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茵(讲述人/王丽华)
我的老家是离沈阳市60里外的一个贫困农村。
至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那里通向沈阳市的唯一道路还是 一条一丈余宽的沙子路,沙子路两边隔着一米多深的壕沟永远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 的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
那时候,村子里每天只有两趟定点定时发往沈阳市的公共汽车 。
记得当时售票员和司机的服务态度非常恶劣。乘客如果稍微晚一点,即使离车站站点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并大声呼喊向她们招手请求停车等一下,他们全都置之不理,并视若无睹地从焦急万分的乘客面前开车呼啸着绝尘而去。
如果你上车的时候动作慢了一点或者携带的东西多了一点,售票员就会横眉立目地像训斥三孙子似的厉声呵斥你,而这时乘客只能忍气吞声,丝毫不敢还嘴顶撞,否则就会被立刻撵下车去。
当年全村共有350余户人家,有1800多人口。从村中心分别向南北纵向延伸出的两条一米多宽的黄土路,一到下雨天,便 泥泞不堪。特别是到了连雨季节,人们都必须把裤脚卷到膝盖之上,走几步,整个鞋面都会浸沒到烂泥里,如同在沼泽里行走一般困难。而且每走一步,脚底上就会沾上一层厚厚的黄粘泥巴,需要用木棍把泥巴刮干净才能迈下一步。
因此,当地人自我解嘲式地总结出一句俗语:"咱们这地方啊,那叫人不亲土亲啊!"
那年暑假,16岁的我从姐姐家借来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每天早上,我骑车到30里路外镇上的冰果店 批发一木箱冰果,用绳子把冰果箱捆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回来走街串巷地叫卖。
遇到下雨天时,每走一步,两个车瓦盖和轮胎之间就会被黄泥巴糊得满满的,简直是寸步难行,手里时刻拿着个尖尖的细木棍,走一步就要把车圈里的泥巴和鞋底的泥巴,用细木棍刮净。
大半天下来,浑身上下弄得满脸满头都是泥巴,活像个泥人。结果一箱冰果还没有卖到一半,剩下的大半箱全都化成了糖水 。一个多月下来仅挣了十块钱。
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南端。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天边的尽头和远处的地平线交汇成一条直线 。村里人管这一排房屋叫前房子。
其实这里只有十二户人家,我家的位置居于正中间。房子前面有两亩半多自留地,每年开春,四周都要用玉米秸秆夹成栅栏 圈围起来,夏天种上香瓜、芸豆、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土豆……
秋天种上白菜、萝卜等应季的蔬菜和瓜果。房屋后面也有半亩多地,靠着路边长五六棵直径足有一尺多粗的冲天笔直的大杨树,还有几棵柳树和榆树。
我家的三间砖瓦房面积大约有60多平方米 ,是在1983年春天,将原来的两间草顶泥坯房扒倒后又在原地重新翻盖起来的。
铺垫房屋基地的黄泥土是从村东头的河洼边,用三边都有一尺余高木板做围栏的四条木腿的独轮车 (当地人叫土车子)一趟一趟地推回来的,用黄土把房岗垫的垂直高度足有一米七、八。
记得那是炎热的夏天,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都光着脊梁,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每两人一组,挥汗如雨地使足力气抬起一个200来斤重的碌碡,然后使劲落地,再抬起,再落地。如此反复,那叫“打夯”,夯实地基,也是为了防止泥土被雨水冲走。
可是当时我家因为没有钱买石头把房基地四周垒固起来,每年一到连雨季节,房岗的黄泥土还是被雨水冲得流失了很多。久而久之,房岗的坡度越来越小,上坡的一条道被雨水冲成好几条子深浅不一的沟壑 。
一九九一年春天,这所房子以4000元钱的价格卖给了本村六十多岁的安守成老两口。
安守成家有三间房子和三个儿子。前几年,大儿子结婚了,小两口住西屋。安守成老两口带着两个小儿子住东屋,中间是灶房。后来二儿子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如今小儿子也已经订婚半年了,迫在眉睫需要房子结婚。老两口势逼无奈必须搬出来给小儿子腾房子,所以才急着买了我家这所房子。
我们村子是在1985年进行农田改造的。村里将一部分玉米地旱田改造成水田种植水稻,从此村民才吃上了大米。在这之前,家家户户餐桌上的主食永远都是玉米面饼子。
在2000年的初秋,城乡那条60多里的沙子路进行了改修加宽,建成了油漆板马路。近几年,马路两边还种植了一些十分美观的梧桐和杏仁等观赏树种。
不过十几年来村里的人口骤减,只剩100多户人家,600多人口。而且几乎看不到年轻人了,全都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整个村子显得特别寂静消沉,再也见不到往昔那种充满活力的热闹氛围了。
2020年春天的一个上午,两辆崭新的黑色越野奔驰汽车长驱直入,一直行驶到前房子安守成家停下。从车里下来几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进到安守成家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说要买他家的房子,并且非常豪爽地主动给出高价三十八万元。
安守成老两口惊喜得像是中了头等彩票一样,又感觉仿佛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般喜不自胜!!但久经事故颇有心计的老两口随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不露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立刻心领神会。
只见安守成从长满麻子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年轻人说道:"大侄子啊,咱们农村人不容易呀!"
"咱老两口子啥也没有了,就这么个房子了,卖给你们了,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自留地也没有了,啥啥都得花钱买了。俺老两口岁数大了, 啥也干不动了,你就给再添 5000元钱吧。"
"就当是大爷大娘张一回嘴跟你要这5000块钱了"。
话音刚落,为首的漂亮小伙连半秒钟都没犹豫,嘁哩喀喳,干脆利落地从嘴里蹦豆儿似的蹦出 一个字: "行" !
真是雷厉风行!当即他们就找来村长做第三方中间人,当场一次付清全款,做了文书签下合同,一式三份,买下了这所房屋。
其实在这之前,曾经有人出过三十一万元和三十二万元的价格,但是老奸巨猾的安守成始终都没有出手。
村里人闻讯,全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 这几个年轻人花这种冤大头的高价钱在这个穷乡僻壤买这座破烂房子究竟干什么用呢?
几天后,一辆铲车开了进来,铲除了旧房子。紧接着几辆卡车又拉来了泥土、石头、青砖、水泥、沙子、钢筋、玉石板 ……建筑材料。
那几个年轻人指挥着雇用的工人把房子前面的两亩半自留地和后面的半亩多地一律填平后,夯实做地基。几个月后,便在上面建起了一排足有六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地面全部用大理石铺砌而成。四周又垒砌起两米多高的围墙,并在上面安装了密密的铁丝网 。
听说他们要在这里雇人大批伺养鸽子,然后销往全国各地大城市的酒店饭店 。
谁曾想到,这三间砖瓦结构的老房子历经30年的沧桑巨变,未动过一草一木。房顶的烟囱已经倾斜成75度角了,四周墙根全都长出了厚厚的绿苔藓,到处是老鼠洞,墙身砖缝里很多地方都长出了蒿草,房脊右边的瓦缝处甚至还歪斜着长出了一棵已经有半人高生机勃勃的小枣树 。
这座房子在周围那些几乎全都重新翻盖成新式洋房的衬托下,简直就像是一个披头散发衣着褴褛风烛残年的老妪,显得是那样的惨不忍睹与格格不入 。
可是一夜之间,它却摇身一变,身价飙升得如同火箭一般迅猛。惊天骇人地从4000元一跃飞涨到385000元,整整翻了96.25倍 !!
许多人都说我家没有财命,让别人家捡了个大便宜。可是很多事情都是生死由命 成败在天!只能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来自我安慰吧 。
人世间,谁又能真正具有诸葛孔明和姜子牙未卜先知的本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