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龙

1925年的元宵节格外寒冷。

一大早，长春城的百姓们就自发地在街道两侧聚集起来。大家一边等待，一边还在低声议论。

远处，一辆铁轮马车缓缓驶来。车上全副武装的士兵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囚犯。

与大家料想的不同，身穿棉袍的女囚犯眉目清秀，皮肤白净，如果换身衣服、换个场合，那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这么年轻就要被枪毙，人们纷纷表示惋惜。但受过祸害的人却高呼痛快。

路过四马路时，女囚犯向站在绸缎庄门口看热闹的店老板提出一个古怪的要求：“老板，可否送我一丈红绸？”

店老板微一愣神，随即命伙计取出一丈红绸披挂在女囚犯身上。

“多谢！”女囚犯展颜一笑。

红绸映衬下，那张毫无惧意的脸孔显得异常明艳生动。如果不是她脖颈中插着写有“奉令枪毙匪犯张素贞一名”的木牌和身上的绳索，大家更愿意相信她此去只是去见自己心爱的情郎。

驼龙被枪毙后报纸上的新闻

这个即将被处决的女囚犯就是东北地区名噪一时的“女艳匪”驼龙。一个面容姣好、性格豪爽的年轻女子为什么会变成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土匪头子？一切还得从那一场改变她命运的私奔说起。

驼龙原名张素贞，1901年出生在辽宁辽阳的一个农民家庭。

张素贞家世代务农。母亲早年因病去世，张素贞便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十分艰难，却也其乐融融。

从小，张素贞就是个手脚勤快的孩子。她性子直爽活泼，说话干净利落，再加上一张漂亮脸蛋，很讨四乡八邻的喜欢。

日子过得飞快，小女孩也渐渐长成16岁水灵灵的大姑娘。张素贞的心里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是邻居大婶的娘家侄。

男人高大壮实，长得也不赖，关键是他也喜欢张素贞。

可还没等张素贞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就收到男子要离开的消息。

《烟花女驼龙》剧照

初尝爱情甜蜜的张素贞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分离？于是，她避开众人来找男子要说法。

男子声称母亲身体不适，自己需要回家照顾。他拉着淑贞的手述说着自己的不舍。

眼见得分离在即，淑贞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罐。可她又没有立场阻止男人离开。

那就跟他一起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淑贞虽然舍不得辛苦养育自己的父亲，但她更舍不得眼前的情郎。

《烟花女驼龙》剧照

于是，16岁的张素贞离开生她养她的父亲和故乡，跟着男子私奔到长春城。她不知道，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长春城里热闹非凡，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第一次出远门的淑贞只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她拽着男子的衣角边走边看，根本就没有留意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

等她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怪的所在。这个地方富丽堂皇、人声鼎沸，可就是让淑贞觉得不踏实。关键是，男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淑贞急了，起身就要离开，谁知却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报纸上刊登的驼龙的照片

淑贞见势不妙，还打算硬往外闯。那几人也不含糊，三两下就控制住淑贞，送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前。

张素贞这才知道，那个信誓旦旦说过会一辈子对自己好的男子以五十块大洋的价格把她卖进妓院。

驼龙曾经藏身的妓院

起初，张素贞也反抗过。她撒泼、逃跑、闹绝食……

可一个背井离乡、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如何能逃得过妓院老鸨的算计？于是，改名翠喜儿的她很快就凭借自己的容貌成为金玉堂的头牌。

每日笙歌燕舞、迎来送往，淑贞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念父亲、想念家乡，也会想起那个让她落到这步田地的男人。

后知后觉的淑贞发现，除了对方的名字，她对那个男人根本一无所知。

这能怪谁？是她自己要喜欢人家的，是她自己要跟着人家私奔的……

悔恨是长在心头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淑贞曾经的愚蠢。

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她肆意挥霍着自己的青春。直到遇见王福棠。

土匪

王福棠是淑贞的恩客。

起初，淑贞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个汉子。他每一次来都出手大方，还会送她金银首饰。这与其他人也实在没有什么不同。

可也有不同的时候，王福棠说要娶她。

刚听这话的时候，淑贞忍不住想纵声大笑。那个把她卖进妓院的男人也说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

男人一时高兴说出口的情话，谁信谁倒霉。

淑贞没想到的是，王福棠真的就兴冲冲地去找老鸨谈价钱去了。

可乘兴而去，却偏偏败兴而归。

一直把淑贞当做摇钱树的老鸨怎么肯自断财路？

王福棠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惯人情冷暖的淑贞也没往心里去。谁离开谁，日子还不是照旧过？

可就在她快要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老鸨忽然哭哭啼啼地找上她。

原来，老鸨带着宝贝儿子去城外寺院上香。哪知道回来的路上却遭遇土匪。

这土匪说来也怪，一没劫财，二没劫色，只是绑走了老鸨的儿子。临走时，带头的撂下话，让老鸨用淑贞去换。

绘画作品中的驼龙

不知怎的，听了老鸨的话，淑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福棠。

会是他吗？

很快，淑贞就得到肯定的答复。

土匪派来送信物的人是王福棠的跟班，而他送来的信物则是两把崭新的德国造驳壳枪。

真的要遵守承诺嫁给一个土匪吗？淑贞有些迷茫。

但是，为了给自己赎身，王福棠不惜绑架老鸨的儿子。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淑贞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驳壳枪的枪托。

电影《烟花女儿翻身记》剧照

再次见到王福棠，他还是那样大大咧咧。

犹豫再三，淑贞还是问出心里的疑问。

面对淑贞的盘问，王福棠倒是耐着性子一一给出了答案。

于是，淑贞终于弄明白王福棠的真实身份——摩天岭“仁义军”大当家，人称王大龙。

就这样，淑贞跟着王福棠上了摩天岭，成为“仁义军”的压寨夫人。

影视剧里的女土匪

王福棠对淑贞是真的好。他把自己的家底全部交给淑贞管理，每一次做完“买卖”都是第一时间赶回来，还给她带回各种礼物。

而淑贞也没闲着。她磨着王福棠教自己骑马打枪。从前的经历让她明白，学到手的真本事，才能让自己有底气主宰自己的命运。

王福棠一度不能理解这位压寨夫人的想法。按理说，一般女人家嫁了人谁不希望过安稳平顺的日子？

淑贞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她要做土匪。

这可说到王大龙的心坎里去了。千娇百媚的弱质女子固然惹人怜爱，但一个能与自己比肩而立的女汉子，想一想都让人心动。

从此，他教她打枪，教她骑马，教她道上的暗语和规矩，教她与土匪有关的一切。

这个女人好像天生就是为当土匪而生的。很快，她就掌握做土匪的基本技能。尤其是那一手让人忍不住拍手叫绝的双手打枪绝技。

学成之日，淑贞带人潜入长春城金玉堂，亲自动手干掉老鸨，并留名“驼龙”。

双枪“驼龙”在道上扬名立万。

连环画中的土匪驼龙

之后的几年，淑贞和王福棠一起走南闯北。“仁义军”也由最初的八百人一度壮大到两千之数。

1923年10月，王福棠率众来到德惠县万宝镇地界。一番勘察之后，他决定对乱石山善人屯下手。

5日凌晨4时许，王福棠、张素贞夫妻二人带领三十多个土匪对善人屯发动进攻。

一开始，土匪的进攻很顺利，张家、黄家相继失守，土匪们狠狠捞了一笔。

可当土匪们来到当地富户纪家大院时，却遭到纪家护院的顽强抵抗。

当时，由于土匪横行，很多大户人家为了自保都会修筑高高的土墙做屏障。纪家大院也有这种土墙。他们还在院墙的四角修筑瞭望塔，更是训练了二十几个枪法不错的护院。所以，几番交手，王福棠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

影视剧中的女土匪

按理说，骨头啃不动就该改弦更张。可大龙却不甘心就此错过到嘴的肥肉，，于是下死令全力进攻。

他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意气用事的决定最终要了自己的命。

早在王福棠刚闯进善人屯的时候，纪家大院就已经派人到县城送信。得知消息的县保安队恰好在此时赶到纪家大院。在他们和纪家护院的内外夹击下，土匪伤亡惨重。

见势不妙的王福棠、张素贞带着剩余的十来号人夺路而逃。逃跑途中，王福棠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为了保命，张素贞只得舍弃丈夫的尸体，带着剩下的几号人逃回老巢。

后来，王福棠以及一众土匪的首级都被保安队的士兵们割下拿到长春城去领赏。消息传来，张素贞心痛不已，她当着土匪们的面立下誓言要为大当家王福棠报仇。

这一举动深深打动“仁义军”上下，于是张素贞顺利坐上大当家的位置。

驼龙住过的房子

时间很快来到1924年秋天，张素贞带着她手下的“仁义军”再一次来到德惠。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洗劫了包括纪家大院在内的柳条沟一带的大大小小村落，然后又制造了历史上有名的东荒地血案。

听闻此事，吉林省警备司令兼长春戒严司令的李杜立刻调集军队进行镇压。

四处流窜的土匪怎么会是正规军队的对手？经过此役，“仁义军”基本上全军覆没。

侥幸脱险的张素贞无处投奔，只得藏身于公主岭的妓院之中。为了养活自己，她只得重操旧业。

李杜

与此同时，李杜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查访，终于在1925年1月查访到张素贞的下落。

于是，李杜找来曾经在王福棠手下当过土匪的老白龙负责抓捕张素贞。

老白龙乔装改扮成富商，直接一掷千金包下春香阁，然后指名要张素贞作陪。

席间，老白龙亮明身份，要求张素贞跟自己回去。 张素贞倒也爽快，只是希望老白龙准许自己换一件像样的衣服。

因为在她手下做过土匪，老白龙对于这个大当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直接让手下把张素贞控制起来，带回去交给李杜。

驳壳枪

后来，士兵在搜查张素贞房间时，意外地在她的衣箱里发现两支子弹已经上膛的手枪。

那一天是1925年1月8日。

随着驼龙的落网，剿匪功臣李杜却遇到一件很难处理的事。

原来。在女土匪“驼龙”被押解到长春军法处的时候，李杜接连收到少帅张学良和顶头上司吴俊升发来的电报。两人在电报中均表示要亲自审理张素贞。

吴俊升

当时，张素贞在东北十分出名。所以，李杜猜测这两位多半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位民国第一美艳女匪首。

可到底应该把张素贞送到哪里去呢？李杜很伤脑筋，这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呀。

最终，李杜采纳了部下王子明的建议。他先下令将张素贞枪毙，再给张学良和吴俊升回电称“收到电报之时驼龙已被枪决”，并随电寄去张素贞的照片。

就这样，24岁的张素贞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宣传画里的驼龙

消息传到张学良那里，少帅不过一笑置之。可吴俊升不干了。他借口李杜克扣军饷，将其投入监狱。

李杜的二夫人、“双枪女侠”王者培两闯大帅府方才救回李杜。李杜也因此深得张作霖赏识，一路升任至十五师中将师长。

张素贞死后，街头巷尾曾一度流传童谣：“哈哈笑，哈哈笑，官兵来了胡子跑。你买鞭，我买炮，驼龙绺子被拔掉。”

而“双枪驼龙”的故事也被人们口口相传衍生出不同的版本。

评剧电视连续剧《驼龙传奇》剧照

被誉为“评剧开山鼻祖”的成兆才在听说驼龙的传奇故事之后，马上前往长春收集相关资料，创作出《枪毙驼龙》剧本。剧本塑造了一个遭遇不幸、被逼上反抗道路、最后难逃悲剧命运的女性形象，在当时很轰动。

后来，驼龙的故事也被搬上东北二人转的舞台。到现在，《枪毙驼龙》仍旧是二人转的传统优秀曲目。

2001年，长春电影集团推出电视剧《烟花女驼龙》，把驼龙的故事搬上小荧幕。

当年，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素贞曾言：我这一生，做过窑姐，当过土匪，抵抗过官兵，杀过人，总算露脸了。的确，她的一生抵得过别人的几辈子。

只是，最后的最后，身披红绸、独立于微风中的她忆及的，当是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离家、奔向幸福生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