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乡亲说,大茂哥家的一连串变故,肯定和村里的大姓——刘氏家族的祠堂有关,是那座建在他家后山的祠堂压住了他们家的风水,祠堂的阴气冲犯了他家的阳气。但也有人不同意,说这种说法是封建迷信——生老病死,上天注定,跟刘氏祠堂没有关系。
大茂哥姓赵,是村里的单门小姓。以前他们家住在和村中心聚居区隔着大小两三座山的一条叫赵冲的山沟里。人民公社时期,他们到村中心上工开会,翻山越岭要四五十分钟。那时他们住的房子,是一个石头墙黑步瓦的四合院,据说是他家祖上不知哪一辈人为避兵祸匪乱躲到这山里建造的。从房子看,他们家祖上应该是曾经小阔过的,只是到解放时,已经败落,田卖得没剩几亩,成分划了中农——他们这辈人很庆幸,觉得因祸得福了。

生产队解体,虽然大茂家分到的责任田就在那老宅所在的山谷,但他们弟兄俩还是决定放弃维护修缮那墙斜瓦破的老屋,计划搬到队中心区去——毕竟不再只靠种田为生,开矿拖矿,出租房屋,各种副业都以村中心台子为中心,如果继续住赵冲,是自断多条财路。愚公搬山,那是古人,那也是个寓言故事,到了今天,当搬家就要搬呀!大茂哥是上过小学,晓得“老三篇”的。
大茂哥搬到村中心,其实也不在中心,他在村西边缘一座荒山的半山腰处选了个屋场盖新屋,那里离村中心还有里把路,和台子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虽说有点边缘化,但他家占据的是出村进镇上县的颈口位置,无论进村出村的哪辆车,都要从他门前过。所以,有点文化的乡邻就开玩笑说,他们是村里的“海关官”。
大茂和茂嫂在这新屋生了两个儿子,大茂买了拖拉机拉矿跑运输,茂嫂农闲时跟着村里的女人们挖矿捡矿,一天也能弄个一两吨,他们手里的活钱越来越多,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斗转星移,仿佛转眼之间两个儿子就长大了。他们都只上了初中,说愿回家跟着老爸开矿车开拖拉机。大茂是个豁朗人:怎样都是活人的法,只要不惜力气就有路。

两辆车爷儿三个换着开了几年,两个儿子都到了婚娶的年纪。老二主动说:大大,妈,我们家的能力就这样,你们给哥哥娶个媳妇撑门户;我愿意去做上门女婿,这样你们可以少操些心,少受些辛苦!
大茂哥老两口同意了小儿子的提议。就当老二是个姑娘,姑娘不是要出嫁的吗。
给老大娶亲虽掏空了家底,但隔了一年把老二“嫁出去”,算是没费什么气力;再隔年,孙子降生。他们觉得人生圆满,没有他求了。
但是,村里最大的刘氏家族突然举行盛大的追宗叙祖仪式,不仅集思广益四处调查后出了族谱,还集资募款修起了一栋三间高大的家族祠堂。祠堂选址在大茂哥家后的山顶。
祠堂还在修建中时,就有人半开玩笑跟大茂哥说:刘家祠堂修在你家屋顶上,怕会把你们压垮的呢,你也不吭个气!大茂哥豪迈一笑:哪有那种说法,那是迷信,我做人行得端坐得直,不怕么事阴邪气!

但是,就是邪得很,刘家祠堂修起的三五年后,大茂哥的大儿子得了脑瘤,县里市里省里到处住院看了大半年,最终没得救;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走了。媳妇是个仁义姑娘,儿子去世前要跟她办离婚给她自由身,她坚决没同意;儿子走后第三年,她带着孩子回了河区的娘家。
儿子病后,大茂嫂就急得疯魔了。不是提着篮子翻山越岭说要到老宅所在的赵冲去买鸡蛋——自己家里喂了几十只鸡,满箩的蛋,就是挑着水桶到村中心的水库说要去挑水——家里就有自来水管。儿子死了,孙子跟媳妇走了,她就更傻了。
现在,七十多岁的大茂哥和大茂嫂没再种田,一块菜园几十只鸡相守着度日。大媳妇不时会领着孙子、小儿子经常带着媳妇、孩子回来看望,给他们修修整整,热闹几天。
村人没再当面跟他们说过祠堂的事,只是大茂哥自己,有时候会站在院里,越过屋顶,久久地凝望山顶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