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撞入视线的是墓前石台上的塑料袋：真空包装的烧鹅歪在瓷盘里，旁边几支红霉素软膏的金属盖闪着微光。有游客指着烧鹅笑出声：“老辈人说徐达背疽忌发物，朱元璋偏赐烧鹅，想不到今儿有人给将军‘平反’来了。” 话音未落，穿汉服的姑娘正往石案上摆保温杯：“带点热茶，地下冷。” 这些混搭着现代包装的祭品，让肃穆的神道突然有了活气，仿佛六百年前的开国元勋与此刻举着自拍杆的游客，在民间记忆里碰了个杯。

沿着神道走，八米多高的御制碑像座小塔，朱元璋的碑文还带着白话气：“朕起兵濠上，尔达首效臣节。” 句读符号像逗号般散在字间，据说是怕皇帝读不懂，惹得研学团的孩子们直乐：“原来皇帝也要断句！” 石像生依次排开，石马比真马还高，马背的鞍鞯纹路清晰得能摸到刻刀痕迹；文官双手捧笏，袖口的褶皱里卡着去年的落叶；武将按剑而立，铠甲的甲片数都数得清。有位老人摸着石虎的爪子感叹：“我爷爷说他小时候来，石虎爪子还尖着呢，现在都被摸圆了。”

正午阳光最盛时，讲解员正在碑前讲《明史》：“徐达病卒，追封中山王，葬钟山之阴，配享太庙。” 话锋一转指向石案：“民间传说多是后人附会，烧鹅治病还是致病，现代人都知道跟蛋白质没关系，但老百姓就爱给功臣故事加点恩怨 —— 您看这碑比明孝陵的还高，皇帝心里分量重着呢。” 人群里有个穿卫衣的男生突然开口：“那为啥还要带烧鹅来？” 讲解员笑：“因为历史啊，总得有点人间烟火气才记得住。”

暮色漫进神道时，工作人员开始收捡祭品。烧鹅的油香混着青草味飘了会儿，很快消散在石像生的阴影里。最后离开的游客大多会回头望一眼：碑身的红字在渐暗的天光里愈发清晰，石像们的轮廓却慢慢融成剪影，像极了六百年里每个寻常的黄昏 —— 它们看过无数次日升月落，听过不同口音的惊叹与传说，却始终沉默着，把真正的历史刻进石头的纹路里。

离开墓园时，板仓街的路灯刚亮。有个孩子拽着妈妈的手问：“徐达爷爷真的吃烧鹅了吗？” 妈妈蹲下来：“石碑说他活到五十四岁，生病时皇帝还来看他。但人们总爱给英雄故事编点曲折，就像你总把奥特曼故事加上自己的结局，对不对？”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远处的公交站台传来报站声，现代生活的喧嚣与墓园内的寂静，在四月的晚风中轻轻碰了个肩。或许这就是古迹的魅力：它允许传说在人间生长，却把真相悄悄藏在每一道经得起推敲的石纹里，等着每个愿意驻足的人，自己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