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文一刀

农业，是历年经济工作会议的重点之一。十多年前，在“扶持农业产业化就是扶持农业，扶持龙头企业就是扶持农民”等系列文件推动下，“三资”，即民间资本、工商资本和外商资本投资开发农业渐成风潮。

在陕西杨凌，依托国内唯一的“农业高新技术博览会”打出“农业硅谷”口号后，一度引各路资本趋之若鹜。但农业产业化推动杨凌地区发展同时，也冒出诸多资本乱象。

农业属于“有概念却难赚钱”的领域，民间资本参与后最好的退出途径就是与资本市场对接，但在急功近利思想下，在杨凌大地上，从早期的秦丰农业造假案，到华西农业集资、秦宝牧业破产，再到本文所述的陕西金荞混合型集资，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个震惊全国的为在资本市场获利而财务造假的典型案例。

与上述案例不同的是，陕西金荞公司“财技”之下，其元老级债主变苦主过程中，法院扮演的角色更耐人寻味。

一、杨凌，荞麦王

中国杨凌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简称“农高会”，是由科技部等17个部委主办的国内最高级别国际展会。博览会会址在陕西杨凌，每年11月举行一次。2009年的第十六届农高会上，借地利之便，“杨凌现代农业示范园区推介会暨项目签约仪式”成为压轴博览会的高光时刻。

签约仪式上，杨陵区、杨凌现代农业示范园区建设管理中心共与6家企业签订了项目入园协议，其中既有彼时的农业“新星”秦宝牧业，还有一家日后同样信誓旦旦欲冲击上市企业——陕西金荞。

2008年01月22日，陕西金荞实业有限公司登记成立，之后更名为“陕西金荞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均简称“陕西金荞”。

公开信息显示，陕西金荞最大发起股东（持股占比45%）为西安劝业投资有限公司（旗下的劝业典当行一度在西安业界相当活跃），董事长杨志平既是陕西金荞发起股东之一（持股8.57%），也是劝业投资股东（持股30%）和总经理。2009年7月，劝业投资股权发生变更，杨志平持股占比升至70%。

陕西金荞借以入驻杨凌的项目对外描绘的蓝图很大，号称“在陕北拥有50万亩荞麦种植基地，其‘年处理3万吨荞麦综合深加工项目’将成为全球最大的荞麦加工项目”，企业目标则是要打造“亚洲荞麦王国”。

而在陕西金荞与杨凌正式签约入区前夜，杨志平通过掌控西安劝业投资继而成为陕西金荞的最大受益与实控人，俗称老板之后，也成为彼时的“荞麦王”。

二、画饼，借钱

宏大蓝图下，陕西金荞刚完成签约，其建设就被列入杨凌示范区的重点建设项目，从一落地就被从土地到税收的各种优惠政策环绕。

不过现在看来，金荞当时不过是众多抱定“撑死胆大的”思想在投机之路上做好一路狂奔准备的冒险者之一。

表面上，它依靠荞麦深加工概念和取得杨凌给予的各种支持来不断“抡大懂银”；内里头，企业连到手的土地证要去办理都拿不出钱。老板杨志平虽然完成了对陕西金荞和西安劝业的“大一统”，其实能做的也只是靠“赌咒发誓”四处借钱。

西安人老周是陕西金荞的最早期债主。据相关司法文书，2011年07月12日，陕西金荞作出股东会决议：同意公司向老周申请借款500万元，借期2个月。同意该笔借款用杨凌示范区粮油食品物流产业园，土地面积为65.13亩土地及其他地上附着物作为抵押担保物。

2011年07月13日，杨志平向周嵘借款500万元，并签订借款合同，约定借款用途用于杨志平所在的金荞公司办理杨凌物流园土地证使用。2011年8月，靠着民间借贷，陕西金荞取得杨陵区人民政府颁发的杨国用（2011）第018号《国有土地使用权证》。

除老周之外，公开诉讼记录显示，企业运行过程中，杨志平左手西安劝业、右手陕西金荞，外加自己本人做衔接，凭借“世界最大荞麦深加工项目”建设的前景诱惑，在民间实施了一系列暗藏玄机且瞄准法律空子的借贷行为。

三、去上海，挂牌

2010年10月28日，陕西金荞与中十冶集团签订了“年处理30000吨荞麦综合深加工项目”一期建设工程的施工合同，2012年2月又增加了其配套的附属工程。虽施展浑身解数上演各种融资，但陕西金荞的这些建设也只维持了一年多，到2012年6月底，由于资金原因，项目建设就被迫停工，这一停就两年多。

2015年，陕西金荞眼见一计不成遂再生一计，开始实施“原始股融资加定向增资计划”。为此，陕西金荞先于2014年11月赴上海股权托管交易中心进行Q板挂牌。

实际上，“上海股权托管交易中心”仅是区域性股权交易中心，Q板（中小企业股权报价系统）对企业规模大小没有要求，一般提交申请资料在2-3个月内会通过，其挂牌门槛不同于新三板市场，更与“上市”无法相提并论。

但陕西金荞对其挂牌Q板的相关宣称却有意模糊概念，比如有报道如此写道：“近年来，杨凌示范区多措并举，大力推动区内企业与资本市场对接，借此拓宽融资渠道、提升自身品质、扩大品牌宣传。此次金荞实业在上海股权托管交易中心成功挂牌上市，标志着杨凌企业进军资本市场又迈出坚实的一步。”

四、原始股，圈钱

挂牌Q板后，陕西金荞开始出售原始股，在未来上市创业板或新三板的蓝图描绘下，很快就引入40余名小股东，注册资本从7千万增至一个多亿，圈钱三千多万。

之后“再接再厉”又抛出“定向增资”计划，据相关判决公布的《增资扩股协议》、《增资扩股之回购协议》，民间投资人按一定价格购买金荞公司增资扩股的相应数量股份，而金荞公司则承诺在协议生效之日起1年内完成在创业板或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挂牌并公开转让，未能完成的，杨志平同意回购股权，并按照年化收益12%支付利息。

这本质上其实就是披着原始股发售外衣的民间集资，为此陕西金荞还塑造出“中国杂粮领航者”、“打造亚洲荞麦王国”、“诚信企业”、“海外订单”等种种美誉。

诱惑之下，其股东又从46人扩充至99人（之后进入的45人未能办理工商登记）。通过眼花缭乱的集资，陕西金荞终于喘了口气，工程建设自2015年3月开始复工。

五、新老板，承诺

新资金进入后，企业立刻出现了一次“改朝换代”，早期创始时一名持股占比不到3.3%的小股东，通过一系列股权操作于2016年底实控了陕西金荞。

此君名为白延彪，其公开履历介绍如下：“曾获得陕西省十佳青年，中国突出贡献企业家、陕西省著名企业家、社会主义建设者等荣誉称号。拥有副主任医师和律师等职称，是卫生部和劳动部专家委员会成员。现任国家发改委品牌产业规划所常务副所长，全国美容化妆品协商会主席，陕西超英美容化妆品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陕西超英生物公司董事长（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公司）”。

在此期间，同样是最早期的苦主老周眼见要钱无门，无奈之下只好走诉讼途径。2016年11月4日，老周向杨陵区人民法院起诉杨志平、陕西金荞实业有限公司要求共同（连带）还钱；2016年12月12日，杨陵区人民法院作出(2016)陕0403民初1726号民事判决书：杨志平于判决生效后偿还老周欠款，陕西金荞实业有限公司对该借款及利息承担连带保证责任；

2016年12月27日，陕西金荞法人变更为白延彪，后者此时已是企业持股近三成的大股东；2016年12月29日，陕西金荞更为陕西金荞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为“上市”再做一“大动作”；

老周的胜诉判决生效后，因陕西金荞迟迟不予履行遂申请强制执行，2017年1月19日，各方达成执行和解协议，新老板白延彪自愿对判决款项承担连带保证清偿责任。同时，提供个人的两套房屋进行担保，由法院对担保房屋进行查封。约定陕西金荞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按期履行还款，最后履行期限为2017年8月30日。

2017年1月19日，杨陵区人民法院裁定查封了白延彪名下个人房产；2017年6月1日，杨陵区人民法院裁定追加白延彪为本案被执行人，并责令其清偿借款本金及利息等。

之后的相关判决显示，白延彪此时的“勇于承担责任”并非真心履约而是另有打算。

入主陕西金荞后，白延彪控制的陕西延丰健康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向金荞公司出借款项，但据法院查明，“这些款项随后又分别转入延丰生物公司、于勇等人账户，而延丰生物公司与延丰公司系关联方，于勇系延丰健康公司监事，上述人员与白延彪之间均存在密切关系”。

据此，法院认为这样的“借款”行为“存在大量倒账、虚构债权债务的可能，属涉嫌经济犯罪行为，应移送公安机关。”

六、强制执行，“掉头”

金荞公司方面，在2015年上半年一度回光返照之后，在各怀心事的股东操作下，当年8月底再次陷入混乱而停工，而这次停工，则成为该“亚洲最大荞麦加工项目”建设的终章。现在去企业现场，看到的只有处处残壁与荒凉。

那位给金荞公司最早出借资金的老周，在杨志平时期结束白延彪接棒后，原本在法院新增被执行人并查封个人房产情况下已获得还款保证，但经法院认定的白延彪那“可能的倒账与虚构债务”破灭之后，之前的一系列举措也立刻出现“反悔”掉头。

2018年，老周向杨陵法院提出拍卖被执行人白延彪的房屋、划扣冻结存款、股权等合理申请，迟迟没有下文，至当年12月5日，杨凌区法院突然以被执行人名下财产暂无其他可供执行、其他法院正在处置陕西金荞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名下土地及地面建筑物为由，要求老周去金荞公司那头与其他案件人员一起“参与分配”，并裁定终结了老周的执行程序。

2019年6月26日，西安市中院对处置金荞公司土地案作出裁定，认为案外人对土地享有优先权，老周已无法参与分配。

无奈之下老周分别于2019年11月17日、2020年1月10日两次向杨陵区法院申请恢复执行及续封白延彪房屋申请书，至今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