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将死时他在和白月光温存,死后我的灵车与他的婚车在长街相遇

猫猫小说盒子 2025-01-24 11:40:43

我笑着推开长廊末端病室的大门:「只可惜不是。」

我的病房是一间带卫浴的双人间,只不过旁边病床空着。

宋然踏进来,就看见左边的照片墙。上面是各种各样的风景照片,我和已故爸爸妈妈的全家福,还有一些励志的语录。

「啊,那是医院允许我挂的。」病房里很暖和,我脱下大衣:「医生说,病人有求生意志是很好的事情。」

宋然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了床边垃圾桶里大团大团的头发。

他浑身一抖,逃避一般转身想要出去:「我去给程成打电话。」

「宋然,别告诉程成,算我求你。」我低声说道。

现在就让程成知道,未免无趣。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想健健康康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给他一耳光。

而不是现在得到廉价的悔恨和同情。

如果我死了,我现在所做的,和将来所做的,一定能叫他后半辈子都过不好!

我也想做他窗前白月光,试试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是种什么滋味。

还有宋芸和眼前的宋然……

凭什么我那么年轻就死了,他们好好地活着?

林溪就是这样一个坏姑娘,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这样想着,我诚恳地看着宋然,放软了声音:「我不想告诉他!为他好也为我好。」

宋然握紧双拳:「你以为是拍电影吗?虐恋女主角的爱情?」

我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宋然,你刚才那样冤枉我啊。」

想到刚才自己做的事、说的话,宋然羞得抬不起头。

「这是你欠我的。」

我和程成交往六年,他身边弟兄,尤其宋然的脾气我很清楚。

歉疚会比任何情绪都更能拿捏宋然这样的人。

果然听了我的话,宋然犹豫了很久,开口道:「好。」

11

宋然答应后,果然说到做到没有告诉程成。

只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几乎每一天来我的病房报到。

我很烦他那些吃不吃饭、冷不冷的关怀。

但我也只能忍着,谁叫那是我自己算计来的呢。

「林溪,你再吃一点。」

「我记得你不讨厌吃胡萝卜。」

宋然手里端着一只碗。

里面是他询问过医生后,请家里阿姨熬的汤。

难以想象,我有一天会和宋然这样和平地坐在一起,他还这样软着声音叫我喝汤。

医院的治疗比较保守,对我这样的病来说,提高生存质量,延长生存时间是基本的准则。

我有一个小本,上面精心地规划了每一天的餐食。

荤素搭配,水肉类果蔬菜一样都不少。

只是不管我再怎么逼着自己吃下去,化疗恶心、头痛的副作用,依旧纠缠着我。

吃下去的东西,转头就吐出来。这样折腾下来,我越来越瘦了,头发也在大把大把地掉。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地枯萎。

这期间,程成打过一次电话,只是响了三声就挂断,之后也一直没有再打来。

我知道,他在等我认输认错,等我再一次忍气吞声回去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

从前我爱他时,实在是将他宠坏了。

早上,枕头边又掉了一大撮头发,我看见宋然那个蠢货偷偷藏起来丢掉。

我还知道宋然背着我,在认认真真地做着关于胰腺癌的功课。

他最近很少去和程成合开的装修公司,而是拿着我的病例,奔波在各大医院之间。

这段时间里,宋然的身影,没有再出现在程成和宋芸的社交平台上。

导致粉丝都在评论里问,另一个帅哥去了哪。

程成笑呵呵地回复说,可能是谈恋爱了。

可我知道,宋然那个蠢货,见证着我一日日难以逃脱地滑落向死亡深渊。

他正被愧疚折磨得要死。

粉丝得到正主的回复很开心,追问程成,他什么时候跟宋芸官宣。

这一次程成没有回答。

而我偷偷给粉丝的问题点了个赞。

我也很想知道,程成什么时候回来跟我提分手。

我等了一个多月,没有等来程成的分手,而是等来了宋芸过生日请吃饭的电话。

12

宋芸生日那天,我趁着宋然还没来,溜出了医院。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做一些事情。

我先去了一家特意选好的综合美容院,简单地选择了清洁和嫁接睫毛。

接待我的美容师是一个很年轻、很瘦的女孩子。

「小姐姐,力道合适吗?」

美容师给我按摩着肩颈,她询问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现在的我苍白得像是一个纸人。

我闭着眼睛,等待睫毛胶干的时间里,突然听见她啊了一声: 「头、头发。」

我知道,我又掉头发了。

「对不起。」她无措地致歉。

我只是笑笑: 「没关系,我做化疗的正常反应,一会打算去前面请你们家托尼老师剃光呢。」

我开玩笑道:「记得帮我找一个剃光头技术最好的托尼老师。」

我这地狱笑话没能让美容师笑出来。

她讷讷无言,没一会转身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帮我找托尼老师去了。

等到我起身,来到前面时,留意到他们看我的奇异目光。

「小姐姐,坐着边。」

留着小胡子有些像某个日本男星的托尼老师格外热情。

冰凉凉的剃刀,贴着头皮滑过,一缕一缕的头发落在黑色地板上。

尽管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我还是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我听见理发师说:「小姐姐颜值高,就是光头也 hold 得住。」

我张开眼睛,或许是刚才做过美容又嫁接了睫毛,镜子里的光头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丑陋。

我在镜中,对着理发师笑了笑:「果然是技术最好的托尼老师。」

我翻出先准备好的假发戴上。

仔细在镜中左右看看,这下不只是理发师,连旁边一直观望的其他人都围拢过来。

我被他们连环夸赞夸得心花怒放。

结账时,还给我打了最低折扣。

「欢迎~下次光临。」

他们站成一排,立在门前喊声响亮。

「好!下次一定光顾!」我也中气十足地回应他们。

13

接下来,我并没有回去,而是走进了旁边的医院,径直来到一楼。

这里有一个人在等我。

「给你。」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戴着口罩,全副武装。

她将一个检验用的尿杯递给我,声音细如蚊呐。

我在一篇匿名求助帖里,看见这个女孩的求助。

她还是一个学生,与男友偷吃禁果后,怀孕两个月。

知道这个消息,她的男友丢给她一百八十块钱就消失不见。

六神无主的她不敢跟任何人说,甚至凑不出打胎钱。

于是我匿名联系上她,承诺资助她走出困境,代价是一小量杯孕妇的尿液。

我也戴着口罩,从包里拿出两万块现金。

全程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从这里出去以后,互删好友,谁也不认识谁。

小心地拿到这份尿液,我打车回到与程成的住处。

那间房子依旧是那样黑洞洞、冷冰冰的样子。

我没有过多耽搁,去到卫生间拿出一根验孕棒。

早先我和程成一直没有要孩子。

宋芸回来后,那时猪油蒙心的我想用孩子和婚姻绑住程成。

虽然没有成功,不过验孕棒剩下了几根。

我将验孕棒放入带来的尿液中,冷眼看着验孕棒上显示两条杠。

我将尿液倒掉,窗户打开一条缝,把量杯扔出去。

然后在这根擦干净的验孕棒上,用艳红色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正经人一般不写日记,但程成这个假正经,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的日记停留在我和他争吵的那一天。

我随手翻开,将验孕棒夹进去。

想到可能发生的一些有趣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我在衣柜中挑选战袍,化上美美的妆。

14

「这是谁家女郎啊,生得如此美貌。」

我臭美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这时,电话响起。

是宋然。

「林溪,你去哪了?」 电话那边传来宋然焦急的声音,「你不在病房,我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

「今天宋芸生日啊。我出来买顶假发。」我回答道。

电话那边宋然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

「当然。」

为什么不去呢?

我没要宋然来接我,打车到宋芸请客那家会员制餐厅楼下时,他正站在路旁抽烟。

在他面前,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看见盛装打扮的我下车,宋然的神情一阵恍惚。

他喉结轻轻滑动,咽了口唾沫,片刻后才迎上来:「你怎么穿那么高的高跟鞋?」

他真是管得宽!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道:「为了好看啊。」

宋然有些无语,顿了顿才道:「是、是有点好看的……要我扶你吗?」

话说着,他却已经伸出了手。

我退开半步:「不用了,不然一会程成看见,你不好交代。」

宋然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他才垂头收回。

我和宋然一前一后,来到了宋芸订下的包厢时,里面依然是欢声笑语。

我没太在意,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很多次。

但宋然的面色,却一瞬间沉了下去。

我推开门,屋里安静下来。

程成看见我真的来了,先是惊讶,随后面上露出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喜悦。

他从宋芸旁边起身,迎了上来。

但又似乎想到之前宋芸的烫伤,脚步顿住。

宋芸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瞧,明明是她请我来的,现在不高兴的还是她。

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

我正想着形容的词汇。

一个生得一副笑模样、长得胖墩墩的男人站起来:「林溪、宋然,难得你们居然一起来了。」

「来晚的人,自罚三杯啊。」

说着他也不问任何人的意见,自顾自倒了酒推到我面前。

我微微挑了挑眉毛,想要拒绝。

宋然上前一步,将酒全部一饮而尽,开口道:「我代了,林溪不能喝酒。」

他的话,让全场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之前我和他前后脚进来,还能说是巧合,那么现在宋然说的话,就明显有些不对劲。

程成的视线在我和宋然之间来回转了几次,他突然手一抖,面色铁青。

打破僵局的,还是善解人意最为懂事的宋芸:「林溪,快来,坐我旁边。」

她走来,像是闺蜜一样挽住我的胳膊,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我撞到她的事情。

她把我拉到她的旁边。

我这才注意到,她居然开着直播。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她的直播镜头中。

看直播的有小几百号人。

刚才那一通话,全部录了进去,让吃瓜的观众十分激动。

【难道是宋小哥哥的女朋友?】评论里有人猜测道。

待看见我出镜,评论上出现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看见网红脸,有些失望。】

【这女的下巴都可以锄地了。】

类似这样的弹幕刷个不停。

宋芸的直播开着美颜特效,近来格外消瘦的我,在这样的镜头下,下巴尖得可怕,一双眼睛大得好像外星人。

宋芸生气道:「什么呀,我们小溪可是很漂亮的。」

说完她亲昵地将脸靠在了我的肩头。两相对比之下,宋芸看着格外天然美丽,而我就像一个畸形的怪物。

果然,直播间评论就出现了一些阴阳怪气。

【不要看右边。】

【人就是怕对比。】

我看着那些评论,想要伸手将直播间的美颜关掉。

但宋芸抱住了我的手。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了一阵嘈杂。

15

我抬头看去,程成正站在不远处,和宋然对峙,手里抬着一杯酒。

「林溪是林溪,你是你,你怎么代她?」宋然抿着唇挡在我前面一言不发。

这恐怕是他们这对发小,好兄弟第一次争吵。

我的心里猛然爆发出一阵极致的快意。看,只要在乎,即便是对最好的朋友,也会生出猜忌。

「林溪,你今天来晚了,该喝。」程成手里端着酒杯看向我。

他原本爽朗的脸上阴沉沉的,把宋然从我的旁边推开。

「林溪她……」宋然想要辩解,但又想到了些什么,话音一转道,「林溪胃病,你不知道吗程成。」

「你多久没联系她了?你多久没有关心过她?」

宋然就是这样的疯狗脾气。

我第一次没被他咬,而是被他护在身后,这种感觉真不赖。

但程成显然感觉并不好:「宋然,你他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在干什么!程成,你会后悔的。」宋然毫不犹豫地梗着脖子回道。

我适时地凉凉开口道:「程成,你在闹什么?我跟宋然只是朋友。」

我的话让程成破防:「朋友?」

我和宋然从前是什么样子?

针尖对麦芒!

现在一句『朋友』说出口,已经昭示着我和宋然关系的变化。

而宋芸看了一眼直播间,掉下泪来:「别吵了,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宋芸又看向我,用她惯用的诚恳眼神哀求地看着我:「林溪,我知道上一次你烫到我,程成带我去医院你不高兴,但也没必要这么做啊?」

宋芸的话让直播间评论炸翻了天。

【卧 槽,什么情况?】

【信息量太大,等我捋捋,撕 逼现场?小三插足?】

粉丝们开始在评论里疯狂 宋芸和程成。

当然,现代人戾气重,有评论已经顺着宋芸的思路,开始了对我的谩骂。

【原来上次芸芸手烫伤停更,是这个碧池害的?】

【天,这贱 货不高兴程帅哥送芸芸去医院?她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太贱了太贱了。】

几乎只是一小会,宋芸的直播间里来看她生日直播的粉丝,就重复地刷起了一个内容﹣【贱 人去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白色评论飞速地刷。

那些字眼、那些诅咒、那些密集的「死」字,在我的眼前流淌成血色的河流。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睫。

宋芸面上露出惊惶神色,致歉一声后关掉了直播间。

挑起战争,再平息战争,还是宋芸的一贯做法。

「宋芸,你说说我做什么了?」

确认直播已经关掉,我才抬头看向宋芸。

「林溪,你……」

啪!

宋芸的话,被一记耳光打断。

包房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捂着脸的宋芸。

16

我病着力气小,这一巴掌宋芸头发都没乱,实在是打得不过瘾。

在众人错愕之际,我再次扬起手。

程成像是护主的狗崽子冲过来,把我瘦得皮包骨头的腕子,死死钳在他的手里。

「林溪。」

「到底为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程成露出这样崩溃愤怒的表情。

有一瞬间,我是有点害怕的,我怕他会打我。

但我迅速地调整好心态,扬起自由的那一只手去扇程成。

程成个子很高,我的手只扇在他紧绷的下颌。

他没有料到我会对他动手,神情错愕、迷茫。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前我爱他单纯热烈,现在却觉得他真蠢。

倒是宋芸,突然哭了一声,就来拉我:「别打他。」

我作势扬手,程成才反应过来。

他怕我再打宋芸,拽住我腕子的手甩开。

我踉踉跄跄,鞋跟一歪,往后仰去。

但被一只手扶住。

是宋然。

程成将宋芸护在身后,宋然扶着我。

这两个童年时期就要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友人,面对面站着,眼神对峙。

这一刻,他们两人都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程成看着宋然扶着我的手,咬紧牙:「林溪、宋然,你们对得起我吗?」

怎么对不起了?

我民住唇角,不让自己露出笑容:「程成,我和宋然只是朋友,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过去程成在应对我的质问时,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现在肯定不记得了。

他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赤红着眼睛朝着宋然冲来。

宋然护着我,被程成一记重拳打在脸上。两人厮打在一块。

我被宋然推开,没站稳崴了脚,斜倚在墙上,看满桌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房里的几人完全拉不住他们。

我冷眼站在一旁看着。

宋芸一边哭,一边看向我。

混乱之中,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看,他们为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错愕、愤怒、羞耻……

复杂的情绪依次在宋芸的脸上闪过。

这场势均力敌的斗殴,最终因餐厅保安干涉而结束。

我站在楼梯口,看见唇角流血、衣服揉得像梅干菜的程成出来。

他扶着被地上碎酒瓶子划伤手的宋芸。看见我,他下颌绷紧。

报复似的,把本只是半扶着的宋芸公主抱在怀中。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神情无悲无喜。

只是在错身而过时,向着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素面戒指。

去年,程成亲手做的套在我的无名指上,那个时候我高兴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扔了吧。」程成目不斜视地走开。

「好。」

楼梯口的窗户正好开着,我随手一抛。

闪烁微光的戒指在空中打着旋,最后掉在餐厅花园的草坪上。

程成和他的朋友走了很久,宋然才出来。他被打得真惨。

而且哭过,两只眼睛肿得好像山核桃。

看见我,他垂下头去擦嘴角的伤口,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欠你林大小姐的。」

我想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但下一秒,天旋地转,我失去了全部知觉。

记忆的最后,是宋然跑过来抱住了我。

17

宋芸的生日过后,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想要活着,但病情依然急转直下。

今年第一场雪落在枝头的时候,我在床上起不来身。

每一个黎明来临时,我都在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我惨白如纸的脸上,最显眼的颜色是鸦色的睫毛。

嗯,嫁接的,最自然的一款。

我不想丑陋又枯槁地迎接未知的明天,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心跳监护仪,嘀嘀地跳动,有些吵。

门被叩响,护士小张领着几个孩子进来,房间里顿时有了几分鲜活气。

我所有的积蓄留下一部分钱,剩下的全都捐给了院方。

不是什么巨款,但确实是能够帮助到一些人的。

比如这些孩子。

今天是其中一个男孩的生日,他们带着蛋糕来看我。

我在腰下垫了两个枕头,勉强坐着听孩子们唱了生日歌。

小张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像。

录着录着,她眼圈泛红,背过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姐姐,要加油。」

戴着小小尖顶生日帽的男孩轻轻握住我的手。

「吃了药以后吃颗糖,就不难受了。」

「好。」

我张嘴说话,嘴唇上都是暴起的干皮,扯得生疼。

小张切来蛋糕,我抿了一点塑料叉子上的奶油。

到了现在,我已经失去了味觉,尝不出什么味道。

但是见证一个孩子又长大了一岁,让我很高兴。

我不经意地转头,看见半掩的门旁露出衣角。

是宋然,我的生命力一点点消散,他越来越不敢面对我。

听照顾我的护工王姨说,他经常一个人在楼道里抽烟。

这段时间,他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后悔把他拉下水。

毕竟十恶不赦的人不是他。

可是后悔也没用,停不下来了。

我只能稍微对他好一点,不再在心里叫他蠢货。

「宋然,你在外面吗?」

我喊了一声,他扭扭捏捏地走进来,眼下青黑,一身烟味。

「好了,小朋友们,我们先走吧。」

小张见状,带着孩子们离开。在床头柜上留下两块蛋糕。

宋然把手里的雏菊插进床头的花瓶。

我每天都会给自己订花,宋然知道后,每天来时就会给我捎一束。

宋然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想隐瞒我什么事情。

「程成和宋芸要结婚了对吗?」我戳破道。

他愕然抬头。

「宋然,我是住院,不是住在山顶洞。」

宋然面色一变:「不是让你少看手机吗?」

程成和宋芸在社交平台上官宣结婚,很多人私信 我这个不要脸的臭婊 子。

宋芸生日那一天,短短的录播视频,以超多信息含量冲上热搜。

虽然也有少数理智的人,从程成以前的视频分析出,我可能才是程成的正牌女友。

但这些都迅速地淹没在谩骂浪潮中。

我开小号,把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泄露了出去。

当天晚上,一夜涨粉二十万,私信爆炸,都是在谩骂我的。

宋芸发了几条含糊不清的解释视频,程成则像是死了一样保持沉默。

网民将心中的一切不如意,朝着我宣泄而来。在网络上,我有了一个代称,最丑陋小三。

甚至有主播为了流量,将谩骂我作为噱头。

他们将恶毒的咒骂塞进我的私信。同时在直播间得意地问:「我做得对吗?」

我自虐一般地承受着,借护工王姨亲属的账户,买了几次热搜,保持这件事的热度。

对我谩骂诅咒的同时,网民们安慰着宋芸。

宋芸声名鹊起,有了不少忠粉。

「他们挑选在元旦结婚对吗?」

天花板投下的惨白灯光照在我脸上。

宋然没有回答。

不用看也知道他一定脸色很难看。

许久,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艳红请柬:「宋芸给我的,让我带你去参加。」

宋然和程成打了一架后,很久没有联系。

宋芸发来请柬也不知道是想要促成和好,还是故意挑衅。

看宋然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后一种。他轻笑了一声:「他们是宋芸生日那一天在一起的。」

没有等我反应,他继续道:「林溪,我觉得很憋屈。」

他猛地站起来:

「太他妈憋屈了,凭什么?」

我遭受网络暴力的时候,作为反面角色的宋然也不好过。

「没关系。」我看着他轻笑,「宋然,没关系。」

会讨回来的。

18

冬至。

护工王姨从家里带来酸菜猪肉馅饺子。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勤快、力气大还爱干净。

照顾我的时候很用心,每天都会给我擦洗、翻身。

「自家包的,我女儿特别爱吃!」

她说着,用勺子送了一个到我嘴边。

「冬至就得吃饺子,来年不长冻疮。」她说着吉利的话。

「谢谢王姨。」

我张嘴接下。

咀嚼了两下,嘴里发苦吃不出什么味道。我笑着对她道:「真好吃!酸菜馅的就是开胃。」

她笑弯了眼睛:「那再多吃两个。」

正说着,电话响起。

「喂,林溪,我给你带了现在很火的林记玫瑰汤圆。」电话那边宋然在开着车。

他碎碎念着:「也不知道是多稀奇的汤圆,排了三个小时队!」

「据说是什么今冬必吃,吃了福气滚滚,你别睡,等等我!」

「好!」我回道,「好好开车,下雪了,注意安全。」

挂上电话,我就不再吃饺子。

留点肚子,等宋然。

王姨去洗碗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扭头看窗外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

突然,好像有了一点感应。

伸手抱住枕边放着的小熊,我蜷缩身体,就像是在母体中的胎儿。

我给自己买好了墓地,定好了葬礼司仪,还准备了很多纸钱,雇人烧给我。怕在地下没人烧纸,变穷鬼。

我还给病院里的孩子们提前准备了糖果压岁钱。

给照顾我的护士小姐姐和王姨买了护肤品。

留下的房子给宋然那个笨蛋,他不缺钱,但留给他做个念想吧。

就是……

吃不上汤圆了。

我脑子开始迟钝,一直缠绕在身上的痛苦缓缓褪去。

一阵暖暖的洋流冲刷着身体,我感觉轻飘飘地好像浮在云端。

我绞尽脑汁,想要想一个体面的遗言。但想了想身边也没人,说给谁听?

我手臂收拢,将小熊玩偶贴在心口,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雪。

19

元旦。

宜结婚、出行、安葬、求子

今天是宋芸和程成结婚的日子。

宋芸生日事件后,两人以苦主形象,吸引了不少流量。

今天两人的婚礼,从宣布了婚礼日期后,就保持着很高的关注度。

宋芸温婉宜家不假,但她不会和钱过不去,于是做出了直播婚礼的决定。

吸引关注度的同时,将她要得到程成的事情,宣布给全世界听。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手机前,向观看直播的网友,介绍着她和程成的故事。

「你们看这张桌子,就是我家原来大门改装的,阿成老是爱弄丢东西,忘带钥匙,就敲门来我家吃饭。」

宋芸说着,一脸甜蜜笑弯了眼睛。

直播间弹幕离开有人欢呼:【太甜了,嗑死我算了。】

都是程成和宋芸的 cp 粉。

这时又有弹幕在问:【看时间是不是该来接新娘了?】

经直播的提醒,宋芸也期待起来。

她垂眸轻抚自己的小腹。

她生日那一天,一身是伤的程成在酒吧醉得不省人事。

想着林溪的脸,和她说过的话。

宋芸终于主动迈出了那一步,将程成带去了酒店。

一人醒,一人醉。

宋芸获得了一个甜蜜的小礼物。

虽然程成嘴里叫着林溪的名字,不过宋芸很有自信,程成是个好哄的人,她一定会迎得最终的胜利。

宋芸按捺不住,扬起唇角。

她的笑容自然被众人打趣。

但婚礼的另一位当事人,状态却并不太好。

接亲的婚车行驶在路上,程成坐在后排,旁边放着一束艳红的玫瑰。

他不停地抽着烟,烟气从车窗开启的缝隙涌出。

开车的是程成的朋友刘巴,胖墩墩的随时笑眯眯。

他握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看见程成没节制地抽烟,忍不住劝道:「程成,今日大喜的日子,少抽点。」

程成看着窗外,置若罔闻。

刘巴终于恼火:「你说你,现在宋芸怀孕了,你应该好好承担责任,哭丧脸给谁看?」

刘巴在这一群人里,年纪最大,最圆滑,看见程成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发火。程成终于转过头:「可是,那只是一……一次错认一次意外?」

他嗫嗫着: 「我对宋芸不是爱情。」

年少时,他将宋芸藏在心尖过,可是后来他有了林溪。

「我真的只当宋芸是朋友。」

刘巴险些一脚踩上刹车:「朋友?」

「真的是朋友,你为什么总是和林溪为了宋芸吵架?」

「什么人半夜不陪谈婚论嫁的女友,和朋友相约去逛母校,看星星?」

「你和林溪分手前,你多久没回家?不,应该说,到了现在你回家过吗?」

刘巴每说一句,程成的肩膀就下塌一分:「哥,我不敢回去。」

他痛苦地按住额头:「一想到林溪和宋然会在一起……」

「我就嫉妒得要死。」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程成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早干嘛去了?

刘巴作为程成和宋然共同的好友,他将这句话咽下。

也不好置喙这四个人究竟谁辜负了谁。

但他明白,程成绝不无辜!

宋芸纵然有心,程成没有边界感的行为却是真正的根源。

程成总是迷之自信,觉得林溪会站在原地等他,无论他做了什么。

他被宠坏了。

虽然不知道林溪和宋然,两个水火不容的为什么走到一处去了。

但现在程成绝对是活该。

刘巴对他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行了,到了这一步,踏踏实实的吧。」

「过去的,就过去了。」

只是可惜,原本的发小兄弟,现在反目成仇。

刘巴不再劝说,程成也垂头不语。

20

再下车,程成抱上了那一束玫瑰。

婚礼流程很顺利。

知道宋芸在直播,程成收起他在车上的哭丧脸。

拥抱时,宋芸还是嗅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看见满室内的红和眼前的新娘,程成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新娘不对,伴郎团也少了一个人。

真是贱啊!

程成自己都唾弃自己。

宋芸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她察觉到程成的情绪不对,急忙掉转了直播的手机。

直到赤脚揽着裙摆坐上婚车,宋芸才稍微松了口气。

车子启动,慢慢地行驶。

宋芸忍不住依偎在程成的肩头。

再见面,看见已经褪去毛头小子模样的程成,她的心就为他跳动。

他的温柔和有求必应,则让她彻底沉沦。

宋芸看着手机上满屏的祝福,不禁扬起唇角。

林溪,终究是一个已经过去了的手下败将。

宋芸幸福的与直播间网友互动时,车子突然一顿。

程成护住宋芸。

直播间弹幕自然又是一次 cp 党的狂欢。

两人不明所以之际,探出头去看的刘巴面色铁青:「靠边停一下吧。」

宋芸有些不高兴,婚车哪有靠边让人的道理?

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

21

长街之上,行驶着一列全黑的轿车,倒车镜和车头都系着黑色的布花。

是一排灵车。

按照习俗,婚车与灵车对向相冲时,逝者为大。

程成脸色也不太好,他娶宋芸确实是因为某些责任。

但大喜日子,未免晦气。

他忍不住去摸身上的烟,念及宋芸,手又顿住,只是捏了一根在指尖把弄。

直播间里有人询问,宋芸解释道:「是灵车,逝者为大,让让没关系的。」

弹幕开始夸赞宋芸的善良和识大体。

长街那头的灵车车队缓缓驶来。

头车车速很慢很慢,慢得好像是故意找茬。

程成有些气恼,正想伸手示意对方快一点,就听见了刘巴结结巴巴的声音。

「不、不对啊,好像是宋然的车。」

程成一顿,从车窗探出头去。

随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宋然一身黑西装,坐在驾驶室,目视前方。

而车头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漂亮微笑着。

程成的心猛地狂跳数下。

「宋然,你他妈开这种玩笑?!」

程成咆哮着,骂了一句:「刘哥,开车门,快点开车门。」

不仅是程成,连刘巴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不行。

他下意识地按开车门。

「程成!」宋芸反应过来去拽程成的手,却抓了个空。

程成从来是一个牛犊子一样的脾气,想做什么绝不回头。

从前林溪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次轮到宋芸。

「宋然!」程成冲到车边,用力拍驾驶室的窗户。

宋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程成不死心地在车后追,想要讨要一个答案。

婚俗中,新娘子结婚当天,脚不沾地,不惹邪祟一身顺遂。

宋芸却揽着裙摆,赤足踏在黑黢黢的半化雪泥水里,追在程成身后,想要叫他回去。

这对新人,在泥泞的路中间纠缠。

从倒车镜里看见这一切,宋然笑起来。

「林溪,看见了没有,他们现在狼狈得好像狗啊。」

宋然按开音响,一首节奏较快的爵士乐响起。

他的手跟着节奏,在方向盘上打拍子。

一滴透明的液体,忽地顺着他的脸庞落下,在黑色西装裤上洇开。

宋然握着方向盘泣不成声:「林溪,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看见没有,我现在也像一条狗。」

21

程成没有追上宋然的车,但他敲开后面车子的车窗,打听到了林溪的死讯。

来送殡的,都是林溪肿瘤医院的病友,他们自发来送一送这个姑娘。

对她的情况也比较清楚。

从确诊胰腺癌,到枯萎在冬至。

程成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他觉得这就是一个恶作剧。

是林溪的报复,一个盛大的玩笑。

程成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将刘巴从婚车上赶下来。一路开回他和林溪的家中。

或许,打开门还能看见那个姑娘坐在沙发上,恶劣地嘲笑他。

打开房门,满室的空寂和黑暗。

地上、家具上,都覆盖了一层薄灰。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回来过。

地上还倒着砸碎的花瓶。

「林溪,你别闹了。」

程成疯了一样冲进卧室。

卧室里也空荡荡,只在床上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程成的日记。

「这次,是和我玩猜谜游戏吗?」程成神经质地笑着。

他记得他的日记放在抽屉里,林溪特意拿出来,说不定是有惊喜要给他的。

比如,一切都是个玩笑。

程成干笑着,翻开日记,收到了他的惊喜。

绑着丝带的验孕棒掉下来,在床上弹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两条杠,阳性!

林溪的肚子里,曾经孕育着一个他们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程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牙齿咯咯作响,跪倒在床边,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

许久许久,一室寂静中,男人惨不似人的哭号响彻房间。

23

当前热榜上,婚车遭遇灵车的热度正高。

一条热搜词热度迅速攀升:年度最催泪反转,渣男贱女如何颠倒黑白。

一个名为林溪的账号,解除了隐私设置。账号中,原本只对自己可见的视频,开放为所有人可见。

六年,漫长的时间,记载了女孩甜蜜的爱情。

她和男朋友去旅行,在雪山顶,五彩之云下拥吻。

她笨手笨脚地学着给男朋友熬汤。

她收到了男友自制的戒指,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一堆癌症诊断书和检查结果。

女孩坐在镜头前,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一个人照着网上的清单买住院用品。

她在病室中布置照片墙,贴满励志语录她咨询营养师,给自己规划营养餐。

……

这个过程中,男朋友再也没有出现。

无所不能的网友对照着诊断书日期,对比时间。

愕然发现,女孩一个人艰难前行时,她的男朋友正在快快乐乐地帮别的女人改造老宅。

在视频中暧昧不清,回忆过去。

在账号中,最后一个视频是冰冷冷的死亡通知书和一纸讣告,一份角膜捐赠协议。

林溪,死了!

她出殡的那一天,前男友另娶他人。

越来越多曾与林溪接触过的人出来发声。

小区楼下的保安、肿瘤医院医生护士、被林溪资助的病友……

乃至于出租车司机、理发师、护工……在好事媒体的追查下,关于林溪的故事,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可怜的病人、爱笑的姑娘、器官捐赠者。善良的、慷慨的、无罪的……

一个完美受害者!

舆论哗然。

从前谩骂过指责过林溪的人要么删掉视频隐身,要么在私聊里疯狂道歉,尽管歉意已经无法传达。

相对应的,是宋芸。

曾经加之于林溪的,反噬在她的身上。在有心人的引导下。

网友们将一切愧疚转化为憎恶,万倍倾泻于她。

她不得不道歉退网。

但这远远不是尽头。

她婚礼直播时的家庭地址被扒了出来。

一夜间,宋芸家门前面堆满了花圈、纸人。

一桶桶油漆泼在她的门上。

每天每夜,都有骚扰电话打来,所有社交平台私信,都被恶言恶语塞满。

宋芸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给程成打电话。但程成失联不知去向。

她也被抛下了。

最终,又一个夜晚,宋芸被石头砸窗户的声音惊醒,下腹撕裂一般地痛。

救护车来时,宋芸下身的睡裤都被汹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酱色。

老旧的小区楼道狭窄又黑暗。

担架移动得艰难。

可那些聚集在宋芸家门前直播的主播,却十分高兴。

他们就像是嗅到腥味的鲨鱼,右手高举着还在直播的手机,围拢过来。

宋芸面色苍白如纸,汗水沾湿了她的发丝。

腹部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让她忍不住惨叫出声。

「不要拍了,求你们不要拍了。」

她眼中满是惊惶绝望,费力地仰头,抬手想要遮挡自己的惨状。

可是以流量为食的主播们,并无多少良知。

一只只手伸来,强硬地将宋芸挡在脸前和腿间的手拉开。

露出她羞耻到绝望的脸,和两腿之间裤子上的湿润颜色。

「人在做,天在看。」一个面相尖酸的主播将手机对准宋芸腿间,刻意拉近了镜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不要再拍了!!求求你们。」

宋芸绝望的声音,传入直播间观众的耳中,弹幕一片欢笑。

这是一场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狂欢。

待到两个医护人员满身大汗将宋芸抬上救护车,担架已经被血浸透。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蓝色医用床单的角,啪嗒一下滴落在救护车上。

血绽开如花,而后又汇集成一道细细的河流。

「怎么回事这人?」

面色苍白如纸的宋芸听见戴着口罩的护士好奇地问。

「前段时间那个渣男贱女反转听说过吗?」

将宋芸抬上担架的一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从一群主播中突围而出,费劲而叫人烦躁。

他摘下鸭舌帽,在脸前扇了扇,指着宋芸说道:「这就是那个贱女。」

这一句话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芸头一歪,晕厥过去。

24

宋然带着一束雏菊,放在林溪给自己挑选的墓地,旁边埋葬着她的父母。

刚下过雨的墓园,空气湿漉漉的。

宋然撑着黑色大伞,带来了两位故人的消息。

宋芸退网之后,遭到了人肉和网暴。

流产那天,有很多人在她家门外直播。

不顾她的遮挡哀求,镜头一直怼在她腿间的鲜血上拍。

一个孽种离开人世,人人都说是报应,都在狂欢。

宋芸所有的自尊、体面在那个夜晚被砸得粉碎。

救治被门外的主播们耽误,宋芸此生都无法再做一个母亲。

醒来后,她就有些不太好。

天天对着墙自言自语,叫着程成的名字。

可是程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程成最后一次被人拍到是在一间餐厅。

他像是疯了一样,在草坪上一寸寸地寻找着什么。

说到此处,宋然面上闪过怅然:「程成总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

宋然的下颌生出青青的胡茬,笑着摇摇头。

俯身,修长的指尖抚过墓碑上林溪的照片:「现在满意吗?林大小姐。」

一只麻雀站在墓碑上,梳理翅尖的羽毛,而后飞向鸽灰色的天空。

宋然站了很久才离开。

他撑着黑色大伞,皮鞋鞋跟敲击在墓园石板上。

他忽地止步。

一个蓄发蓬乱的流浪汉蜷缩在杂草间,隐隐有酒臭气味传来。

宋然收回视线,继续向前,一手撑着伞,一手摸出电话。

联系了墓园的管理处。

「喂,这里有一个不知哪来的醉汉,请将他赶走。」

宋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不省人事的流浪汉。「别让他弄脏了清净地。」

————

宋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很多认识他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评价。

林溪一直在心里叫他蠢货。

在林溪过世后,很多人都叫他好人。

他一直致力于公益,为他所能看见、所能知道的可怜人,做了许多善事。

资助癌症病人,给山区捐献午餐……大大小小,诸如此类。

宋然一直在做好事。

但他知道,这些只是自己愚蠢又后知后觉的弥补。

他时常梦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冬至。

他站在病房门口,听见心跳监护仪尖锐的响声。

看见林溪瘦瘦的、小小的,蜷缩在病床上。

怀里抱着她旧旧的小熊玩偶。

他手里象征福运绵长的汤圆洒了满地,还冒着热气。

宋然想走过去,但他的脚步像是灌了铅。

沉甸甸的迈不开一步。

那一刻宋然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在逃避的是什么。

那个冬至,成为宋然的梦魇。

过去多年,依旧无法释怀。

每天夜里,一闭上眼睛。

他就看见林溪安安静静蜷缩在床上的背影。

"宋先生,宋先生?"

一个只手推攘着宋然的肩膀,将他从梦中唤醒。

宋然张开眼睛,被窗外刺目的光,照得一晃神。

"宋先生?"

一身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有些担心的看着宋然。

这短时间里,宋然就睡着了。

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和眼下的青黑,医生劝道:"宋先生很久没有休息了吧?"

医生斟酌着语气,想要婉转的提醒一下宋然去看看心理医生。

宋然却并未在意医生的话:"没关系,手续完成了吗?"

他熟门熟路的,将医院开具的公益事业捐赠票据一把抓起。

"那我就走了。"

他起身,好像随时很忙。

"宋先生,病院受赠患者们想要亲自感谢你,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

回答医生的,是宋然的背影。

穿着黑色呢子风衣,身型修长。

"不了。"

他举起右手,背对医生,随意的挥了挥。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医生叹了口气。

……

宋然站在停车场的垃圾桶旁。倚在墙边,点燃了一根烟。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烟头明灭。宋然抽烟的样子很狠。

贪婪的狠吸一口,在肺里闷了很久,才缓缓的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

偶尔咳嗽,咳声克制又沉闷。

林溪去世后,宋然很努力。

努力的赚钱,然后努力的做好事。

对困难之人,能力范围之内,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很多人在他身上堆砌太多称赞的词汇。

可是宋然知道,他所作的并非善良。

他本不信鬼神,但是林溪信。

那个傻姑娘,雇人给她烧了好多纸钱。

一副怕死了以后没钱花的模样。

因而,宋然也信。

什么因果报应,阴司轮回,地狱天堂,哪个凑到眼前了他就信哪个。

他不停不停的,用林溪的名字做着善事。

万一有用呢?他想。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宋然的思绪。

他这才惊觉,烟头都快烧到了手指头。

手忙脚乱的按熄扔进垃圾桶,他接起电话。

"您好,宋先生,这里是市医院。"

"我们接诊了一个病人,或许,你们认识。"

……

沟通之后,宋然调转方向,重新走回医院。

来的路上,他心中做过许多猜想。

可是看见病床上喃喃自语的人,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恍。

整个病室充满着复杂的臭味。

没洗澡的体臭,长期酗酒的酒臭……还有腐烂的味道。

病床上的人,裹着一件分不清楚颜色的大衣。

半靠在病床上,捏着一支歪歪扭扭的笔,在小本上涂涂画画。

是程成。

他几乎将脸贴在了纸上。

一只脚包裹在灰色碎布条里,胡乱用些鞋带之类的东西扎紧。

上面糊满了泥浆,散发着恶臭的味道。

宋然曾经听刘巴说过。

长期神志不清的酗酒,程成右脚糖尿病足。

膝盖以下,血栓形成的斑块,一点点的烂,一点点的朽。

烂成肉泥,朽穿了骨。

程成却不愿意接受治疗,一次次跑出去流浪。

宋然还记得,刘巴说起这些时,无奈又疲惫的语气。

程成精神状态很不好,让刘巴这些仗义兄弟操了不少的心。

他们一次次替他收拾烂摊子。

一次次试图拯救他。

努力得,家中都颇有怨言。

"宋然,有时候真的很想不再管他。"

宋然记得刘巴这样说。

那些友人兄弟,也慢慢磨损掉了耐心。

一声哭嚎,将宋然的思绪拉回。

"画不出来,画不出来。"

程成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

脏污板结的油腻头发,挡住了他大半的脸。

泪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掉落。

他无措的在小小的笔记本上涂抹。那是一副人像画。

画中女人侧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沐浴在光中。

身姿纤细柔美。

只是没有脸。

"为什么,画不出脸呢……"

程成的泪水将人像晕开。

"明明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画不出来?"

因画不出心中那人的眉眼模样,他痛苦的撕扯着自己头发。

他茫然四顾,却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常年酗酒,让程成几乎失明。

他也不太认得人。

醉酒后的迷梦中,他的世界停留在他一生中最高兴最美好的时间。

他一次次和林溪相遇,相恋。

在她细细的手指上,套上一枚手工制的戒指。

可梦每每做到这里,就突然断掉。

他找不到戒指,也再找不到林溪。

酒醒后,他就疯掉,到处找林溪,找他们的孩子。

如此轮回。

宋然静静的看着程成。

他曾经那么恨这个人,可现在却慢慢的平静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同是罪人,谁也没资格怪谁。

林溪这个狡猾的姑娘,细细密密编织了一张网。

让所有人,都成为了她的囚徒。

病床上,程成哭嚎起来,嘴里念念不停。

宋然皱了皱眉,不想听见那个名字不停的从程成嘴里喊出。

他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

走到护士站,宋然对护士表示,他并不认得里面那人,以后不必联系他。

走过走廊时,宋然与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人擦肩而过。

即便是冬日,那人也将自己遮掩得过于严实。

墨镜、口罩、兜帽……

全副武装将自己遮得严丝合缝。

每一道注视过来的眼光,都好像刺在她身上的利剑。

她瑟瑟发抖,走进病室。

在宋然等电梯的时候,他好似听见身后传出一阵争吵。

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

生,即是地狱。

这句话从宋然的脑海中浮出。

他扯着唇角笑了,按亮电梯。

……

回到车上,宋然又抽了一根烟。这才发动车子。

车中响起的,还是那曲爵士乐。

天色已晚,路灯在路上拉出一道明黄的光带。

宋然的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轻声跟着萨克斯哼唱。

黑色车身滑过路面,霓虹光带在他的脸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头有些疼。

重新点起一支烟,叼在唇间。

他本该回家,睡上一觉。

却突然想起,应该给家里种的那丛雏菊换一个大点的花盆。

来年可以开得好些。

他调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

路过桥边时,他的视线一滞,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立在寒风中。

她站在桥上的栏杆边,怔怔看着下面黑漆漆的河水。

怀中的三四岁大的孩子冷得面色发白,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

宋然意识到什么。

他将车子停靠一边,迅速的打开车门。

"喂,不要动!"

然而,慢了一步。

面如死灰的女人将懵懂的孩子扔了下去,然后自己翻越栏杆。

黑沉沉的夜里,次第传出两声落水的噗通声。

宋然急停在栏杆边,探头看向黑沉沉的河水。

下边隐约传来哭声。

他脱下大衣,翻过栏杆一步跃下。

入水的一瞬间,耳朵嗡的一声。

刺骨的寒意,向身体涌来。

宋然水性不错,他奋力朝着水中孩子的方向游去。

桥上,同样有路过的司机发现了异常。

有人迅速的拨打了急救电话。

有人奋力的呼喊:"跳下去那个兄弟,小心点!"

宋然顺着扑腾的水声,将一个小小的身体抱在了怀中。

那孩子攀在他宽阔的肩上,好像攀上了救命的浮木。

吐出一口水,忽的无助大哭。

宋然在刺骨冰凉的水中,奋力游动。

岸边有几点灯光晃动,是桥上找下来的人。

"别怕,会没事的。"

宋然安慰着怀里的孩子,朝着岸边游去。

将到岸边时,他将怀中的孩子托起。

岸边立刻伸出几只手来接应。

把孩子安全送上岸后,宋然喘息了一下,松了口气。

这时,黑沉沉的水下,有一只手抓住了宋然的腿。

溺死之人,都会挣扎。

慌不择路的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

哪怕她前一秒那样绝望的,想要带着孩子一起死。

宋然被拉入黑沉沉的水中,猛的呛了一口水。

他奋力挣扎,却被水中人死死拽住。

水流冰冷又湍急,宋然身上的力气慢慢消失。

……

死亡,是什么样子?

宋然以前没死过,他描述不出。

现在他却知道,死亡是冰冷、窒息、是痛苦。

他缓缓的沉下水底,从肺中呛出一个气泡。

林溪,那时也那么难受吗?

被彻骨冰冷包裹的宋然这样想到。

眼球因水压微微胀痛,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点白光。

那白光慢慢的扩大,占据整个视野。

无数杂乱的画面、光影向着他扑来。

宋然蹙眉,站在了一处明亮的地方。这就是死亡吗?

他想着,却看见一个身影。

穿着色彩明丽的裙子,黑发披散在身后。

嘴唇嗫嚅,宋然想要叫出那个名字。

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真没出息啊!

还是这样没出息!

宋然暗自唾弃着自己。

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道:"对不起。"

懦弱的他,曾添了不少麻烦。

"对不起。"

那些痛苦,那些悲伤,有他出的一份力。

活着时,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道歉,终于有机会对她说出,也算没有遗憾了。

泪水,滑过脸庞。

宋然觉得真是丢脸死了,又一次哭成了狗。

高大的他缩起肩膀,像囚徒,垂着头等待审判。

微长的刘海,垂在额前。

"我其实一直……"

曾经龌龊隐秘的心思未说出口,一只微凉的手不轻不重拍在他的脸侧。

"蠢货!"

他听见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骂道:"你这个大蠢货!"

"又笨拙又迟钝!"

怎么都上天了,还这样凶巴巴骂人呢?

宋然狼狈的吸了一下鼻子,鼓起勇气看去,她还是那么漂亮,就像第一次见时那样。

宋然的眼泪,流过抚在他脸颊边的纤细手指。

"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你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有好的未来?"

"你应该去吃好吃的,去看美丽的风景,去认识好看的姑娘!"

宋然看见,两颗清透的泪水,从姑娘漂亮的眼睛里滑落。

她扁着嘴在哭,看着难过极了。

宋然从没有见过她在他面前哭。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怕她掉眼泪:"林大小姐,别哭了,我害怕。"

他讨饶,小心的试探着伸出手,给她擦了脸上挂着的泪珠。

这是过去很多年里,辗转梦中也不敢想的事情。

"你原谅我吗?来带我走?"

下一秒,宋然又听见姑娘凶巴巴的骂:"带你个大头鬼!"

纤细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将他往后推。

"滚回去,好好活!"

怎么还是这样凶他。

宋然这样想着,看着她的脸,向后倒去。

他浑身发软,像是躺在一团暖和的云里。

"醒了!醒了!"

惊喜的声音在宋然耳边响起,耳边是心跳监护仪有节奏的滴滴跳动声。

护士绕开装满东西的小推车,去叫医生。

宋然扭着发僵的脖子,顺着阳光的方向看去。

窗外,雪落满枝头。

……

宋然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林溪一直偷偷在心里叫他蠢货。

很多认识的人,对他都会有不同的评价。

比如国际知名设计师,比如行善者。

他一生致力于公益慈善。

他有好好的生活,去旅行,去吃好吃的。

但是一直单身,没去认识什么别的,好看的姑娘。

没有恋情,未曾结婚。

因为一颗心,不能劈成两半分给两个人。

现在他快要死了。

宋然躺在暖和的床上。

窗外又是大雪漫天的时节。

意识到自己可能鸡皮鹤发的再见那个姑娘,他心里有点自卑。

不过,也没关系了。

闭上眼睛,他安然睡去。

这次有好好的活,总不会再挨骂了吧。

……

……

再次睁开眼睛,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

"宋然,你想什么呢?"

他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程成!

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刘巴等人孩子长大,家庭琐事增多。

也没有时间再去管一个无法拯救的人。

慢慢的,断了联系。

最后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现在重新看见这张脸,宋然有些恍惚。

他听见程成说:"别发呆了,我撞到一只小狗,那小狗瘸着腿跑掉了。"

"宋然,你帮我找找。"

程成脸上晒得黑黑的,有些发愁。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吩咐道:"那边有两条路,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找到了,咱两再联系。"

说完,程成举步要走。

"不,我去左边!!"

宋然突然拽住他的手。

前面的两条路,左边幽静右边热闹。

宋然记得,当时他们分头去找那只瘸腿的小狗。

他在烈日下找了很久没有找到,直到晚上程成才联系他。

再见面时,程成的身边,多了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这是林溪。"

程成高兴的给满身臭汗的宋然介绍道。

"是林溪找到了那只狗,我们就一起送到了宠物医院。"

"对啦!"

程成把宋然拉到无人处,低声叮嘱道:"我给林溪说狗是你撞的,你帮兄弟我顶一次罪!"

那时,宋然这么想的来着?

他想,要是走左边那条路的,是他该多好。

……

"这一次我走左边!"

宋然拉住程成,眼神坚定的对他道。

"好、好……"

程成有些无措,看着宋然快步走向左边幽静的小道。

他总觉得今天的宋然,有些不太一样。

宋然越走越快,年轻的身体健康又有活力。

他曾怀着阴暗的心思,一次次不着痕迹的向程成打听着林溪的事情。

包括他们的相遇。

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程成说,当时林溪就蹲在一棵开得极美的白玉兰树下。

又怕血又怕狗,却还笨拙的蹲着,哄着腿受伤的小狗。

果然,宋然在那树下看见了那个姑娘。

他缓步走上前去。

他在想,怎么跟她打招呼,留个好印象。

怎么厚着脸皮,找她要电话号码。

怎么送她喜欢的雏菊。

让她别乱节食减肥,不然老胃疼。

他学了很多吃不胖的菜式,可以给她做的。

他曾走过很多地方,可以和她一起去看那些美丽的风景。

还有让她每年,不,三个月就体检一次。

啊,还要阻止下个月,她父母出车祸的那次旅行。

她应该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而不是只有一个小熊玩偶。

宋然想了很多,走到近前。

蹲在光里的姑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树上的白玉兰花,掉了一瓣在她的肩上。

突然望进她的眼眸,宋然鼻子一酸,脑海一片空白。

还是他妈这么没出息。

宋然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看我蹲着?"

斑驳的光影在林溪的眸子中流转,她问道。

见宋然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拉我起来!"

宋然愣愣的伸手来,林溪把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手心里。

站起来后,她微微扬起下巴:"我不敢摸狗,你抱上,我们去宠物医院。"

"好,林大小姐。"

宋然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他突然想到,他们才第一次见,不该这样叫她。

慌乱回头找补,却看见林溪正歪着头看他。

手指头还捏在他的掌心里。

嘴里念出两个音节:"蠢货。"

又挨骂了。

宋然却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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