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既是我讲述河西故事的起点，也是河西四郡自东向西的首站。

祁连山东端的乌鞘岭，是中国外流河与内流河区域的分界线，翻过乌鞘岭往西，映入眼帘的第一片大型绿洲，便是武威。

如今的武威，看似只是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城。然而在隋唐时期，它的地位举足轻重。

当时，长安稳坐第一大都城的宝座，洛阳紧随其后位列第二，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天下第三大城市竟是武威。

这背后有着怎样的缘由呢？

大唐盛世，与欧亚大陆贸易往来频繁，而中亚粟特人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粟特人属于东伊朗人一支，在中古时代，他们与其他民族并称欧亚大陆三大贸易民族，掌控着从远东到中亚，甚至延伸至西亚的贸易。

如此庞大的贸易规模，催生出诸多关键的贸易节点城市，武威作为中原通往西域的第一站，自然成为最重要且规模最大的节点，在大唐境内，堪称天下第三城。

武威，又称凉州，后世流传的众多凉州词，皆以其为蓝本，为中原文化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素材。

武威对中国历史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另外两件大事上。

五胡十六国时期，胡人入主北中国，面临统治正当性的难题。若不采用儒家思想，难以获得汉人认可；若采用，又因胡人血统备受质疑。

为化解这一困境，他们试图在儒家之外，寻找一种普适性文化，以此增添统治的正当性，佛教便成为选择。

五胡乱华之前，佛教虽已传入中原，但影响力有限。直至五胡乱华，君主们大力引入佛教。这就涉及到对佛教经文的理解与翻译准确性问题。

提到伟大的翻译大师，人们常想到玄奘，而比玄奘早几百年的鸠摩罗什同样功勋卓著。鸠摩罗什是龟兹人，龟兹位于今新疆库车，独库公路南端，如今仍有他的雕像。

前秦皇帝苻坚，即淝水之战的主角，派大将吕光攻打龟兹，一是为征服西域，二是迎请鸠摩罗什。对这些胡人皇帝而言，需借助顶级高僧加持，以强化从佛教获得的统治正当性。

吕光攻下龟兹，带着鸠摩罗什东归，途中听闻苻坚被杀，便在当地建立后凉政权，定都武威（时称凉州）。

鸠摩罗什因此在武威滞留16年，这段时间对他意义非凡。他得以深入学习汉语，同时，武威汇聚了众多儒家高手。五胡十六国时期，天下大乱，儒家世家大族纷纷避难，一部分南渡东晋，一部分前往东北前燕，还有一部分来到凉州。

凉州战乱较少，相对安全，吸引了众多儒家精英。由于统治者非汉人，儒教在此未获官方强力扶持，各种宗教文化在此和平共处。鸠摩罗什在此领悟到佛教与儒教和平共处之道。后凉被后秦所灭，鸠摩罗什被带至长安，开启大规模翻译工作，如《金刚经》中“如是我闻”等经典译文便出自他手。此后，佛教在中国大规模且高质量地传播，深刻影响了整个东亚地区的精神世界。

时间来到1247年，蒙古国已灭西夏，河西走廊尽归其手，金国也已覆灭，淮河以北皆为蒙古统治，南宋成为南方劲敌。

蒙古人计划绕开南宋，先取大理，从背后捅刀南宋，使其腹背受敌。但要穿越高原并非易事，于是派王爷阔端坐镇凉州，任西凉王。

阔端派大将前往高原调研，大将打服高原政权后，向阔端汇报，称征服高原不难，但统治成本极高，不过高原人皆信喇嘛教，若能搞定喇嘛教首领，便可掌控局势。

阔端遂邀高原僧团派领袖前来谈判，萨迦派领袖萨迦班智达应约而至。1247年，双方签订凉州会盟，约定雪域高原接受蒙古统治，同时蒙古贵族接受藏传佛教（当时为萨迦派）。

由此，西藏地区首次纳入中华王朝直接统治。

凉州会盟影响深远，300多年后，余波再起。当时，内蒙古地区蒙古各部纷争，察哈尔部的大汗按传统应继位，却不敌鄂尔多斯崛起的俺答汗。俺答汗虽实力强大，却因非长支，按规则不能继位。

1578年，俺答汗与藏传佛教格鲁派领袖在青海湖畔的仰华寺会盟，达成身份交易。格鲁派领袖称俺答汗是忽必烈转世，俺答汗则称格鲁派领袖是八思巴转世（八思巴为萨迦班智达侄子，曾为元朝国师，与忽必烈有师徒关系）。如此，俺答汗以忽必烈转世之名，自封大汗。

为使族众认可，俺答汗大力在蒙古民众中推广藏传佛教，藏传佛教由此深入蒙古普通百姓的精神世界。俺答汗此举的正当性，追根溯源，来自1247年的凉州会盟。当年会盟的寺院，在1920年代的一场大地震中坍塌，但寺内诸多古塔遗迹尚存。

在武威东郊，我们仍能看到这些遗迹，它们见证了武威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关键作用，让人深刻意识到，武威在中国历史发展中意义重大。

难以想象，若没有武威，今日中国的版图与文化格局将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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