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
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
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
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
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唐】柳宗元《戏题阶前芍药》
四时至春暮,夏气渐生,众花凋零,牡丹渐落,却有芍药粉墨登场、花开妍丽。
诗人笔下,那花朵上缀满露珠,像喝了美酒而显出醉态,微微倾斜,美好的姿态与即将告别的春日缱绻着。
这花与人好,与时节相逢,表达着结情,倾诉着将离。花事年年,爱意、惜别,还有那眉间畅快的欢喜。
牡丹芍药,王相之分
世人所知牡丹雍容华贵,占尽了四月春光,国色天香名不虚传。其实与牡丹花容相近的五月花神芍药,斑斓绚丽、花色丰富,也极力在留住春光。
很多人对牡丹和芍药傻傻分不清楚,其实芍药“百花之中,其名为古”。早在夏朝的第五代国君姒相时代,已经有芍药种植于园中,比1600多年的牡丹可要久远的多了。
唐代以前,牡丹与芍药是不分彼此的,一个草本,称为“草芍药”,花色浅浅;一个木本,称为“木芍药”,花大而色深。像一双孪生的姐妹花,在春夏之交接力绽放,各自呈现着娇美的姿态。
牡丹为王、芍药为相,竞相争艳。牡丹花期略早,而且能长成高大的落叶灌木,自唐代以后,凭借傲立于女皇武则天的“骨相”和雍容华贵的色相后来居上,被文人墨客不断赞颂。而“没骨”的芍药则渐渐被掩盖了光芒,成为少数人寄托百转千回的思绪,还有那说不尽的浅浅情意。
与雍容的牡丹相比,芍药呈现出清雅婉约的姿态。所以唐人盛爱牡丹,而崇尚极简雅致生活的宋人则偏爱芍药。
北宋庆历五年,时任扬州太守的韩琦,邀请同在大理寺供职的王珪、王安石和陈升等人来参加赏花宴。在他的官署后花园中种植了一种名为“金带围”的芍药,此花一干分四岔,每个分岔又各开一花,并且上下花瓣为红色,中间花蕊为黄色,人们称之为“金缠腰”。酒过三巡,花间迷离,韩琦剪下此花,一人一朵簪起来。
说来也奇,此后的三十年间,簪花的四个人竟然先后都做到了宰相。曾做过扬州司里参军的北宋科学家沈括,还将这个“四相簪花”的奇事记载到了他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这个故事被当地老百姓愈传愈烈,人们便以为种植“金带围”这个品种的芍药,此地便要出宰相了。
结情之约,将离之情
在西方的情人节里,玫瑰占据了C位。其实在古老的中国,三四千年前,约会的青年男女,在两情相悦时,会以芍药相赠,表达爱意。
在典籍中,我们往往会窥见美好的一幕: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遥远的春秋时代,溱洧之畔,青年男女们结伴一起游逛,并以芍药相赠,互相述说着“毋相忘”。
药与约,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此后,情侣相见以芍药定结情思,芍药自先秦时代已经成为了表达爱意的定情花。
花开时,三春将逝,长亭外,古道边,离别在即,友人间也借此传情挽留,芍药以“离草”相送,如折柳送别,表达依依惜别之意。
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
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元稹 《忆杨十二》
因为情深,所以芍药相赠,离别时才会格外的悲恸吧!
醉卧花间,只生欢喜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被视为《红楼梦》中的经典情景之一:吃过席后,湘云在山后的青石上睡着了,众人觉得有趣,忙起身去看,只见湘云躺在一片芍药花丛中,全身散落着花瓣,黛玉直说云丫头这模样,倒活画出一联唐诗来:醉眠芳树下,半被落花埋。
卢纶《春词》
北苑罗裙带,尘衢锦绣鞋。
醉眠芳树下,半被落花埋。
众人走进了些,过来推她。湘云喝醉了酒也不安静,在睡梦中还在行酒令:“泉香而酒洌,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湘云醉卧花丛,头枕着芍药花瓣,花落纷纷,花飞一身,几乎被落花掩埋,这是一副多么诗意浪漫的画面!
清代以来,读《红楼梦》者多会沉醉在书中所描绘的世俗生活画面中,而这一段常常被画家们拿出来作画,“醉眠芍药裀”成为画家们炙手可热的作品。
被画家如此偏爱的原因,除了意境美,还有志趣高。
《红楼梦说梦》中曾指出:“史湘云纯是晋人风味。”喝多了酒就醉卧花丛,不免让我们想到以醉酒著称的魏晋名士阮籍。
芍药花丛,醉酒而眠,真性情洒脱的史湘云表现出敞亮、豪爽、潇洒、飘逸的性格特点,闺阁中自是独特的一流。
湘云说过,是真名士自风流!曹雪芹通过湘云之口,表达了对魏晋名士风流的赞赏。
醉卧花丛间,抛却烦恼,只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