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只红灯笼从檐角撤下时,窗台上的砂糖橘蔫了皮。冰箱深处藏着冻硬的腊味,茶几玻璃下压着没拆完的压岁包,楼道里褪色的春联在风中窸窣,像迟迟不愿散场的余韵。年节特有的鲜烈气味,正在被春风稀释成若有若无的线香。
时间在此时显露出某种奇特的褶皱。我们分明站在正月十五的月光里,却总觉得年三十的爆竹硝烟尚未完全沉淀。这种错位感如同走过挂着红灯笼的长巷,回望时发现起点早已隐入暮色,而前方青石板上已洇出早春的苔痕。传统的年节像一条被现代生活切分的溪流,我们提着旧竹篮打捞记忆,却总有些湿润的碎片从指缝间滑走。
超市货架换上青团预售的海报,写字楼里的咖啡机重新响起规律的低鸣。社交软件里拜年表情包悄然下架,朋友圈开始涌现健身打卡与读书计划。那些在年夜饭桌上许诺的"年后再说",终究要在晨光熹微的闹铃声中一一认领。我们像候鸟整理羽翼般,把狂欢时松开的发条重新拧紧。
但年味消逝的怅惘里,藏着更深的生命节律。老宅门楣的桃符终会斑驳,可门前的柳枝总会返青;压岁钱的红封褪了颜色,但窗外的玉兰正在攒着花苞。当我们在立春后第五个清晨,看见楼下的梧桐抽出一粒新芽,忽然明白:所有盛大的告别,都是对生长的温柔托举。
茶汤渐凉时,案头水仙依然开着最后一簇白花。年节的红渐渐融进春日的青,如同晚霞隐入星空那般自然。我们终将在某个寻常的清晨,发现日历早已翻过惊蛰,而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了杏花雨——原来春天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它只是在年过完的刹那,悄悄拐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