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顾大姐坚持逐个去挖坟小李哥惊呆之余动恻隐(一)

大愚与者 2025-04-01 20:36:40

我们接着听小李哥的讲述:

已经是黄昏了。从我们窑洞看出去,对面的悬崖边上仅剩下一条窄窄的夕照,山水沟里已是阴影瞳朦。我们去食堂打了菜糊糊,吃完就躺下了。

吃了就睡,减少无谓的活动,把热量的消耗降低到最小,是大家的共识。但是,我还没有睡着,就听见草帘子的响声。我问了一声:谁?

我,小李大哥,我又找你来了。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坐起来穿衣裳,同时轻轻地喊了一声:“喂,老董的爱人又来了,怎么办?”听见了晁崇文的声音说:“那就叫她进来呗。”我便朝洞口说:“进来,你进来吧。”

天还没黑尽,洞口的草帘子斜了一下,窑洞里透进一片朦胧的亮光,一个人影爬上台阶来,站住。我明白,这是因为窑洞里太黑,她怕碰着什么。我叫她等等,点上了煤油灯,然后问她:找到人了吗?

如豆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且不清晰。她哀哀地说:“李大哥,我还得找你,求你帮助我……”

她说不下去了,要哭,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我忙忙劝她:“不要哭,不要哭。你坐下,坐下说,出什么事了,没找到人吗?”

她擦了擦眼睛坐下了,还坐在我的铺角上。我蹲在她的对面。在我们窑洞里站着是很累的,因为窑洞很矮,总要弯着腰。

然后她告诉我,在场部的一间芨芨草席搭的棚子里,管教科的一名干部翻开死亡人员登记册查了查,说董建义真是死了,七天了,但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她要那位干部去问问掩埋组的人,干部叫来了一个叫段云瑞的人。但段云瑞说他只是负责登记姓名和死亡日期,不去坟地。叫他去找那几个人,他说一个吃脏东西死了,另一个病重住进医务室了,剩下的三个人走不动路了,在窑洞里躺着。

新组建的掩埋组又不知道先前的情况。她在办公室哭泣很久,说找不到董建义的尸体就不回上海去。那位管教干部竟然发火了,说:咦,你不回去呀,那好办,我叫人给你找个窑洞住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不说话了,还是哭。那人就又说:真不想回去吗?那你告诉我,你是上海哪个单位的?她说:你问我的单位干什么?那人说:给你们单位写信呀,叫保卫科来领你回去。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小姐太太,男人思想反动,劳动教养,你不跟他划清界限,还跑到这里来胡闹。你这是立场问题,是向政府示威,向无产阶级专政示威。我们要通知你的工作单位,要好好教育你。听那人这样说,她不敢哭了,也不敢说什么,就又来找我了。

“小李大哥,求你帮帮我吧。”她哀求我。

听她叙说,我的心放下了。我说:“你叫我怎么帮你?”

她说:“明天你就领我到坟地去找找老董的坟。”

我说:“怎么找呀,几百座坟,上千座坟,到处乱埋,有些坟还叫风刮平了,连坟也找不到了,你上哪儿去找?”

她说:“就是一个坟一个坟地挖,也要找到老董的坟。”

我说:“你那样做行吗?不要说你没那力量挖,就是有力量也不能挖呀!为了找一个人,把全部坟都挖开,那样做妥当吗?”

她呜呜地哭了,哭着说:“小李大哥,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说:“有什么好办法?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你来看望过了。知道他的情况了,也就尽到亲人的心意了,老董也就入土为安放心地走了。这就行了。你要知道,找不到亲人坟墓的不是你一个呀!你今晚上就在这儿凑合着住一夜,明天早晨到火车站去赶火车吧,回上海去。”

她呜呜地哭个不停。没理会她的哭泣,我把自己的被子整理好以后对她说:你就在我的铺上睡吧,我找个地方睡去。然后我就拿件大衣,和另一个人挤在一起睡觉了。

在夹边沟农场还有几间用来接待探视者的客房,明水可没有那条件了,除去场部用芨芨草席搭了几间房当办公室,所有的劳教犯和干部都住地窑子和窑洞,亲属来探视只能挤在劳教犯中间睡觉,或者坐以待旦。我睡下了还在想,作为老董的朋友,我应该把自己的铺让给他妻子去睡。

许久之后,抬头看看,她还坐在地铺上。我想,她可能是嫌我的被褥脏。已经整整三年了,我没拆洗过被子。被子脏得没法看,还长满了虱子。我还听见她轻轻的啜泣声。不知道夜里她睡觉没有,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还是那样坐着,只是把一条被子披在她的列宁式呢子短大衣外面。冷啊,虽然还没到隆冬季节,但高台的夜间温度已降到零下十七八度。窑洞里又没有炉子取暖,洞口只有一个草帘子挡挡风。哎呀,温暖的火炉呀。我们已经三年没见过它了。

她还是那样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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