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令狐伯光

前几天某位教授批评《繁花》被网友骂的事情，我认为批评和夸奖都没什么。但现在国内要么把一部作品捧得过高，承载各种意义；要么就贬低得过低，踩到尘埃。在网络只有神作和烂片两种情况，只有文化战略和垃圾两种作品，没有中间值。

《繁花》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作品，其实它真没承载那样高的意义。

《繁花》就是披了商战的壳讲江湖，导演并不在乎商战的复杂严谨，而更关心人与人的情感，辛芷蕾也说剧讲的就是江湖情义。接受了这一前提就会觉得剧里面的逻辑是很自洽的，接受不了也就成了网友认为的割裂。现实中的商业和江湖或许是互斥的，但艺术作品中的商业叙事和江湖叙事却可以统一。

最重要的是，王家卫是个文艺片大导演，由于他是一名典型的建国前后跑到香港的上海人，童年生活在上海弄堂那种氛围里，所以骨子里对于上海有着别样的感情，然后就拍了这样一部作品，不用太过过渡解读。

我看了《繁花》，本身剧本是不错的，但是眼镜王的侧重点倾斜得有点过了。《繁花》其实有三个层次的社会：

一是黄河路上的精英们，他们是全国汇聚而来的社会顶尖，动辄几千万上亿的商战龙虎斗。

二是进贤路上的本土小市民们 ，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资本和能力，但是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小日子，并依赖时代变革积极向更高层次攀爬，也是那个年代城市奋斗者们的缩影。

三是以赣省三姐妹为代表的进城打工者们，他们的社会层次更低，也有适应新环境的困境，但他们也有底层百姓的梦想和拼劲，力求抓住每一次的机遇。如果能够合理地将这三个社会层次人们的生活演变展示出来。

我觉得是其折射的复杂度和层次性甚至要好于《漫长的季节》，再现了魔都这座城市的折叠和魔力、时代背景下不同人群的命运和挣扎，而不是扁平化的风流倜傥的少数人的舞台剧。因为漫长的季节，是命运具有类同性的、因改制而失落的人群群体。

而《繁花》的剧本展现，不仅仅是唤起上海人的共鸣，少数全国的商业精英、近千万上海土著居民、几千万从农村和小县城进入大城市打工的漂泊者，都是在90年代初在上海这个舞台上登台的人，甚至今天亦如是，而爷叔这样的角色，甚至能够贯穿上海的近代与当代，其时间张力的表现可以更饱满。

可惜王家卫为了突出主线而过于倾斜了前一个阶层，造成《繁花》只在讲述少数人的繁华的错觉。表面上有点像年代加商战和情感，就是对标《不起的盖茨比》，但它显然是差了点，它是有历史背景的。

所以，网友免不了政治社会上评价分析，现在国内新时代民族自信刚刚有点冒头，国内对资本肆虐无序扩张时的再次批判和反思时，发了这么一部电视剧。

谁都知道《山海情》和《繁花》是在同一时代，上海的繁荣是建立在无数底层百姓艰苦奋斗和国家集中资源支持的，这部电视剧反映出来的就是搞金融的多么有派头，自信从容潇洒三个女人围着转，干实业的就那么油腻心机，底层多么的狡诈。

你看，资本主义多么狡诈，居然这样来阴阳怪气改革开放——（还能戴更厉害的帽子）

王家卫是个世界级的文艺片导演，他的个人风格非常鲜明。那些因为文化隐喻，时代氛围和什么改革开放的走资派和革命派去戴帽子批斗的，说实话想得太复杂了，王家卫都没这心思。

道理非常简单，王家卫拍了四十年电影，其实只拍了一部电影。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香港大导演王晶说的，王晶总比多数网友要熟悉王家卫得多吧。

王家卫这个导演吧就是文青病，我看完了《繁花》观感有点复杂。各种旁白、怀旧金曲、王家卫式招牌影像的堆砌，让我异常疲惫。它这种形式上的“满”，和直给的美感、爽感，能让人麻木、沉溺，吸引你追下去。但在故事和人物层面，却又塑造得相当草率，看不到复杂的“活人”，也看不到一个鲜活的时代，一切都像是漂在金黄滤镜下的产物。

同时，我也一直在关注各种评论和争议，最后剧终从戏里到戏外，我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泄气感，像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这种过度的讨论和争议，就像超越了《繁花》本应承受的，它证明了如今打动人的好作品太稀缺了。

因此，王家卫本身的好会被无限放大，即使我认为很多时候他在《繁花》的那些招式是一种取巧和偷懒，为了遮盖内里剧作的种种缺陷。而王家卫的短板也会被无限放大，诸如他的自我沉溺、故弄玄虚等等。

但唯独没有网友骂的文化承载的意义，还有什么时代意义方面。

王家卫拍了一辈子的作品都是“男女情感”那点事儿，这部剧的内核我觉得最像的是《东邪西毒》，披着武林的外衣，说一个个困在爱的桎梏中的人。《一代宗师》在江湖里说着规矩和传承。

以及《繁花》披着商战上海的外衣，说着做人的道理。剧中贯彻始终的一个观念由金花和爷叔来说，就是投机倒把没有好下场，实业才是良性的发展。从阿宝的为人，对善待自己的人投以数百倍的回报，他在剧中只要答应过的事情也全部做到。也体现了剧传达的理念是钱要挣，可以挣，但要坚守底线，而更应该靠的是自己的道德约束。

而且爷叔和他的那条线也相当的好，开属于求学求教，结束于阿宝的眼界远远超越了爷叔。爷叔停留在不投机，走贸易，可是和梅萍最后的对手戏从梅萍的嘴巴里说了他就是一个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人，所以为人上的积累，也导致了阿宝最终的眼界和心胸会青出于蓝，也就是最后他是安心隐退的。

我是看完了王家卫的作品的，王家卫真的拍了一辈子的某个题材+男女情感。除了处女作，典型的《阿飞正传》，后面《堕落天使》《重庆森林》《春光乍泄》是典型三部曲。到《花样年华》年低男女情感是不是这样。

这个中间最类似不太成功的作品《2046》也一样，唯独从题材跳出来来看就是《东邪西毒》，武侠片，再然后就是《一代宗师》了，功夫片，大家看看讲的是不是的男女情感。

我认为王家卫恰恰是香港导演里唯一没有什么时代文化，还有政治诉求的大导演。

他非常专注而纯粹，这反而是王家卫能走到最顶尖的原因，同时我对于王家卫的经典拍摄手法和人物动作也有了解，胡歌变装成宝总那部分让我有种看到梁朝伟的感觉，阿宝时又像李逍遥，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敢想敢拼。

但是网友非要给《繁花》套上文化战略，时代政治意义，或者商战模式的枷锁，没有完全按照其中一种轨道进行就是割裂。我没有看过原著，但仅根据这个电视剧来说是我近几年看过的人物最饱满、叙事节奏最快、画面最美的电视剧了。

玲子的转变确实有些突兀，让她的人物形象突然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因为在之前的演绎中只觉得她一直在吵吵闹闹的要钱，没觉得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突然又会理账又会做菜，还出现一个很厉害的追求者，感觉很割裂。

总而言之，瑕不掩瑜，有情有义有爱，却不仅关注情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方向。哦，还有一点总出现夕阳的画面是王家卫总在下午和晚上拍，他觉得女人那个时候拍出来最好看，没有水肿之类的。

最后，电影和电视剧其实是两种差别很大的工种，并不是说拍电影的导演去拍电视剧是降维打击，王家卫其实不会拍电视剧，这是另外一个赛道，让一个擅长写散文的作者去写长篇小说是很灾难。

王家卫其实最会拍都市人的迷茫和都市的男女感情，无论是他拍的《东邪西毒》还是《重庆森林》其实是一个意思，他不太会讲故事的，这就是他的电影没剧本的原因，电影可以不用讲故事，只讲感觉，但是电视剧的基础就是讲故事。

在以前他的电影里他选的歌是他自己年轻时候会听的是很适合电影氛围的歌曲，现在《繁花》里选的所谓怀旧的歌曲是他以为我们那个年代会听的，所以最近看采访王家卫说《繁花》观众喜欢就好，你们满意就好。

这部剧是国产电视剧的鲶鱼，我对之后几年能出现超过它的电视剧不太抱有期待。

去年和它同级别的国产剧，我认为只有《平原上的摩西》和《漫长的季节》，王家卫拍片很慢，这部《繁花》几乎是十年出来了，所以同类作品不用奢望，在辛爽下一部作品出来之前，可能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