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方,已经能闻到烟火,路过田地时吸入的烧秸秆的烟,会让人有种怀旧的感觉。 趁 着国庆的假期,逃离热闹的城市,去乡下看看奶奶。 太阳还没露头出门,顶着满天星星才摸到村口。
开门扑鼻而来的就是满满的杀猪菜,村里养的土猪和熬上一整天的酸菜,搭配起来,肥而不腻,配上散装六十多度闷倒驴,一杯下肚,就足以驱散舟车劳顿,两杯就直接去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村里比较小,从东头走到西头,也不过一根烟的时间。而且大多数都能数出来点亲戚,所以回去的一个重要的事就是给各家带点礼,寒暄几句,即便上一次见面或上上一次见面都是在这种场合下,只要叫起来叔叔大爷,总能拉几句家常。
每次的最后一站,都是要到村口,看看“老姑奶”,整个村里这些说不上的亲戚里,我唯一熟络的要算是她了。说起来,我跟这个老姑奶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只是奶奶一直看她可怜,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而且,在村里人看来,姑奶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常。她常年的坐在村口,看到谁家的孩子出来玩就在那笑着。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偶尔也来捉弄她,她也不生气,我小时候回去,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就经常在村口跟她一起玩,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笑里面好像也有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姑奶也有不笑的时候,每当村口有车经过,她都会嘟囔着什么,紧张的站起来,盯着车,仿佛盼着车停下来,盼着车里走出来个谁一样,那个时候,谁要是去拉她一把,或者跟她逗起来,她就会很凶的把人赶走。
我拎着东西,走到村口,没找见姑奶,顺着村口,走到她家,也是紧锁着大门,其实之前这家里也就她一个人。老头过世了二十多年,俩人也没有个孩子,姑奶这些年都是靠着奶奶和其他的亲戚们拉扯照应着。
回到家里跟奶奶叨咕起来没找见村口的姑奶,奶奶叹了口气,她走了。
顺着这一声叹息,奶奶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藏了许久的秘密也随着悲痛一同决堤。
姑奶并不是村里的人,她是一年夏天被送到村里,那时候应该也就二十上下。一伙人,带着姑奶来到村里,急匆匆地跟着村里的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光棍,一切都是急匆匆,连酒席也都有些敷衍了事的样子。酒席办完了,那伙人又匆匆的走了。
老光棍脾气并不是很好,经常会打姑奶,而且的确姑奶有一点点傻,眼睛发直,在外面看见人只知道笑,可回到家里又会大喊大叫的。光棍没办法就只能把她放在村口,天黑了再拉回屋里。
奶奶最开始觉得姑奶可怜,有事也替她出出头。老光棍打完她留下了伤,奶奶看见了会上门去说道说道。可村里面什么都讲究个名正言顺,非亲非故的出头,总是有些个别扭。于是奶奶就撺掇着爷爷一起认了这个妹妹,“姑奶”也就从这来了。
虽然姑奶不怎么收拾,可奶奶说姑奶刚来的时候,村里的小伙子们也都是哈喇子流一地。所以姑奶在村口的时候,也经常有人趁机揩个油。要是被奶奶发现,就地给人一顿大骂,从村口骂到人家门口,后来也就不再有人敢欺负姑奶了。
姑奶的娘家人,每年基本上会来看她一次,一般都是姑奶的娘。每次娘家人的车到了村口,姑奶都是第一个看到,每次他们走,姑奶都是在村口目送他们,紧张的等着下一次的到来。
许是知道了爷爷奶奶认了姑奶这个妹妹,每次姑奶的娘到村里来,都会到奶奶家坐上一阵子,带些东西,感谢奶奶对姑奶的照顾。可奶奶对他们也一直不太热乎,因为她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家会把这么漂亮一个亲闺女送到乡下来嫁给一个脾气不好的老光棍。
不过奶奶面上依然礼貌的应着姑奶她娘,而姑奶她娘似乎也察觉到奶奶的那种不满的情绪,于是在连续来了几年之后,终于跟奶奶讲起来姑奶在来村里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姑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生在一个还算有头有脸的家庭,在时代的感召下,到乡里去锻炼。开始姑奶还是天不怕地不怕,要做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可一直娇生惯养的她在乡里没呆几天就撑不住了,不停的跟家里哭诉着要回去。
这时候,姑奶她爹刚好攀了一门亲戚,当地一户有权势家的儿子看了姑奶的照片,想娶她过门。于是姑奶他爹想了办法,托人找到了个当地管事的,帮忙想想办法,尽快把姑奶弄回去。
一切似乎按着计划进行着,没多久,姑奶回到了爹妈身边。那门亲事也提上了日程,大操大办之后,两家老人把小两口送入了洞房。可没成想,大半夜的,新郎就骂着破鞋把姑奶打出了家门。
原来姑奶去乡里的时候,早就被那些如饥似渴的人盯上了,不管她干什么,周围总是围着一群苍蝇,包括那个管事的。而恰好机会送到了管事的嘴里,他把姑奶叫了出去,并威胁姑奶说,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让她回去,否则就让她在这呆一辈子,而且还不让她跟别人说,否则还会把她抓回来。
年轻不经事的姑奶,就信了,迷迷糊糊的被睡了。而在后来洞房的时候,被新郎发现端倪,姑奶说了实情,但那一家子并没有人信,于是把姑奶赶出了家门。姑奶那天晚上一个没想开就跳了河,不过恰好被人遇见救了上来,命是捡回来了,可脑子却坏了。
姑奶他爹,嫌没面子,在周围人面前抬不起头,赶紧找了一户村里的光棍,把姑奶嫁了出去,算是处理了个心病。虽然姑奶她娘不忍心,可是也拧不过大腿,只能每年来看看。跟奶奶说这些,也是希望奶奶能理解她,替她好好照顾姑奶。
些许年过去了,姑奶她娘再没来过,老光棍也走了,并没有给姑奶留下个孩子照顾她,奶奶就一直照应着姑奶,一路走来,终究,还是没熬过这个夏天。
我走回了村口,看着姑奶经常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着孩子们玩耍时笑,为什么会焦急的看着路过的车,为什么会失望的看着车离去。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灿烂的年纪,她的眼神永远是那个漂亮姑娘对一切的好奇,她的内心,永远被河水封存在了几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