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4月6日16时左右，时年24岁的个体饭店厨师张小强因为在居民楼内偷盗自行车时被群众当场抓获并扭送至当地派出所，没想到22时就传出张小强在派出所内突然死亡。随后“民警打死人了”就很快传遍了鹤岗市的大街小巷，成了一条重大社会新闻。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4月6日上午，张小强推着一辆偷来的自行车来到自己所住的新鹤社区锅炉房找他的两个朋友——锅炉工肖伟和李永江。三个人在锅炉房里用铁锉将车号锉掉，再刷上新漆后准备推到自行车市场销赃。
老照片 锅炉工
当天中午，“活计”干完，张小强请肖伟和李永江吃饭，吃饭时喝了三瓶嫩滨大曲。饭后李永江回家，而张小强跟着肖伟去了肖伟的家。当两人走到肖伟家所在楼道的二楼时，张小强看到二楼缓步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28寸自行车，于是就起了盗窃之意。
“永久”28寸自行车
于是，肖伟上五楼自家拿来了螺丝刀，然后两人用螺丝刀撬开车锁，然后把自行车推到锅炉房，发现锅炉房上了锁，而钥匙在李永江那里。张小强于是想爬上锅炉房门上方的雨搭，从二楼开着的窗户进去。结果他等着墙牙子，双手攀折雨搭往上一窜，不料没抓稳，整个人从雨搭上摔了下来，臀部直接着地，人随后往后仰倒，人整个被摔懵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肖伟将张小强扶到一个马葫芦盖边坐下，然后去找李永江要钥匙了。张小强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像是酒喝多了还没醒的样子。此时，丢了自行车的居民和接到报案的管片民警正好途经这里，正好发现了被盗的自行车和坐在边上的张小强，人赃并获。
当时对待抓到的偷车贼，一般都是这样绑在树上示众一个白天
随后张小强就这样被带回到派出所，没有给他上手铐，只是关在一间办公室里。没多久，张小强借口说要撒尿，然后趁民警不注意借机逃跑，但仅仅跑出10多米就被民警抓回，被手铐铐在厕所里。
22时左右，民警准备给张小强录笔录的时候，发现厕所已经从里面被顶住了，民警奋力撞门，门被撞开后发现顶着门的原来是一柄铁锹，而张小强已经躺在厕所地上，脉搏微弱，人已经奄奄一息，于是紧急将他送医院抢救，但送到医院时，张小强已经死亡。
4月8日，鹤岗市人民检察院和鹤岗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医对张小强的尸体进行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张小强系因生前被钝器多次打击头部致颅骨骨折，蛛网膜下腔广泛性出血，右侧小脑出血，颅内压增高，引起小脑扁桃体疝死亡。”
这个结论传出，舆论哗然——
但是鹤岗市公安局对法院和检察院法医的尸检结果提出异议，因为他们有充分证据证明：自从张小强进入派出所后，整个办案过程民警们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谨慎起见，黑龙江省公安厅、省高院和省高检在5月10日组成四人法医小组来到鹤岗市，对张小强死亡案进行“会诊”。其中黑龙江省公安厅派出的是法医车德仁以及他的学生钟坤。
5月11日10时20分至15时30分，省级法医小组对张小强的尸体就行重新尸检，5月12日得出一致结论：“死者系生前高坠至颅底骨折，脑出血导致小脑扁桃体疝死亡。”
这个结果还未公布，张小强亲属直接纠集了一大帮人堵了车德仁等人所住的宾馆，叫嚣着“张小强明明是让派出所的警察打死的，你们凭啥说是他自己摔死的，这不是伤天害理吗？别看你们都是省里来的大法医，在鹤岗别想一手遮天！”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还将矛头直接指向车德仁：“车法医，这里是鹤岗，不是你们省城，我知道你是主检法医，你要是还坚持说人是自己摔死的，恐怕不太好办吧？我担心你到时候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
车德仁觉得奇怪，因为这个结论他们是在5月12日凌晨1时才做出来的，还没有正式公布，张小强的家属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专家组的另外两个法医中的一个当了叛徒，对外泄露了消息（钟坤作为车德仁的徒弟，始终和车德仁形影不离，始终在车德仁的视线内，他就算想当叛徒也没机会）。
但此时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叛徒早晚会自己冒出头，眼前是要把这帮人对付过去。于是车德仁冷笑一声：“鹤岗怎么了？鹤岗不归共产党领导？没有国家法律吗？难道鹤岗姓张吗？”
那个中年男子一时语塞，结果张小强的妈大怒：“你说的好听，你肯定是收了黑心钱了，才昧着良心办假案。我儿子就是让派出所打死的，你不改结论，我们就不回去，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随你们的便，你们不觉得麻烦就行，反正我在鹤岗待不了几天，你们大可以跟着我去哈尔滨！”
接着，车德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楼下餐厅吃早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鹤岗市公安局派来的警车赶往鹤岗市中级人民法院。期间，这帮人始终没有和另两位省高院和省检察院的法医纠缠，始终盯着车德仁，这让车德仁更加肯定叛徒就出在这两个法医中的一个里面。
……
果然叛徒不久就冒了头，就在车德仁准备代表省厅法医专家组公布调查结论前，鹤岗市人民检察院的一个高级领导表示：“这个结论，只恐怕家属不服啊……”说罢，他示意一名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将几个人带进了会议室，车德仁一看，都是张小强的家属，其中就包括威胁过他的张小强的妈和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破案了，叛徒在检察院系统！泄露尸检结果的肯定是法医组中那个省检察院的法医专家。
在宣读了省法医专家组对张小强死亡的结论后，室内室外的张小强家属就闹了起来，张小强的妈冲上去试图殴打车德仁，被车德仁的徒弟钟坤挡住。鹤岗市政法委书记一边安排人做家属工作，一边暗示鹤岗市公安局局长将专家组带离会议室。
车德仁等四人在张小强家属的“围追堵截”下从边门走出会议室，下楼后刚刚坐上一辆鹤岗市公安局的警用面包车，还没等司机发动车辆，面包车就被几十个张小强亲属包围起来，甚至有两个人直接躺在面包车前轮下，导致面包车无法开动。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不断向围观群众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导致包围面包车的人越聚越多，局面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鹤岗市公安局局长当即调动大批警力到鹤岗市中级人民法院维持秩序，强行驱散围观人群，车德仁所在的面包车终于脱困，同时鹤岗市公安局还将车德仁等省法医专家组下塌的宾馆保护起来，总算没了张小强家属的纠缠，车德仁终于睡上了在鹤岗的第一个好觉。
……
5月13日上午，车德仁一行来到鹤岗市政法委，参加由鹤岗市政法委主持的面对死者家属的情况说明会，解释张小强的死因系高坠造成的科学依据。令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天省检察院的法医专家突然肚子不舒服，所以无法参会，所以只有车德仁、钟坤师徒以及省高院的一名法医专家参会。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让车德仁吃惊的是，张小强家属一方的阵容极为豪华，有黑龙江省医学科学院教授、鹤岗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兼骨科专家、祖传老中医、鹤岗市人民检察院干部（果然）、律师等。加上张小强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总共有十九个人。
在随后的交涉中，张小强家属和鹤岗市人民检察院的法医依然坚持他们对张小强尸体的第一次尸检结果，即“张小强系因生前被钝器多次打击头部致颅骨骨折，蛛网膜下腔广泛性出血，右侧小脑出血，颅内压增高，引起小脑扁桃体疝死亡。”
对此，车德仁表示：“根据死者颅后窝枕骨大孔两侧骨折线起始点与枕骨关节面相对应，左侧小脑出血破溃处与左颅后窝骨折线相对应，左额顶蛛网膜下腔出血，枕骨大孔周围肌肉出血相对应处的顶部皮肤、皮下组织无出血；第二腰椎至尾骨有五处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第七颈椎周围皮下组织出血；第二腰椎两侧骶棘肌出血；右侧第一至十一肋间肌出血；左侧五至十肋间肌出血；心外膜下散在点出血，认定以上损伤为死者坠落时臀部着地一次性形成。”
“右枕部头皮下出血点系死者腰臀部坠落着地后头部再着地后形成；面部、四肢皮肤擦伤及右腕部背侧半圆形表皮剥脱，左颞肌出血位钝性物体相互作用形成，非致命伤；鹤岗市检察院法医第一次解剖所见死者头顶部两处出血损伤亦非致命伤。故会检专家组据此认定：张小强系生前高坠致颅底骨折，脑出血导致小脑扁桃体疝死亡。”
电影《偷自行车的人》中众人追赶偷车贼的场面
对此，张小强的亲属团表示不能接受，随后黑龙江省医学科学院教授、鹤岗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兼骨科专家、祖传老中医轮番上阵，说什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一个臀部离地面2米多高、两脚离地面才1米多高的地方掉下来，就能把自己摔死，这是天方夜谭”；“不管怎么样，死者生前头部受过打击，这是事实吧？你车法医说什么头部打击伤不是致命伤，而坐了个屁股墩儿反而成了致命伤，太邪了点吧”；“气为血冲，血为气附，脑袋被打出血，扁桃体都疝出来了！血之不存，气将焉附？可悲呀可悲呀——”；“人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还好好的对吧？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这不是事实吗？你能改变得了吗？”
对此，车德仁法医极为平静地回答：“你们说的都不是事实，事实是，张小强被带到派出所之前就已经是个重度颅脑损伤的人了，只不过当时表现得不明显罢了。”
这句话让张小强的亲属们炸了锅，集体红温，张小强的舅舅，就是前一天最先向车德仁发难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满脸通红地指着车德仁破口大骂：“车德仁，你枉为法医，你执法不公，贪赃枉法，你要是不改结论，我就到省里告你，省里不行我就上北京，上中央，上国务院。天地之大，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车德仁并不以为然：“你去吧，这是你的权利，我希望你去告，这样才能检验我车德仁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如果我真的错了，你告状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承担。如果我是对的，我希望你们能反思今天的行为。”
“你！算你狠，我们走着瞧！”
……
车德仁离开鹤岗三个月后，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组织法医专家再度对张小强的尸体进行第三次复检，证实黑龙江省法医会检组第二次尸检鉴定结论准确无误，鹤岗市人民法院和鹤岗市人民检察院法医的第一次尸检结果认定有误。此为最终结论，不得上告！
至此，张小强死亡案结案。
能在鹤岗市手眼通天的张小强家属就此偃旗息鼓，最终有没有反思他们当天的行为车德仁法医并不清楚，但老车并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