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儿子又习惯性的问道:“妈,端午节快到了,你准备给外婆买什么,让夏云陪着你一块去采购。”
儿子嘴里说的“外婆”其实不是我亲妈,而是我的二婶,我14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俗话讲:有妈在的家,才是娘家。尤其是自打父亲三年前去世后,两个弟弟又在外地工作,搁一般出嫁女,娘家这条路基本就算“竖”起来了!
但娘家有二婶在,就是我永远的牵挂。
为啥我和二婶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亲如母女呢?下面来说说我们家的故事我1966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里,是父母的长女,下面还有2个弟弟。
在我们大队只要提起我父亲“陈桂生”的名字,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他不但命运多舛,更是穷出了名的。
由于爷爷奶奶早逝,年幼的父亲便成了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爷爷奶奶就父亲一个儿子,他没有一奶同胞嫡亲的兄弟姐妹,但有一爷之孙的叔伯弟兄们。
父亲成年后虽然一无所有,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只要身体健康,穷点没关系,基本都能讨上媳妇。后来在乡亲们的撮合下,父亲娶了邻村一个叫凤霞的姑娘,也就是我的母亲。
父母成家后的第二年,我出生了,虽然一家三口挤在两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但有烟火,有欢笑,便有了家的样子。
记忆里母亲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很瘦弱的那种,冬天不能碰凉水,否则就咳嗽个不停,后来听大人们说是哮喘。
随着两个弟弟的相继出生,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日子过的更加捉襟见肘。
因为家里没有老人看孩子,我一开始被队上几个小脚老太太照顾,稍大点就跟着母亲去地里,饿了拔田埂上的“毛姑娘”(茅草)、菜地里的菜瓜充饥,渴了水壶里有井白凉,作为家中的老大,我就是这样在跌跌撞撞中长大了。
等两个弟弟出生后,基本就是大的照顾小的,每天母亲从生产队收工回来,家里不是大的哭、就是小的嚎,箩窝的被子沾满屎和尿。
母亲每次被眼前的情形气得举起巴掌开始没头没脸的打我一顿,接下来就更热闹了,我们姐弟三个的哭闹声,恨不得能掀开屋顶。
每到这时候,住在我家斜对面的二婶就会急匆匆的赶过来,边跑边说:“这又咋啦?唉,嫂子,你打俊芳有什么用?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
是啊,我那时候只不过才6、7岁,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同龄小伙伴们,还被爷爷奶奶搂着在怀里撒娇呢,而我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被父母使唤,结果因为自己贪玩弟弟没被带好,还得挨一顿打。
每次二婶把母亲劝消气后,就卷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帮着把弄脏的被子拆掉,拿着棒槌就去村口不远处的小溪边,帮母亲洗涮去了。
任母亲跟在二婶身后怎么喊,她都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你赶紧给他们几个做饭吧,要不等会儿上工又得迟到了!”
父亲的叔伯兄弟们有5个,但只有二叔和二婶对我们家一直非常照顾。
老话讲:人往恩处走。所以那时候我只要带着弟弟们玩,就喜欢去二婶家串门,因为二叔和善,他们家几个孩子也不欺负我们,有啥好吃的,还能带我们分。
母亲身体羸弱,做不了重活,在生产队上工也评不上一等工,所以我们家每年口粮都紧紧巴巴不够吃。
那时候除了外婆偷偷摸摸背着舅妈接济点,就只能东家一升米、西家一碗面度青黄不接的时候,其中二婶帮助过的最多。
因为我要带弟弟,所以开蒙晚,14岁那年才上五年级,而那几年母亲哮喘病犯的频率也高了,我也经常因为做家务而上学迟到。
虽然老师家访时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但我每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进班级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可没办法呀,当时只能如此。
在距离我们家不远处,有一个小广场,广场的东南角矗立着一个圆柱形的水泥电线杆,电线杆顶端,有一只大喇叭,那里是全村人经常聚集的地方。
每到中午或者晚上吃饭时间,大人们端着饭碗,都喜欢坐在广场的树荫下聊天,孩子们在旁边嬉玩,听评书。
也就在那年夏天,生产队开始尝试分田到小组,当时叫“小包干”,也就是几家成立一个小组分片干活。
其实当时听大人们议论说,有的地方已经分田到户了,只不过我们那是先进典型,还苦苦地支撑着呢。
我们家跟生产队其他4家一个小组,又正直“双抢”季,炎热难耐。夏季每逢暴天气压就低,这对于患有哮喘病的母亲来说,是最致命的。担心别人背地下说我们家拖后腿,母亲即便不舒服,每天也强撑着去地里割稻。
结果有天中午,母亲被几个人从地里抬回来,等赤脚医生来的时候,母亲一口气没接上来,人就没了!
而那一年,我14岁,大弟11岁,小弟7岁。
母亲的离世彻底把父亲击垮了!望着我们姐弟三个穿着孝褂跪在母亲的棺材前,在场的人们没有一个不落泪的,大家都在替我父亲担心,往后这日子可咋过?
过完母亲的“头七”,父亲含泪对我说:“芳儿,你今后别上学了,家里这一大摊家务活,也只能靠你了!”
听父亲这么说,我没有作任何反驳,流着泪点头答应了!但那一刻我心里情不自禁的想到死去的母亲,如果她还活着,我肯定还能继续读书,至少也要念到初中毕业啊,因为我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是名列前茅的。
得知我辍学的消息,二叔低下头、吸着烟,一句话没说。二婶悄悄的背过脸,用手擦了擦眼泪,怜爱的抚摸着我的头,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大家那时候日子都不好过,二叔二婶也是爱莫能助啊。
辍学后的我担负起全部家务活,除了做一日三餐、洗衣服,还有一群鸡鸭,以及猪圈里养的两头肥猪,都是靠我“铲头子”挑菜喂养。
这期间发生一件事,要不是二婶,我手足无措有天我上厕所,突然发现内裤上有血迹,我赶紧把从旧练习薄上撕下来的纸使劲揉了揉,擦拭完再一看,还是有。
那一刻把我吓的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迅速回想着,这到底在哪受的伤?可思来想去,也没得到答案。
关键当时也没啥感觉,所以也就没把这当回事,该干活还得干活。
傍晚我把一大家人的稀饭熬好,就挎着篮子想去地里薅一把野菜,准备第二天早上烀猪食喂猪。
就在我走出没多远,突然被二婶在身后叫住了!我莫名其妙的调回头,只见二婶问我道:“芳啊,你是不是身上来了?我看你裤子印出来一大片啊!”
我被二婶说的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因为那天我穿着浅灰色裤子,因为一直忙着干活,又不懂,根本就没发现异常。
听二婶这么说,我低下头想看看,却被二婶一把拉到旁边,只听她低声说道:“快跟我回家去吧,我拿条裤子和月用的东西给你换,再教教你咋用的。”
我那时候真的是一窍不通,所以才出洋相了!幸亏被二婶发现,否则人就丢大了!
那天二婶边拿衣服给我换,边跟我讲解着女孩子来例假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说到最后,二婶笑着安慰道:“芳啊,别紧张,做女人的都这样,这也证明你现在是一个大姑娘了!”
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大队正式分田到户了,我们一家4口人,连同自留地,一共分了不到8亩地。
那时候没有机械化,耕地全靠牛,而整个生产队一共有9头耕牛,需要大家自愿认领搭帮饲养。
可能是觉得我们家只有父亲一个劳力吧,队上没人愿意找我家合伙,包括那几个叔伯们。
最后还是二婶对二叔说道:“我们家跟桂生哥田亩差不多,再找个小户,我们三家养队上那头黄牛就行。”
就这样,后来有一户老两口愿意跟我们两家搭帮,总算把耕牛的事定下来了。
分田单干后,我们家这几个“虾兵蟹将”全派上用场了!我插秧、割稻、锄地样样在行,大弟帮着放牛、割草,连小弟也能在家帮着做饭、刷碗了。
打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出现口粮不够吃的窘境,温饱问题首先得到了解决。
同时,自家种地如何安排,当然自己说了算,有时候遇到刮风下雨,我也可以不下地,在家学做针线活。
二婶家是我们这条巷子的妇女“俱乐部”,纳鞋底的,滚鞋帮的,织毛衣的,等等,我所有的针线活都是那时候学会的。
别看我只有小学文化水平,但心灵手巧,“小蝌蚪”般的针织书图案,我一看就会,曾经给我小弟织的一件“开司米”线衫,好多人都夸赞说以为是机器织的。
自打分田到户后,不但解决了我们家口粮问题,在第三年两头肥猪出栏,加上棉花收入,我们家盖上了三间土墙瓦房,扩大了居住面积,我们姐弟仨每人有了独立的房间。
转眼我到了20岁,大弟初中毕业后跟大舅学木匠手艺去了,只有小弟还在上学。
但那时候农田收入小,指靠种地致富还是很困难。因为家底子寒,眼看村里好多家都盖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我和父亲心里暗暗着急。
因为大弟岁数也不小了,家里没有瓦房,今后娶媳妇困难。
就在那年正月初二,堂姑回娘家拜年,她在二婶家看到我后,夸赞说女大十八变,我越来越好看了。
并且堂姑笑着说,赶明有合适的小伙子,给我介绍。当时把我羞得满脸通红,只不过当时也就把堂姑的话当开玩笑,结果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堂姑又回来了,她找到我父亲说,他们村有户人家是开豆腐店的,四个女儿,就这一个儿子,如果我能嫁过去,日子肯定错不了。
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虽然舍不得让我过早出嫁,但知道堂姑也是好心,不能驳她面子,所以就点头答应,说可以见见面再说。
婚姻大事,我肯定要认真考虑,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二婶,所以那天晚上我假装拿着鞋底串门,就去找二婶商量。
二婶听完后第一反应就表示反对,二婶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芳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然是对的,但你们家的情况特殊啊,不是我给你姑提亲‘放坏水’,你目前不适合找婆家,”
二婶说完,深深的叹口气道:“芳啊,你想想看,如果你把亲事定了,最多年把时间,人家肯定就要迎娶。可你走了以后,他们父子三个能把日子过出来吗?何况俊强(大弟)的房子还没盖,‘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的呀!你一走,这个家不好翻身……”
我闻听不住的点头,然后对二婶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想那么早就嫁人,我还想在家多干几年活,至少要把大弟的房盖上、把小弟培养考上学校。
有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后,我回去把想法跟父亲一说,让父亲把堂姑说的亲事回绝了。
虽然堂姑有些不高兴,但我认为我的决定是对的。
从此后,我一边协助父亲种地,一边到村上的砖瓦厂做翻晒工,加上大弟在外做木匠手艺挣的钱,家里终于盖上了三间大瓦房。
大弟的婚房有了着落,第二年小弟参加高考,一向成绩优异的他,被省医科大学录取。
小弟凭自己本事考上了大学,在我们村无疑是一个爆炸性新闻,村里许多人都感叹说,想不到陈桂生家那个鼻涕拉呼的小儿子,居然考上了大学,真是‘草窠里飞出去的凤凰’!
只有二婶欣慰的对我父亲说:“桂生哥,你们这个家如今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芳儿立下汗马功劳!”
父亲不住的点头,说确实是这样。
把两个弟弟引上路后,我也是24、5岁的大姑娘了!在农村,女孩这个年龄有的都抱上孩子了,可我连个对象都没有。
但二婶说,好饭不怕晚。凭我的长相和在村里的口碑,以及家庭条件的好转,无疑都是在给我今后找婆家上加分。
一切正如二婶说的那样,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我老公,他家在集镇上开早点铺,家里就姐弟两个,姐姐两口子还是镇中学的老师。
这样的家庭条件确实很不错,而且第一次见面,婆家人就对我非常满意,不久我们俩就定亲了,经过一年的交往,把婚期定在第二年国庆节。
女孩子出嫁有很多琐碎的事需要准备,但父亲是个男人,哪懂得这些?所以那段时间都是二婶陪着我采买,事无巨细的像母亲一样关心着我。
二婶特意嘱咐我说,让我出嫁前一天,去母亲的坟上烧烧纸,告诉母亲一声。
婚礼那天,迎亲的队伍来了,听着外边的鞭炮声响起,二婶在房里拉着我的手,含泪道:“芳啊,在婆家一定要懂得孝顺公婆,尊重丈夫,嘴巴甜点,手脚勤快点,做个好媳妇……”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就是女孩出嫁那天,脚是不能沾娘家的土地的。寓意就是:不带走娘家一寸土。
为此,在闺房床下的地面上,放上一把竹筛子,筛子上放2条“方片糕”(点心的一种),等新娘子换上新鞋后,脚踩在方片糕上,等待哥哥或者弟弟来背自己出门。
二婶说着,我含泪不住的点头,就在我站在筛子上的“步步高(糕)”上面,等大弟来背我上婚车的时候,我牵着二婶的手,舍不得松开,于是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二婶~妈~”
二婶听到后,先是一愣,随即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二婶买鸡蛋、送老母鸡,一切照有妈的闺女一样操办。对此,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可二婶悄悄的在我耳边说:“不能叫你婆家人小瞧你,娘家虽然没妈,但有婶呢。”
这么多年来,二婶像妈妈一样关爱和牵挂着我。而我和老公在公婆的带领下,把早点铺发展成酒店,还在镇上开了一家农资连锁店,日子过的顺风顺水。
大弟凭借着精湛的装潢手艺和帅气的外表,在邻村找了媳妇,两人婚后去北京打拼多年,后来在县城成立了装修公司,自己当老板。
小弟毕业后留在省城一家三甲医院工作,后来跟他大学同学喜结连理,也有着幸福的小家庭。
总之,我们姐弟仨个个日子过得幸福美满,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在老年时终于也享福了!
三年前,86岁的父亲寿终正寝,跟母亲团聚去了。我为了照顾孙子,也去了城里的儿子家,但只要有空,我就会回老家看看二婶,陪她说说话,曾经的点点滴滴一直留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