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叔叔对不起你？”
林正清点着一根烟，眼神从烟雾缭绕中透出来，直直看着我。
我低着头扒饭，手里的筷子动了动，又放下了。
“没有。”我嘴硬地回了一句。
可心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1995年的春天，我19岁了。三年前，我父亲因为一场意外去世，母亲早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父亲去世的那天，我跪在灵堂前，眼睛睁得干涩，却掉不下一滴泪。
低头看看烧得快要熄灭的香，我心里一片茫然。
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还记得那天，围着我的乡亲们低声议论着：
“唉，老林家的这孩子可怜啊，没爹没娘了。”
“这以后可咋办啊？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再怎么能干，17岁还是个孩子啊……”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谁都没说错，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成了孤儿。
父亲出殡那天，我叔叔林正清站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怕，以后跟着叔，咱们日子还能过。”
他说得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我心里。
从那天起，叔叔就成了我的“靠山”。我住在自己家，白天跟着叔叔干活，晚上回家睡觉。叔叔说，他家有饭吃，有地种，我只管跟着干就行。
这三年，我跟着叔叔干了不少活。种田、砍柴、烧砖，样样都干，可说句心里话，一分钱没见着。
村里人背后悄悄议论，说叔叔心黑，赚了钱都不给我。
“哎，他侄子干了三年，没发过一分钱工钱吧？”
“是啊！说是照顾侄子，咋感觉是白使唤人呢？”
“他家那地，早就靠他侄子撑着了。”
这些话我没敢往心里去，可每次听见，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我知道叔叔不容易，婶娘身体不好，堂弟还在读书，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想：
我干了三年，难道就不值点钱吗？
那天吃饭的时候，叔叔突然跟我提了件事。
“村里要修路，工地缺人，你跟我去干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筷子停住了。
“修路？能赚多少钱？”
“包吃住，一天十块钱。”叔叔吸了口烟，语气淡淡的，“这可是个好活儿，错过了可惜。”
我低头想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这次的钱，是不是还要你帮我‘存’着？”
叔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小子，心里有想法了啊。”他弹了弹烟灰，“放心，这次我不存了，工钱你自己拿。”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天后，我们去了工地。修路的活儿比我想的还要苦，天天风吹日晒，石头磨破了手，肩膀勒得红肿是常事。
叔叔干活比我还拼，工地上的人都说他厉害。
“老林，你这侄子跟你一样能干啊！”
“嘿，这孩子能吃苦，将来有出息。”
叔叔每次听了，只是笑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别丢人。”
可我心里不是滋味。每天晚上回宿舍，看着叔叔一边揉着腰，一边帮我分饭菜，我总忍不住问自己：
他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一个月后，我攒下了三百块钱。这是我第一次攥着属于自己的钱，心里有点发热。
可还没等我高兴多久，意外就来了。
那天中午，工地上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塌了！塌了！”
我心里一紧，扔下手里的活冲了过去。
跑到现场一看，我的腿一下子软了——叔叔被一块掉下来的巨石压在下面，脸上全是血。
“叔！”我扑过去，拼命地喊他。他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没事……死不了……”
工友们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医院，医生说，他的左腿骨折，得在床上躺三个月。
我站在病房外，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叔叔住院的那段时间，村里人都来看他。
“老林啊，你这人就是太拼了，腿都断了，还想着干活。”
“可不嘛，他侄子都这么大了，该让他自己撑着了。”
听着这些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三个月后，叔叔的腿好了，我却决定不再跟着他干活了。
我找了份砖厂的工作，一个月能赚五百块。叔叔知道后，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别累着自己，有事就回家。”
日子过得飞快，1996年，我20岁了。
村里有热心人给我介绍了对象，是邻村的姑娘李秀梅。她性子温柔，聊了几次就定了婚期。
可就在结婚前几天，我发现自己攒的钱根本不够。
办酒席、买家具、添置新衣一样样算下来，还差两百块。我急得团团转，却不好意思开口借钱。
婚礼前一天，叔叔提着一个破旧的布包来了我家。
他笑呵呵地把包往桌上一放，说：“打开看看。”
我愣了一下，拉开拉链，顿时傻了眼——里面全是钱！
“这是……哪来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叔叔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这些年你跟着我干活的钱，我都给你存着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干啥？年轻人手里有了钱，不是东花西花，就是乱买东西。现在你成家了，这些钱正好派上用场。”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婚礼那天，叔叔坐在主桌，笑得比谁都开心。他喝了几杯酒，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别怕，有啥事叔在呢。”
后来，我和秀梅有了两个孩子，日子虽不富裕，但也算安稳。
每次回村看叔叔，他总是乐呵呵地拉着我聊家常，还会偷偷给孩子塞糖。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叔叔的“黑心”背后，是怎样的苦心。
有些人，一辈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比谁都装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