完善步兵、炮兵、工兵、辎重兵、通信兵的专业培训,推动中国装甲兵的发展进程;二是国家只是名义上的统一,军阀割据,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应建立一支强有力的精锐部队,制约和制衡各方。
魏泽尔的发展思路是先建立一支教导总队,系统性地培训各级军官和教员,让他们具备相关军事技能和指挥现代化战争的能力,再分派到各级部队,起传帮带的作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目的是为中国最终建立60个现代化师团。
这个建议正中蒋介石的心坎,于是在1930年12月5日,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在南京成立。这是一支以参加过北伐的军校学生军为主,由团级军官与若干连营级特种兵组成的教导部队,综合素质在那个时代独一无二,且绝对忠诚。蒋介石当时定调:“国民政府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目标是培养日后的团级以上军官。”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经费及人事安排直接由军政部负责,也就是受蒋介石直管,因此被称为蒋介石的“铁卫队”及“近卫军”。指挥官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的学员,之后远赴德国留学深造归国的桂永清,外加步、骑、炮、工、辅等方面的15名德国顾问辅助,无论军械、编制,还是操练规则和战术训练都完全按照德国典范令进行训练。
教导总队属于“嫡系中的嫡系”,全是德式装备,包括毛瑟步枪、ZB26轻机枪、Ml932型毛瑟自动手枪,Pak35/36型37mm战防炮、81mm迫击炮及钢盔、刺刀、防毒面具和饭盒等其他单兵装备,军服是统一的草绿色制服。所有物品和用具要么直接采购自德国,要么是仿制德国。
也许你会奇怪,为何蒋介石选择一战的战败国德国为榜样,而不是效仿战胜国英法?真实原因是德国虽败,但在一战中的表现太逆天,几乎是以一敌三,对抗“欧洲三雄”英法俄。
在西线,德国以一己之力打得英法节节败退,前锋部队打到距离巴黎仅37公里;在东线,德国硬撼兵力两倍于己的俄军,尤其在坦能堡会战中让沙俄损失了整整两个集团军,打得沙俄士气低迷,民生凋敝,经济崩溃。
一战后,由于凡尔赛和约的限制,德国只能保留10万军队,大量退役军官无处谋生,只能出走国外,受聘于外国担任军事教官。恰巧那时的中国军队严重缺乏先进的军事知识、军事人才和军事装备,中德一拍即合,以国家形式进行合作,取长补短。
教导总队一开始只有两个营的兵力,包含一个步兵营和炮兵连、工兵连、骑兵连、迫炮连、特务连、通信连。到1937年时,已扩编到三个师。这三个师的教导总队因“训练精良、纪律严明、战斗力彪悍”被称为中国陆军部队的楷模,当时的国军和在国外学习军事的归国人员,均以到教导总队服役为荣。
就在蒋介石憧憬一统天下的时候,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此时的中国属于农业社会,没有工业,甚至军队尚处在冷热兵器交替使用中,绝大多数部队还配备有大刀、红缨枪,步枪是2-4人共用一支,唯有中央军整编师才能做到人手一枪。
日军配置了飞机、舰炮、坦克,拥有全方位的海陆空立体作战体系,随便一个师团的配置火力都是中央军整编师的2倍左右。
最可怕的是中国士兵绝大多数根本没见过舰炮和坦克,当行进中的国军战士好奇地盯着天上的侦察机,思索这是什么玩意儿时,日军舰炮、重炮在侦察机的定位引领下,一轮齐射,国军一个排、一个连的士兵还未看到日军步兵就全部牺牲。
日军旗舰“出云号”的主炮口径超过400毫米,铁通一样粗的日本舰炮射程超过10公里,覆盖整个上海市区,一旦哪个据点战事吃紧,即开炮支援,一炮过去打倒一片,硝烟散去,地上留下直径几米的巨大弹坑,中国士兵尸骨无存。
与之相比,中国军队当时最先进的德国虏伯山炮,最大口径不过75毫米,射程几千米,根本无法穿透日舰甲板。因此尽管国民政府投入了70个师的兵力,对战日军的20个师团,人数优势达到4:1,然而在绝对实力和科技面前,我们不仅无法占据上风,反而难以招架。
但愿朝阳长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
三个月的淞沪会战,蒋介石几乎打光了家底,以德国整编师为标杆建立的30万中央军损失了10万到18万人。
6万精锐的桂军“狼兵”奔袭2个月到上海,仅仅一天就拼光了所有的主力师,白崇禧悲从心起,在作战室嚎啕大哭;身背斗笠的粤军打得极其悲壮,广东子弟慷慨赴死,在淞沪会战中的死亡率高达99%,战后粤地处处挂白绫;
8万川军儿郎大吼着“锤子”冲向日军,战后仅剩不到两万,精锐全军覆没;湘军是全国唯一一支全员参战的部队,面对日军,湘军倾巢而出,未给自己留一点家底,把全省仅有的13个师全部投入战场,9万湖南子弟兵尽皆战死,淞沪之战成为湘军的绝唱,从此中华再无湘军番号。
除此之外,手握大刀的西北军、东北军、滇军、黔军、闽军、鄂军、豫军、皖军齐赴上海,共赴国难……
整个淞沪会战期间,来自全国各地的70万国军与日寇在多条战线浴血厮杀,总体伤亡达到30多万人,一天拼光一个师,国军将士平均存活率只有7秒。淞沪之地华夏儿女可谓血流满地,尸横遍野,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一年的春节全国再现白头春联,上一次是500多年前的嘉庆四十一年,戚家军血战倭寇,青山处处埋忠骨。
战前以为手到擒来,三个月能占领中国的日军有苦难言,死伤9万余人,骑虎难下,不得不从国内向上海继续增兵。重压之下,中国军队被迫向位于上海边缘的苏州河南岸撤退。
再退就是失去整个上海,此刻摆在蒋介石面前的选择是打还是不打。打,八成是输,但战争已经打到这个地步,蒋介石不敢说不打,否则将失尽民心和士气。
蒋介石用颤抖的双手下令教导总队出战。德国顾问法肯豪森将军极力反对,冲进蒋介石办公室拍桌子怒吼:“教导总队的三个师是中央军的根基,不能调上战场。只要教导总队还存在,再建国军德械师指日可待,如果把他们打完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将无军。”
法肯豪森所言在理,从古至今,一支军队只要骨干尚在,重建是比较容易的事。练兵时,老兵会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去影响新兵,把这支军队的战术、气质和血性刻在新兵的脑海里、骨子里;交战时,老兵是定海神针,能稳军心,振士气,老兵不死,番号不灭。但如果是从零开始重建一支军队,一切从头开始摸索和塑造,不仅时间长,见效慢,即便建成后也没有人敢肯定这支军队临敌时的抗压能力和战斗力。
法肯豪森对蒋介石说:“现代战争打的是国力,日本兵力强盛但国力小,速战速决对他们有利,我们应该与日本人打成一场消耗战,以日本的国力无法支撑一场长期战争。”
法肯豪森建议蒋介石用空间换时间,放弃一些北方省份,在矿山、海岸和江河地区等处依托地形建设一些防御设施,逐次抵抗,让日军每进一步都需要付出代价。国军最后的防线是依托黄河据险而守,同时敌后组织一些游击队,专打日军的后勤,慢慢消弱其军事优势。蒋介石摇摇头对法肯豪森说:“但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已非按我个人意志为转移。”
教导总队的三个德械精锐师在5天内集中于长江南岸,以第十九路军的名义进入淞沪战场。为何不是以中央军的名义呢?
原因是蒋介石此刻仍然抱有幻想,希望不把淞沪会战扩大化,将双方的冲突地方化,大不了失去一个上海,反正已失去东三省,不怕再多一块地,所以他不愿用中央军的番号,以免日本人认为他派直系部队参战了。
由于中央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跟随行政院长孔祥照前往英国参加英王的加冕典礼,整个会战是由副总队周振强负责指挥,他亲自带着部队进入苏州河畔的八字桥阵地驻守,日军将军舰开进黄浦江,配合日军空军用密集的炮火攻击中国守军阵地后,分批乘坐多艘橡皮艇欲强渡苏州河。
教导总队军令如山,未接到命令之前全体静默,让炮击后的苏州河畔除了苍凉硝烟外,一片死寂。日军以为中国军队已撤出战场,暗自窃喜,稍显懈怠,同时江水的波动中,前排队形开始出现松动,暴露出排列在中间,架设有机枪负责火力压制的皮划艇。
待日军半渡至江面中间,教导总队第三炮兵营火力全开,37mm战防炮和81mm迫击炮的炮弹倾泻而下,炸得日军一度将整个河面染红。遭到攻击的日军疯狂前突,为了抢占河滩,蜂拥而上,向国军阵地发起“玉碎”冲锋。教导总队毫无惧色,冲出阵地发起反冲锋,与日军展开近身肉搏。
淞沪会战的日军绝大多数来自日本乡村,是侵华日军中单兵素质、身高和技战术最高水平的一批。此前也曾有过中国军队与日军的白刃战,虽然勇气可嘉,但刺杀水平有限,战场屡次出现一边倒的情况,然而这一次,国军的战斗力让日军震惊,双方刺杀结果几乎1:1战平,教导总队硬生生将日军赶回泥泞的河滩。
由于缺少重武器和制空权,教导总队无力将火力占优的日军赶进黄浦江喂鱼,双方进入相持战。日军为摆脱滩头阵地多次组织冲锋,好几次突破国军防线,危急关头,教导总队副总队长周振强亲自带队冲锋,将日军打了回去,但自身也是伤亡惨重。
无法打开局面的日军卑鄙地使用了毒气,教导总队用湿巾包裹口鼻死战不退,搏命防守,直至配备新防毒面具的连队赶来稳住阵线。
日军有点懵了,百思不得其解,十九路军怎么这么能打,和之前交手的中国军队完全不一样,军容齐整、单兵素质优秀,配置了步枪、手榴弹和大量水冷式捷克机关枪,弹药准备充分,还有直属炮兵,进攻时有章法,撤退时队形有序,即便局部阵地被突破也没有出现任何慌乱和溃败,被困的部队固守待援,相邻部队立刻就地组织力量反击。
诧异的日军派出侨民四处打听,一无所获,直到激战一周后,才得知自己正在与中央军的精锐部队教导总队血战。
得知是国民政府精锐中的精锐教导总队后,日军大喜,急忙派出此次侵华的主力部队第五军调防至苏州河参战,欲一战打掉中央军的希望和旗帜,迫使蒋介石投降。教导总队此时伤亡不少,做出调整,部队编制重新编排,集中加强正面防守力量,空出的侧翼由国军67军进驻保护。
双方持续调兵遣将,一个想一口气吃掉对方,一个要崩掉对方牙齿……
苏州河之战打了20多天,在日军主力全力的持续进攻下,教导总队伤亡惨重却未让日军前进一步。
日军久攻不下后,发挥海军优势,用军舰运兵从杭州湾北部的全公亭、金山嘴等地登陆,对苏州河右侧后方进行迂回袭击。国家没有海军,明知日军“阳谋”只能选择硬抗,负责教导总队侧后方防守的国军67军与日军交战,遭到重创,几乎失去一战之力。国军侧翼尽失,担心被“包饺子”,不得不下令全体撤退,包括教导总队也开始撤退阵地。
淞沪会战,教导总队先后在吴淞、蕰藻浜、张华浜、八字桥血战三个多月,毙伤日军数千,特别是在1937年8月29日的战斗中击毙了日本步兵第6联队联队长合永辰治,令日军军心动荡。
教导总队自身伤亡近万人,他们是重点培养的1万名低阶军官,国军未来扩编的中坚力量。德国顾问团训练近10年的精锐部队,在这3个月内就损失大半,蒋介石和德国顾问心痛得肝胆欲裂。
中央教导总队接到的命令是直接撤往湖南,然而担任南京卫戍司令的唐生智找到了何应钦和蒋介石,非要将这支精锐之师留在南京。唐生智说:“淞沪之战我军败退,伤亡惨重加士气低迷之际,如果不把全军的楷模教导总队放在南京驻守,如何身先士卒以振士气,如何让全国军民看到我们的决心。”
蒋介石无言以对,只得将这支部队留下来。唐生智向教导总队补充大量兵员后分派到紫金山、光华门、西山驻守。
然而南京保卫战中,日军出动了20万精锐的兵力,并使用了大量先进的战术和武器,诸如利用载人气球观察国军阵地及部队调动情况,国军高炮射程达不到,无法将其击落。有定位指引的日军炮兵和飞机对着国军阵地精确射击和轮番轰炸。
教导总队只能依托有利地形奋起抵抗,与日军反复冲杀,人虽越打越少,但斗志高昂,无一后退,中国军人打出了血性,多次由下层军官带队发起反冲锋,造成下层指挥官伤亡极其惨重,逼得国民政府下令“严禁军官带队冲锋”。
面对20万日军的疯狂进攻,教导总队血战其最精锐的第6师团和第9师团四天,虽然伤亡很大,但阵地始终未失。在光华门,教导总队一个营的兵力对战日军装甲师团,中国士兵悍不畏死,身上绑满炸药前仆后继,炸毁日军坦克和装甲车,打得日军武装到牙齿的装甲师团无法前进一步。
然而当教导总队在中山门外卫岗、明孝陵、紫金山一线与日军鏖战之时,战局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日军出奇兵偷袭雨花台,雨花台上的国军守军全部战死殉国。南京雨花台是城南唯一高地,失去雨花台整个城南便无险可守,日军在雨花台架设大炮,居高临下对着国军阵地狂轰,国军被压制得无法抬头,大批日军趁机突破中华门,冲入城内。
国军大势已去,南京危矣,在紫金山的教导总队第3旅被日军围攻,已经无法撤出,明知结果肯定是死,这支部队依旧顽强抵抗,最终全体殉国。日军战史称赞:“据守紫金山的敌军(中央教导总队)虽然是敌人,但的确很勇猛,他们也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雨花台失守意味着此刻的天时地利全部倒向日军,唐生智召集各军、师长开会,决定当夜弃守南京,各部队渡江北撤,至滁州集结。唐生智弃守南京的命令在战略上没有任何过错,但在战术上的安排则是犯下大错。
数十万南京军民,如何撤离战地、怎样渡过数公里宽的长江,唐生智并未作出得当的部署。各部队在得到命令后,军心涣散,争先后撤抢渡,形成了无组织、无秩序、前无接应、后无掩护的溃退局面。
12月13日凌晨,作为最晚撤出南京的教导总队官兵分批撤退到下关江边,由于没有船只,无法过江,部队在此集结待命。待到半夜,他部溃败的军人和逃难百姓听闻消息,为寻求保护争先恐后赶了过来,在江边挤成一团,由于人数众多反而把教导总队的建制冲散,无法进行有效组织。
待到天亮后,日军侦察到此处情况后,立刻出动飞机、舰炮沿江不断轰炸,汽艇在江面上横冲直撞,用机枪往返射击,整个情形惨不忍睹。教导总队被人群阻挡,难以躲避和组织抵抗,最终生还到达北岸的不到十分之一,国军最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了!
南京保卫战,教导总队伤亡三万多,伤亡率高达85%以上,其中在南京城中战死一万多人,其余全部牺牲在撤退路上。
后面蒋介石对中央教导总队疯狂扩编,但随着当初的老兵战死,战斗力大不如前。半年后,以教导总队为班底组建的国军第27军在兰封会战中与日军交战,精气神全无,两战两败,防线全面失守,逼得蒋介石不得不下令挖掘黄河大堤以阻止日军机械化部队的快速推进,让在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中打出威名的头号德械师中央教导总队遭遇空前耻辱。
自此在国人的认知中,潜移默化形成南京保卫战后,世间再无中央教导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