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夫妻俩在丰润铁路工房原住屋前
出了唐山北站(原丰润站),往北走,也就是一里地吧,公路两侧,是一座座红砖到顶的二层小楼,面积不小,有四十多栋。小楼很有特色,楼下走北面,楼上走南面,而且是直上直下一阶到顶的楼梯,这就是丰润铁路工房。
丰润铁路工房,是唐山丰南大地震之前的产物。可以这么说,在唐山附近,再找唐山丰南大地震之前的房屋,这就是独一无二仅有的了。这不是狂言,是事实。
丰润铁路工房,最起码建于1975年之前。我们是1975年10月1日结婚。结婚前,我去过丰润站,那时,妻子还住在铁路单身宿舍。赶到第二年7月初,我从山西部队回来探亲,就有了我们自己的家——丰润铁路工房。这是二楼的一所不大的房屋,有厨房,没有厕所,南面是一个大屋,北面是一个小屋。我们就在这里历经了唐山丰南大地震那最危险的时刻,夜里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说来也巧,28日该妻子白班,27日傍晚,我们便骑着自行车从丰南胥各庄老家,经唐山市赶了回来。那天天气格外热,只觉得刚睡熟,就一阵颠簸把我颠醒,我说:“你动啥?”妻子说:“我没动啊!”又是一阵颠簸,我便喊了一声“地震了”,滚落床下。床只是一层木板,根本无济于事,我又向门口挣扎。这时,整个楼摇晃起来,嘎吱嘎吱山响。我完全失去了重心,就像大海中的舢板来回摇晃,借着晃劲儿,我扑向了门,抓住门销锁,却怎么也打不开。又是一阵摇晃,门晃开了,把我也甩了出来,顺着直阶滚落到楼下。幸亏,楼房没有倒,要不然,我们都难于幸免。
要是在丰南胥各庄老家,那就更难说了。妻子家房屋全部倒塌,母亲、小妹、外甥女遇难,父亲负伤转到安徽当涂部队医院治疗。我们家房屋也全部倒塌,哥哥受了重伤,乘飞机转到石家庄平山治疗。我们呢?要是等28日起早再往回返,不论在她们家、我们家,都是性命难卜。相对而言,我们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说,丰润铁路工房反倒成就了我们。
沈阳四姐带着外甥来我家,在另一侧简易房前照的相
艰难的岁月还在后面,妻子怀了孕,预产期就在来年的四五月间,这就给妻子带来了更大的难度。丰润铁路工房虽然没有倒,但需要加固,也不能住人,需要盖简易房。妻子就给我写信,叫我回来帮她盖简易房。我因军务在身,不能回去,只好婉言相告。妻子便再也不理我,自己挺着大肚子拉土、水泥、石子,多亏工友们以及我妹妹、大姐夫帮忙,才盖起了一个简易房,要不然孩子生哪儿?等我再接到信时,竟是妻子的女工友田力写来的,告诉我“齐姐生了一个女孩”。
等我好不容易回来,楼与楼之间,一个挨一个全是简易房。我绕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只好打听。一个老太太说:“那个最矮、最破的就是。”听着就让人心酸,走近了更是心酸。那是矮矮的一面坡简易房,上面压着杂乱无章的砖头,四面耷拉的油毡任风飘摇,墙上的花椒泥透出一根根苇薄,压面石一块块呲牙咧嘴没有勾缝------
一进屋,更是难以想象,只有顺着门那一条能站人,稍一往里就得坐下,四壁糊的全是报纸,一块块洇的全是“地图”,顶棚上的竹竿挂着一个一个罐头瓶------我不解,问:“挂罐头瓶干啥?”妻子说,“下雨时,接雨呀!”原来采取的是接雨措施。一旦下雨,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滴答,所有的锅碗瓢盆全用来接雨,妻子只好穿着雨衣抱着孩子,坐在炕上。难哪!真是难哪!做女人难,做军人的妻子更难。不由写诗一首:“一进产房难自容,竹竿挂满罐头瓶。悬空原是为接雨,看似无情却有晴。”
岳父与我女儿在我们房内
妻子介绍着她的艰辛,不顾月子里,第二天,就包上头巾活灰、递砖,与我一起整修简易房。等我回到山西部队,一封封家信,字里行间更是渗透着一个难字,“56天产假过后,我便上班,女儿已入了托儿所”、“你想法儿买点奶粉来,孩子没有奶吃”------
这真得益于丰润铁路幼儿园的几任领导、保育员,还有门卫的李大爷帮忙,要不然,妻子的日子怎么过?后来,我特意制作了一面锦旗:“精心哺育姨赛妈,辛勤抚养所胜家”,赠送给丰润铁路幼儿园,真心实意地感谢她们,是她们帮着我们哺育带大了孩子。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就是因为妻子的难处,女儿的处境,动摇了我的心,一下子就从山西部队调到了丰润县武装部。团里领导非常不高兴,“放着野战军团里的股长不当,去当县武装部的干事?”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孩子,我舍得一切,从此,我回到了家中。只要妻子上夜班,我无论下乡,还是在唐山军分区教导队,多么远,都要骑自行车跑回来。赶第二天早晨,又早早起床骑着自行车返了回去。
我家属走在丰润铁路工房前
谁知,八十年代初,部队开始补习文化,领导竟然又挑选我到石家庄陆军学院高中文化教员班进行培训,进而留到了省军区教导大队当文化教员。这下妻子高兴了,原来,他的父亲再婚,住进了石家庄部队干休所。这样,妻子就随军也调到了石家庄生活段幼儿园看小孩。
从此,我们离开了丰润铁路工房,离开了那个住了八年的家,那个历经唐山丰南大地震刻骨铭心的家,那个我们女儿出生地的家,我们搬家走了,恋恋不舍。
事情就这么滑稽,当唐山成立预备役炮兵师时,领导知道我是炮兵出身,竟然让我二进宫回了丰润县武装部组建预备役炮团。得知这样,我何苦把妻子调到石家庄去呢!得知这样,我们何必把铁路工房交出去呢!人是有感情的,物也是如此,回到丰润不久,我特意来到丰润铁路工房,看看我们过去住的老房子。房屋依旧,人已他非,不过,我们当年栽的那棵杨树已长得高高,树梢摇晃,树叶哗啦,仿佛迎接它过去的主人回来。放暑假,妻子带着女儿来看我,也特意来到丰润铁路工房,看看我们过去住的老房子、铁路幼儿园、左右邻居,特别是老梁站长。
百万大裁军,县武装部移交地方,预备役炮团取消副政委,我这“双天官”也彻底地离开了丰润,转业回了石家庄。
我们夫妻俩带小外孙在楼道留影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我与妻子带着小外孙又一次来到了丰润铁路工房,看看我们过去住的老房子。房屋依旧,感情依旧,只是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前面的铁路幼儿园没有了,赵庄也拆了,只剩下这片铁路工房。
小外孙不解,“姥姥,上这儿来干啥?”妻子说:“这是你妈妈的出生地,也是我们历经唐山丰南大地震的地方。”其实,他根本不懂,只是好奇,跑前跑后。我端起照相机,又一次拍下这老房子,只是妻子旁边的女儿变成了她的儿子,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了,感情反而更浓。
我们夫妻俩在唐山北站(原丰润站)
这老房子帮助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最困苦的时期,按妻子的话说,“咱们又多活了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好多家人、同学、战友、老乡罹难于唐山丰南大地震,“二十四万同日死,十六万人伤势沉”。这次,听说丰润铁路工房也要拆迁,不由勾起了我们的回忆------
九口 202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