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院子里的两棵桂花树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微风拂过，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我是阿宽，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其中二弟和妹妹都在上学，成绩都很好。
我家虽然不算富裕，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那天父亲的堂姐，也就是我的堂姑妈回娘家，她特地来了我家。
她和母亲寒暄了几句，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母亲说：“两年前我儿子盖房结婚，多亏了你们帮忙，拖了两年多才还，怪不好意思的哩。”
母亲连忙推辞：“都是亲戚，说啥还不还的，帮衬着是应该的，说不定我家阿宽讨媳妇还需要你帮忙呢。”
姑妈说只要家里有，肯定没问题，母亲接过钱之后，和姑妈拉起家常。
母亲得知姑妈都已经抱上孙子了，再看看我，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说我相亲两次都没成，心里挺愁的。
姑妈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阿宽这孩子不错，人老实，又勤快，指定能找个好媳妇。
要不这样，我们村里有个叫阿琴的姑娘，人长得好看，又懂事。要是不嫌弃远的话，让阿宽去见见她。”
母亲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那敢情好啊！到时候要麻烦你操心了。”
几天后是个好日子，我起了个大早，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赶往姑妈 的村子。
姑妈嫁的确实有点远，差不多有三十里路，但我去她家拜年去过，因此路我熟悉。
可是家里当时只有一辆自行车，二弟和妹妹在一个学校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他们在住校，周末回来一趟，自行车他们在用。
到了晌午，我才满头大汗的走到姑妈家，姑妈让我喝口水，歇了会，带我去阿琴家。
阿琴的父母看到我们来了，热情地迎了上来，让我进屋，阿琴正在桌子上端菜，看着挺丰盛的。
阿琴冲我笑了笑，然后去了厨房，她确实长得好看，但好像挺精明的一个姑娘，不过我中意。
姑妈说家里还有客人，就回家了，阿琴父母热情地让我坐下，说：“阿宽，别客气，多吃点。”
我有些拘谨地坐下，阿琴的父亲开始问我家里的基本情况，我如实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他们听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当时心里挺高兴的，至少阿琴的父母没表现出不满意。
吃饭的时候，我想起村里有个发小去相亲，他长得瘦，但力气大。
那是他第一次相亲，没好意思多吃饭，只吃了一碗。结果对方觉得他肯定没啥力气，干农活不行，相亲失败了。
我估摸着这可能是个借口，但还是留了个心眼。
再加上我走了一上午的路，确实饿了，阿琴的父母也很热情，让我多吃点，因此我连续吃了三大碗饭。
当时阿琴不在桌子上吃饭，这也是那个时候农村的坏习惯，女的尤其是未出嫁的姑娘不上桌吃饭。
等她端着饭碗来夹菜的时候，我看到她只有小半碗饭，大部分还是锅巴，桌子上也没什么菜。
我看阿琴好像有点不高兴，当时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吃完饭，阿琴去洗碗，阿琴母亲让我去厨房看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去厨房和阿琴单独聊会。
我进了厨房，心里有些忐忑。阿琴让我去烧火，她要煮猪食喂猪。
我坐在在灶台前，往灶里添柴火，火苗“呼呼”地烧了起来。阿琴一边在灶台前忙碌，一边和我聊天。
她问我：“你是不是很能吃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从小就能吃，有人问我能吃几碗，我随口说能吃八碗饭，所以我有个外号叫‘八碗’。”
我以为能逗笑阿琴，结果她好像挺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弄得我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阿琴又问：“要是结婚了，你打不打算分家？”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是家里的老大，家里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在上学，成绩也很好，我想等过几年再说分家的事儿。”
阿琴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分家了背不背债？”
所谓的背债，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意思是说分担家里的债务。
我说：“农村结婚盖房，肯定要借钱，到时候分家肯定要背债，不能把欠的债都搁在我父母身上。”
阿琴的脸色就变了，端着盆去喂猪了，说：“没啥事的话，我要去喂猪了，你要是没啥事就回吧！”
我说我来帮她，她说不用，端着盆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当时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飕飕的。
我知道这次相亲恐怕是泡汤了，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没有特别在意。
我想，要是娶了阿琴，一过门就闹分家，还不想背债，那父母得多难过？村里人又怎么看我？
都说“百善孝为先”，我可做不出那等不孝的事。
想到这儿，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草木灰，走出了厨房。
我从阿琴家出来，我跟她的父母告辞，他们也没刚才那么热情了。
我便去了姑妈家。到了姑妈家门口，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有个姑娘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不仅熟悉，我的腿肚子都有些发抖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那个姑娘竟然是阿凤，一个风风火火，性格泼辣的假小子。
她是我隔壁村的，小学同班，初中不仅同班，而且还是隔壁桌，但她总是欺负我。
当然也不能全怪她，我上小学那会儿，每天都要从他们村里穿过。
记得那年初冬，天已经冷了下来。我和村里的几个伙伴在前面，她和村里的同伴也在后面，我们又蹦又跳地往家里赶。
我跑着跑着，为了好玩，突然停了下来，弯下腰，把屁 股撅了起来。
后面的同伴撞到了我，倒在旁边的麦田里，结果阿凤碰到了我的同伴，掉进了旁边的水塘里。
我当时就吓坏了，几个同伴一起，七手八脚地把阿凤拉了上来。
阿凤上来后，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像落汤鸡一样。
她看着我，含着泪，眼睛里满是怒火，说：“阿宽，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我就是为了好玩！”
但是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阿凤气得脸都红了，大声说：“你差点害死我了！你给我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从那以后，阿凤就和我结上了梁子。她总找茬欺负我，因为那次让她落水生病，几天没来上学。
我心里有愧，所以总是让着她，她三天两头就找我麻烦，变着法儿地欺负我。
今天往我桌肚里放只老鼠，明天放条水蛇，后天放一直癞蛤蟆。
我要是敢反抗，她就揪我耳朵，说是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上初中的时候，可能是我们长大了一些，她好像收敛了一点，但还是会经常找我麻烦。
当时我们是早去晚归，没有零花钱，都是用玻璃瓶子带菜去学校吃午饭，学校也没个老师维持秩序，都是像抢一样的打饭。
有些抠着打饭的小窗口，往里面挤，没点力气的话，只能慢慢等。
因此阿凤经常让我给她打饭，还让我把带的菜分给她吃，不过她偶尔也给我吃她带的菜。
放学路上还让我给她背书包，遇到下雪天路不好走，她还让我背她。
有人欺负她，她会让我帮她打架。我要是不帮她，她说我不是男人，我只好帮她。
初三那年的运动会，阿凤参加了女子长跑比赛，她命令我好好“伺候”她，帮她拿衣服，准备好水。
她还信誓旦旦地说：“阿宽，你就在终点等着我，给我加油，我肯定能拿第一名！”
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我左手拿着她的衣服，右手拿着水杯，站在终点等她。
我发现她满头大汗，跑的有些吃力，已经排在第三个了。
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班级荣誉，我挥舞这双手，大声喊：“阿凤，加油...阿凤，加油...”
阿凤听到我的声音，可能是她欺负我习惯了，怕我瞧不起她。
没想到她看了我一眼，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加快了速度，拼命往前冲。最后，她真的拿了第一名。
冲过终点线后，她可能是累了，竟然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兴奋地说：“怎么样？八碗，我没吹牛吧？”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我张开双臂，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脸上很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推开我之后，见我傻傻的，一动不动的，脸红红的看着她，突然揪着我的耳朵说：“你想啥呢？还不把衣服和水拿给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
初中毕业以后，我以为可以摆脱她的魔掌，但是还是绕不开她。
因为我去镇上赶集或者去大队部办事，也要从他们村子穿过，而且那条路就在她家旁边，想躲都难。
她有时会拉着我奚落我几句，有时候还让我去帮她家干农活，挑水劈柴，甚至是割稻谷。
想着阿凤有个哥哥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地干活，她父亲身体不太好，干重活就喘得厉害。
她还有两个妹妹也在上学，家里的活都压在她的身上，我就尽力地帮她。
就在几个月前的夏天，我家麦子收割完了，我挑着小麦去大队部的加工厂，碾面粉。
我特地饶了路，结果还是在麦田里遇到了阿凤。
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摁住我的扁担，说：“阿宽，你先别去碾面粉，帮我割麦子！”
我一听，急得直跺脚：“阿凤，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家还等着面粉晚上做手擀面呢！”
她才不管这些，耍起了无赖：“你今天要是不帮我，你就别想走！”
我好说歹说，她才放了我，但是让我回来的时候帮她割麦子。
这一割就是大半天，我的腰都快累断了，可阿凤连句谢谢都没说，拍拍屁 股就走了，都没留我吃顿晚饭。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犯怵，可是我总不能不和姑妈打个招呼就回家吧？
那样太没礼貌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到屋里。
我姑妈都还没说话，阿凤一下子蹿到我面前，笑嘻嘻地大声嚷嚷道：“哟，‘八碗’，听说你去相亲啦？咋样，成了没？”
我没有回她的话，反问她怎么在这里？阿凤立刻收敛了笑容，说道：“我来看我姑奶奶的，她是我爷爷的亲姐姐，也是我爹的姑妈。
早些年，我家里穷，没粮食吃，姑奶奶帮了我很多，这几天她老人家病了，我爹让我来看她，我前两天就来了，我姑奶奶已经好多了。”
听了阿凤的话 ，我也大致明白了，她说的姑奶奶是我姑妈 的婆婆，难怪姑妈会嫁这么远，肯定是亲戚介绍的。
阿凤说完，姑妈问我相亲的情况，我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姑妈安慰了我一番，留我住一夜，我坚决要回家。
结果阿凤说她也要回家，还说和我顺路，我拿她没办法，只要一起回家。
一路上，阿凤一直笑话我相亲失败的事儿，我被她说得脸都红了，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我们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阿凤突然说：“哎呀，我累了，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
我也没办法，只好在路边的树下坐下来歇会
阿凤坐在我旁边，一会儿她说渴了，让我找点树叶给她舀水喝，找不到树叶用手捧着也行。
我只能照办，我用树叶，就是那种蒸馒头下面垫的那种葛根藤上的树叶，来回跑了好几趟，阿凤才说不渴了。
小三十里路，可不近，走到一大半的时候，阿凤说她累了，非要我背她，我自己也挺累，就没答应。
结果阿凤说我要是不愿意，她就喊人，说我非礼她。我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背她。
走了一段路，又来到一个小树边，阿凤让我放她下来，歇会儿。
她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突然问：“阿宽，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被她问得一愣，心里想：我滴个姑奶奶，你可别再折磨我了啊！
但是我嘴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凤见我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说嘛，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哪敢说她坏话？只能硬着头皮夸她：“你...你挺好的，人漂亮，又勤快。”
阿凤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那你就和我过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吓坏了。
我想起她以前欺负我的事儿，心里直打鼓：我要是娶了她，以后的日子可咋过，搓衣板岂不是要被我磨穿？
我连忙说道：“阿凤，你别逗了，咱们都长大了，你以为小时候过家家啊？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
没想到她突然伸手要抓我的衣领，我赶紧后退，结果后面是树干，把我给挡住了。
她抓住我的衣领，瞪着眼说：“你到底觉得我咋样？你同不同意？”
我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我就是不...不同意。”
阿凤听了，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刚才的泼辣劲，好像还有些难过，眼中带着些泪花。
她缓缓松开手，说道：“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说完，阿凤低着头一个人走了，除了那次她落水，我见到过她哭。
我也很少看到过她这种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阿凤长得挺好看，人也孝顺，也很勤快，做的饭菜也好吃，除了她欺负我的这一点，她的性格我挺喜欢，挺热闹的一个人。
我犹豫了一下，赶紧追了过去，开口说道：“阿凤，其实...其实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只是...”
阿凤打断了我，说：“只是什么？只是我以前欺负过你，你觉得我会欺负你一辈子是不是？”
我被她说中心事，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没敢再说话。
阿凤叹了口气，说：“阿宽，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你一直都怕我...我知道我性格不好，没人要。
男人嘛，都喜欢温柔的姑娘，算了，不说了，赶紧回家吧。”
她这是想让我哄她吗？我见她好像挺难过的，继续追着阿凤说道：“性格嘛，没什么好坏，只要人好就行了！对了，你咋会看上我呢？”
阿凤停下脚步，看着我说道：“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你这个人脾气很好，又勤劳，对家里人也孝顺，又有担当，像个大哥的样子。”
她是在跟我表白吗？我被她的话说得脸都红了，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点啥。
阿凤见我不说话，又说：“阿宽，我知道你怕我以后欺负你，但我以后会改的。
还有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确实找你帮过我 干活。
我也希望有个人能帮帮我，没想到你那么好说话，每次你都不拒绝，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呢。
再说了，你帮我 干活，我也没亏待你啊！”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阿凤这么一说，我的脑海里想起了我帮阿凤干活的情景。
她会给我倒水喝，嘱咐我少喝生水，还会用毛巾或者手帕给我擦汗，我说不用，她命令我别动，轻轻的给我擦汗。
那天我帮她割麦子，她家养了几只鸡，还宰了一只，中午给我做红烧仔鸡，味道很好，让我吃了很多，她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块。
所以我脱口而出，“阿凤，其实你挺好的，我同意和你在一起！”
阿凤听了，脸上泛起了红晕，露出惊喜的表情，高兴地说道：“真的吗？你真的同意了？”
我连忙点头说：“真的，我同意了。”
阿凤听了，立马恢复了“本性”，她手舞足蹈地说道：“太好了！我早就说过你欠我一辈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你记得来我家提亲啊！”
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也很高兴，我想，也许和她在一起，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快落山了，天边的彩霞映照着田野，显得格外的漂亮，我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母亲见到我，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关怀的笑容：“阿宽，你可算回来了，相亲的事情成了？”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娘，相亲的事没成。”
母亲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轻轻叹了口气说：“唉，我看你挺高兴的样子，还以为这事成了呢，算了，回头我再去村里找媒婆去。”
看着母亲失落的样子，想起她不仅要操持家务，忙里忙外，还要操心我的婚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一想到阿凤，又忍不住笑了笑。
母亲见我笑，有些疑惑地问：“你这孩子，相亲没成你咋能笑得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娘，虽然我相亲没成，但是我遇到了阿凤..我现在和她在一起了！”
“阿凤？哪个阿凤？是不是以前你把她撞到水塘里，上次你帮她割了一天麦子的阿凤？”母亲想了想，也跟着我笑了。
我把我和阿凤的一些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说了句：“你们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几天后，又是个好日子，我去阿凤家提亲，她家我去过好多次了，没那么紧张了，一切都很顺利。
我们结婚那年，二弟考上了大学，妹妹也考上了高中，三年后她也考上了大学。
结婚后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给我大弟介绍了个好媳妇。
阿凤性格没啥变化，但对我很温柔，反正搓衣板没派上用处，笤帚倒是没少拿，不过她和左右邻居都相处的很好。
后来在我二弟和妹妹的建议和帮助下下，我和大弟承包了一片荒山，建了果园，后来还搞了农家乐，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至于阿琴，听姑妈说嫁给了一个独生子，去了城里开大排档，后来开了个饭馆，日子过得很好。
有一次我和阿凤去城里办事，遇到阿琴两口子，他们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我们也邀请阿琴两口子去我们那里玩。
回想起这一切，我心里充满了感慨。我从相亲的失败，到与阿凤的阴差阳错的走到一起，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正如我母亲说的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