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作为含玉而生的贾宝玉,在贾母与王夫人的宠爱下,活成了让人羡慕的体面生活,成了荣国府之中的香饽饽。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尊贵地位,才导致了绛芸轩中的丫鬟,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
而在贾宝玉的身边,原本有着四位优秀的丫鬟。在这四位丫鬟的名字中,其组成的谐音便是“风花雪月”,这里的“风”,便是晴雯;这里的“花”便是袭人;这里的“雪”,便是茜雪;这里的“月”,便是麝月。想来,我们仅从这四位丫鬟的谐音之中,便能体会出这位宝二爷的本性。
只是,在《红楼梦》第八回中,因为“枫露茶”事件,茜雪成为了这四位丫鬟之中第一个被撵出去的丫鬟。“风花雪月”,便成了“风花月”了。
而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袭人与晴雯的关系,渐渐趋向了白热化。袭人,与晴雯,原本都是贾母身边的丫鬟,但她们二人的优点并不相同,袭人能力出众,有大局意识,会服侍人;晴雯姿色出众,言谈爽利,有一双出色的针线活。
对于她们的长处,贾母做出了妥当的安排。袭人,就是为服侍宝玉的;所以她虽然服侍着宝玉,但月钱还是由贾母分发,其所属的编制,依然是贾母身边的八大丫鬟之一;而晴雯则不同,贾母将她派给贾宝玉,带有“赐”的意图,是打算将她培养成宝玉未来的小妾的。
对于这样的局面,袭人非常清楚,因为她清楚老太太的喜好。只是,她又不甘心,所以,在“争荣夸耀”之心的驱使下,让原本心地纯良的袭人,为了追求“姨娘之位”而一步一步的变得有城府,有心机。
在《红楼梦》第六回,这一天中午,贾宝玉在秦可卿的房间睡午觉;不久后,袭人在服侍他起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
回到绛芸轩后,她便趁着众人出去吃饭的空档,以给宝玉换中衣为由,主动询问宝玉梦中的情形;并在半推半就中,与宝玉偷试了云雨。
从这一刻开始,她与宝玉之间的关系,急剧升温;在拥有着宝玉的秘密在满足着宝玉生理需要的优势下,袭人完全获取了宝玉的心。
而在另一方面,在面对“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之间,袭人同样做出了选择。因为她明白,想要追求“姨娘之位”,依靠贾母是行不通的;唯有依靠王夫人。而自然,“金玉良缘”,成了她没有选择的选择。
所以,即便她与林妹妹,昔日关系十分融洽,但在“争荣夸耀”之心的驱使下,也让她反目了,正如她与史湘云,当着宝玉的面,刻薄林妹妹,捧高薛宝钗一般。
一句“真真宝姑娘好涵养”;一句“她才不做呢?”可谓鲜明刻画了她对黛玉宝钗的不同态度。
因为她对“金玉良缘”的支持,对宝钗的亲近;作为回报,薛姨妈母女,也时常在王夫人面前,赞美她。
也是因此,当贾宝玉因为金钏儿、琪官这两件事遭受贾政毒打,随后被送到怡红院修养,当王夫人让人传话,让怡红院中的丫鬟去回话的时候,当袭人出现在王夫人的身边之时,她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道:“你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服侍他呢?”
按说,袭人是贾母派去服侍宝玉的丫鬟,王夫人理应对她芥蒂才对,但是,我们从王夫人见到她所说的言语来看,却分明能够体会出,她对袭人的认同;而在这种态度的转变中,自然,薛姨妈母女的耳旁风,有着功不可没的功劳。
袭人,也在这场不同寻常的对话中,对王夫人推心置腹,尤其是,围绕着宝玉“名声”二字,向她提出了大胆的建议。
袭人道:“别的缘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
……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掛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上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叫别人知道就是了。”
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如此一番言语,让王夫人震惊不已,而当袭人说出她的苦衷之时,似乎也表明了她对宝玉婚姻大事的态度。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
试想,在宝黛钗三人之间,谁才是她口中的日夜一处呢?不正是宝黛二人吗?只是他们二人这种特殊的关系,早已被贾母、被众人默许了;因此,她对王夫人的这番推心置腹之语,其隐含之意,不言自明了。
也正是因为袭人与王夫人这场不同寻常的对话,才让她获得了王夫人的认可,在不久后,成为了被她内定的“姨娘”人选,获得了姨娘的一切待遇。
或许,我们通过袭人为追求“争荣夸耀”之心所做出的努力,便不能体会出,在她与晴雯的竞争中,为人最终晴雯会失败呢?因为年老的贾母,已然远离了权利的中心;更为关键的是,她仅仅是贾宝玉的祖母,在决定宝玉小妾的人选中,她仅拥有着参考权。
所以,随着贾母的年老,随着王夫人登上权利的中心,晴雯的失败,便注定了。从一定程度上,或许我们,也能这样理解,晴雯的失败,袭人的生出,仅仅是贾母、王夫人为权利博弈的结果罢了。
所以,当绣春囊事件出现后,仅仅因为王善保家的提醒,王夫人,便选择了先斩后奏,将晴雯撵出了贾府,并对她扣上了“狐狸精”、扣上了“得了痨病”的帽子。她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也仅仅是因为她手中的权利而已。
只是,作为胜利一方的袭人,并没有笑到最后,我们根据脂砚斋留下的批语:
【“闲上一段女儿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小敝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
由此可见,最终,留下宝玉身边的,并非袭人,而是麝月。
只是,赢了晴雯的袭人,为何会输给麝月呢?或许,在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一个“礼”字。
让我们回到宝玉与袭人偷试云雨之事的细节之中,原文有这样一段源于袭人的内心独白。
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如此一番独白之语,出自袭人之口,看似合情合理;毕竟,一个丫鬟与主子发生关系,似乎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在这简短的内心独白之中,为何又会出现“幸得无人撞见”这样的字眼呢?由此可见,与宝玉发生云雨之事的袭人,真实的内心,还是心虚的。
在荣国府中,有着众多的礼仪规矩,而袭人与宝玉偷试云雨之事,似乎合理?或许,我们通过《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通过林之孝家的一番言语,便能找到答案:
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
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
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口。不过顽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
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得。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而此时的袭人,在编制上属于贾母身边的八大丫鬟之一,她又怎能与宝玉偷试云雨呢?
其实,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关袭人无视“礼仪规矩”这一点,是存在诸多的细节的;比如,《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因为贾宝玉早出晚归跑到林黛玉的房间与湘云厮混,惹得袭人大为不满。
这一天清早,宝玉再一次跑到林妹妹的房间,并借着史湘云的洗脸水洗漱了;让湘云替他梳了头,更让她老大不高兴;也是因此,回到绛芸轩的她,面对正好前来找宝玉的薛宝钗,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傍风。”
再到《红楼梦》第三十六回,这一天中午,贾宝玉正在午睡,在她的身边,唯有袭人一人服侍;不曾想到,薛宝钗突然前来了;面对宝玉睡午觉她也不打算离开,还与袭人拉起了家常。
而袭人,为了讨好宝钗,更是不惜借口外出有事,将宝钗单独留在了宝玉的卧室之中,如此一幕,可谓再现了袭人对“礼仪规矩”四字的无视。
作为一个丫鬟,袭人在获得了“姨娘”待遇之后,越来越模糊了主仆之间的地位关系;为了亲近宝钗,更是对“礼仪规矩”视若无物,这在一段时间里,诚然能获得宝钗的认可,因为追求着“金玉良缘”的薛宝钗,需要她这样的帮手;但是,当她成为了“宝二奶奶”,却未必会善待这位对“礼仪规矩”如此践踏的袭人。
而我们反观麝月,便不难发现,在她的身上,有着一个最为突出的优点,那就是对“礼仪规矩”的身体力行,对“礼仪规矩”的泾渭分明。正如她教训当着宝玉的面训斥干女儿芳官的何婆子一般:
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