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胃里翻江倒海。
我冲到浴室,挤出一大堆洗手液,大力搓洗,恨不得将每个细胞都冲刷干净。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啊沈竞川!
「清清!」
「怎么了?」
「清清,开门!」
沈竞川大力敲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看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我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恨不得生啖其肉,「你怎么那么脏啊沈竞JII! J
妈妈辗转反侧,痛得睡不着觉。
他在享受温柔乡。
我跟妈妈在海边告别。
他把周晴带回我们住了四年的家。
我将妈妈的骨灰洒向大海。
他们可能正在我精心挑选的床单上缠绵。
恶心。
太恶心了。
我趴在洗手台上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镜子里的我狼狈极了。
「清清,怎么了?」
沈竟川要来扶我。
我连连后退,生怕被他碰上,「别碰我,求你别碰我。」
我如躲避洪水猛兽的模样成功令他黑下脸,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别这样。」
我拿出电话,迫不及待地给律师打电话,「陈姐,我待会把财产情况发给你,我加钱,你今晚把协议拟定发给我……」
我要立马,立马离婚!
沈竞川抢走手机,挂断,「宁至清,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不同意离婚!如果不是你流产后……」
他的愤怒和不耐烦,似乎在说,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哄你,你还有哪不满足?
「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你都把她带回家了啊。」
我将指缝间的紫色长发摆在我们面前,「都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愿意?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追求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垃圾?」
沈竞川瞳孔一缩,彻底失去镇静,猛地抓住我的手,面露哀求,「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找你们半个月,今早喝得有点醉了,她送文件过来,我没让她碰我。」
他循循善诱,低声说道:「你如果不放心,我让她换岗,开除、想怎么安排都由你来决定。妈妈身体不好,我们不闹好不好?别让她担心。」
他为什么又要提妈妈?
我本来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不配。
可是这一刻,我克制不住汹涌的恨,抓住他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肉里,让他跟我一起疼。
「我妈走了,我没有妈妈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沈竞川懵了,「什么意思?」
「她太痛,我不能再自私地留下她了,她去跟爸爸重逢了。」
他不信,「清清,别拿妈妈置气。」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终于意识到了,我说的是真的。
他崩溃地坐在地上,眼眶瞬间红了,用手背抹去眼泪,茫然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用说对不起,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不然她会难过的。」
他的第一碗长寿面,是我妈妈给他做的。
他曾抱着我说:「我好像体会到了有妈妈的感觉。」
那半个月里,我不提一句沈竞川,妈妈也没问,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能再留在这里,每一处都令人恶心。
沈竟川没有拦我,怔怔地没有反应。
我开车去闺蜜家,我有她家的密码锁,书房亮着灯,她在里头赶稿。
我缩在沙发上,把财产情况发给李律师,摸着护身符沉沉睡去。
我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第二天被早餐香醒。
赵婉婷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嚼鸡蛋,也没问我为什么出现在她家。
只指了对面的位置,「你吃,我吃完了,回去补觉,你待会儿记得把碗洗了。」
我带妈妈旅行,一路上都跟她保持联系,不管沈竞川如何死缠烂打,她一句都没透露。
现下也是,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问。
陈律把离婚协议发过来,我扫一眼,公司股份、房产和现金都考虑进去了。
五五分。
他创业成功后,收入是我远远不能比的,但这都是我应得的。
我打印完,计划直接去公司找沈竞川,反正不是我的公司,我不要脸,他不肯离婚我就闹。
开到一半,一个陌生电话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姐姐,我是周晴,可以聊一聊吗?】
8
我来到周晴约好的咖啡店,打算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里头坐了不少人,站在门口时,我的手心还是出了汗。
带妈妈旅游的半个月,她鼓励我多跟人沟通,于是总落后我半步,用眼神鼓励我。
我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变得能看着陌生人的眼睛,表达诉求。
依旧忐忑,却不再逃避。
这是妈妈给她放不下的女儿,留的最后一件礼物。
我迈了进去。
周晴还是那副娇气的模样,只是表情愤慨:「我还以为你不敢进来,以前都是装的吧?」
不知道沈竞川跟她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一想到两人私会时拿我的事情聊,我就觉得他们两个的恶心程度还是超出我的想象。
[你找我做什么?」
她质问:「学长开除我了,你是不是威胁他了?」
我被她的理直气壮惊呆了,我嘲讽:「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是夫妻关系。而且他昨晚求我原谅,说你送上门,他都不愿意碰你。」
周晴涨红脸,「他明明都准备接受我了,如果不是你的电话……」
我垂下眼,原来不是主动推开,是我的电话吓到这对有情人。
她突然倒打一耙,「你怀孕后眼中只有工作和孩子,你知道那段时间有员工泄漏公司机密,他赔了客户一大笔钱吗?」
「他为了照顾你的心情,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是我陪着他,他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你流产后整天在家愁眉苦脸,他工作忙还要回家安慰你。学长明明养着你,你都不知道体谅、照顾他。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他难过!」
我猛地抬头,一字一句:「我并不靠任何人养!」
我毕业后的第二年进猎头公司,两年从助理顾问做到中级顾问,距离高级顾问仅一步之遥,怀孕时还在约见候选人。
意外也是在那时发生,路上我被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了。
我还记得我被送到医院后,沈竞川姗姗来迟,第一句话是:「我都说了让你暂停工作。」
他明知我妈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我爸走后,她因为太久没工作,只能干苦力活。
毕业后她劝我:「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工作,妈妈可以帮你带孩子。」
沈竞川创业后,我见过太多在老公创业成功归于幕后,最后落得被扫地出门,身无分文的糟糠之妻。
我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而且这个意外不是我自找的,人活着就有千千万万个意外,就算我不工作待在家里,都有在家里被火烧死的可能。
虽然他很快跟我道歉了,但这句话成了我的梦魇。
我自此辞了工作,畏惧出门,畏惧来往车辆、行人。
她看到我眼角闪烁的泪,语言越发恶意,「你知道你流产那天学长为什么那么晚才过去吗?是因为他在陪我。」
「他帮我赶走了前男友,还带我去电玩城玩,当时我们都很开心。你说,他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我的脑海中闪烁过很多画面。
我们刚确定关系的暑假,我们两个都没啥钱,每天光牵手压马路,高中班主任见到过几次,笑我们把马路踩扁了。
大学四年,他风雨无阻,每周来找我,我们手上依旧没什么钱,只在大学城空着手逛,偶尔买几十个游戏币,在娃娃机前玩一天。
毕业后,他创业压力大,应酬喝得醉醺醺,回来后抱着我抱着我的腰,哭着说好难受,头疼,让我抱抱他。
我们都穷怕了。
我还有妈妈的爱,他只有自己,所以我们都在拼。
拼成功了,心却散了。
我抹去眼角的泪,点了点手机,结束录音,「你的话我都录下来发给沈竞川了,你放心,我已经向他提出离婚,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我倒是想谢谢你,我会重新考虑财产分配,如果他有异议,这份录音会发到公司所有股东、员工手上。」
流产后我心里对他是有愧疚的,以为他们是在那时才勾搭在一起,没想到在这之前就情难自已。
证据送上门,我不多要一点对得起周晴吗?嗯,可以多要几套房。
周晴白了脸,难以置信道:「你算计我!」
我一脸无辜,「首先,是你主动约的我;其次,这是我的手机,我录个音怎么了?」
我不想把婚姻失败的理由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究其根本,是沈竞川的游离,是他不够爱了。婚姻中谁都有付出。
创初期他整宿睡不着,我特意学了按摩,闲暇时间全围着他打转。
每个周末我都会给他制造惊喜,有时是一束玫瑰,有时是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最初的生活支出也几乎都是我出的。
我未曾计较我是否为他付出太多。
一段感情、一段婚姻中,如果开始计较得失,那么结局大多走向失败。
当然,既然周晴送了我一份惊喜礼品,我肯定回赠一份大礼。
我把录音发一份给沈竞川,另一份发给周晴的父母。
爱情不是全部,人不能为爱情失去自尊。不过我不是她父母,这个道理应该由她的父母教给她。
9
重新拟订离婚协议后,我去见了沈竞川。只隔一天,他憔悴好多,眼底隐隐泛着青色,一夜未睡。
这次,他只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异议地签上名字。
我长舒一口气,除了公司股份我不想再跟他有牵扯,没有要之外,几乎把他掏空。
房子、现金,大半都是我的,他那么爽快,出乎我的意料。
「待会儿去民政局登记。」
唯一不满意的是拿到离婚证需要等待三十天。
我想把协议收起来,可是沈竞川的手压在上边,我抽不动。
我刚要说话,他眼泪掉下来,睁着无神的眼睛,彷徨如无家可归的浪子。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周晴刚进公司那会,因为是学妹我多关照了一下。」
「然后,她总问我问题,我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高中的你。我们同桌时,你总那样看我,让我给你讲题。这让我感觉,我是被关注、被依赖的。」
「工作后,你变成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晴,我不再被你依赖了。」
「你怀孕那天,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好像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胎儿身上,我感觉我被抛弃了。」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就因为意外去世了,他住大伯家。
大伯一家都不待见他,花着他爸妈的赔偿款,却连大学学费都不出。
他对爱的认知是不完整的,以为爱是关注、爱是依赖。
高中时的我,整日叽叽喳喳问他问题,他偶尔生病不上学,我还连发几条消息让他好好休息,早点上学,我需要他。
「不是这样的,沈竟川。我不是不依赖你了,在工作上遇到困难,想到你在家里等我,想到就算我一事无成,我在你心里也是最好的,我就充满力量,能克服一切困难的力量。」
「我对那个没有福气降临在人间的宝宝,如果有十分的爱,那么五分是因为我爱我,有五分是因为我爱你,我期待把她带到人间,享受我们全心全意的爱。」
「而且--]
我自嘲一笑,「我们都长大了,如果我一直像高中那样依赖你,你总有一天要烦的。」
「那时候,可能你喜欢的不是周晴,而是一个像如今的我一样,你口中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周晴。」
他眼里的光彻底灰暗下去。
我们去民政局登记离婚后,各走一方。
分别前,他叫住我,高大的身影在太阳下有些佝偻,「清清,我可以最后抱你一下吗?」
我盯着他一会,豁达一笑,摆摆手,「不用了。」
让这拥抱留在过去,让我们未来想起,除了最后的争吵和眼泪,还有一丝遗憾吧。
我回婚房收拾东西,婚房是我在协议中留给他的。
我嫌弃。
刚收拾完,有人按门铃,门外是一对老人,我正疑惑,他们的表情却忽然变了。
热泪盈眶,「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
我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是?」
「你爸爸十几年前在菜市场外头救过我女儿周晴,我们是她的爸妈。」
10
我初二的那个夏天,蝉在树梢鸣叫,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傍晚时分,一披头散发的男人在菜市场外拿一把刀挟持了一个小女孩。
刀子在女孩的胸口、脖子上划拉,女孩顷刻间血流如注。
我爸刚好下班路过,冲上去,跟男人搏斗在一起。
小女孩得救,我爸失血过多,在医院没抢救过杀人的是个精神病,最后进了精神病院。那天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们家,不曾散去。
后来。
小女孩的父母没几天就带着礼物上门致谢,我妈是个温柔至极的女人,她收下感谢的花。
回头还对我说:「你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看到不平的事就是要冲上去的,不要怪那个可怜的女孩。」
女孩惊吓过度,一经过菜市场就头晕眼花。
她父母老来得女,就这一个女儿,疼得不行,决定换一个地方居住。
他们家是个穷苦的家庭,走之前偷偷给我们留了三万现金,估计是他们的大半积蓄。
离开县城后,为告别过去,他们还给女孩改了名字,就是周晴。
周母泪流满面,「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周父也老泪纵横,「是我们太骄纵她,把她宠坏了。」
我看着这两个苍老的老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世界真小,兜兜转转回归戏剧。
「对不起!」
「恩人呐,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这时,两个人突然跪下冲我磕头,力道很大,额头立马肿了。
我吓了一跳,他们比我妈妈的年纪还大,我怕不是要折寿。
我把他们扶起来,周母握着我的手。
「我们不是求你原谅她,我们是愧疚,是你爸爸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却对你做了这么不道德的事,我宁愿我没生过这么一个女儿!」
「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赎罪。」
他们颤颤巍巍地走了,相扶离开的背影令人感到酸涩。
晚上,周晴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
写了她的歉意、她的愧疚,最后,她说:
【姐姐,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想看到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决定带爸爸妈妈回老家,在很穷的山沟,我去那里当支教老师。】
【我会教他们,自尊自爱,独立自强,不要学我。】
11
我并没把这件事情放心里,我在犹豫要不要回原来的公司上班。
流产后我提了辞职,老板一直挽留我,说以后让我想回来工作了,尽管联系她。
公司永远有位置为我留着。
可是,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赵婉婷一听我的犹豫,怒从中来,一晚上设置几十个情景让我模拟如何忽悠候选人。
被她拉着通宵一晚上,我心里头那点忐忑烟消云散,唯有困意。
睡了一个早上,我精神焕发,当即联系老板。
她鼓掌欢迎我回来,还组织我认识的同事给我举办欢迎会。
我的办公室还留着,刚坐下,共事过一年半的程薇薇谈笑眯眯地进来,「姐,老板让我今儿个来跟你学习。」
我心头一暖,领悟老板的意思,她是担心我第一天回来不习惯。
第一个星期我还有些陌生,用电话联系候选人时出现过几次头脑发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情况。
第二星期我渐渐找回以前的状态,工作回到正轨。
下半年,我升了高级顾问,年薪翻了一倍。
再两年,我成了合伙人。
12
拿了离婚证后,我看到沈竞川几次,却没跟他打过招呼。
他远远看着我,目不转睛,却不曾过来。
半年前的一天,他突然发短信问我:
【妈妈的骨灰撒在哪片海?】
我没回答,不想让他去打扰她。
他没继续追问。
没过多久,他的大学好友猴子拿着遗嘱找到我,我才知道我们离婚后,他喝酒抽烟,毫无节制。
身体遭不住摧残,最后竟诊断出食道癌。
他偷偷从医院消失,没几天有人在海边发现他的尸体。
他死前写了一份遗嘱,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我,还请猴子一句话:
【我去找妈妈,去跟妈妈道歉了,希望她愿意见我。】
猴子走后,我突然想起我拒绝过的那个拥抱,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带婷婷去了他葬身的那片海,放下一束黄菊花。
潮涨潮落,带走它。
海宽天阔,然世事无常,生命脆弱。
沈竞川的突然离世让我沉寂了几天,但很快在婷婷的陪伴下走出来。
人生短短几十载,重要的不只有爱情。
好的亲情、友情,都能让你成为更好的人,都能成为你的后盾,也能变成你的铠甲。
在我踏向新生活的路上,妈妈推了我一把,婷婷继续牵着我向前走。
我想,下半辈子、我会越过越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