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三年大旱,我十两银子卖了身,二十年后又万两银子卖了命

猫猫小说盒子 2024-12-18 12:06:36

苍白头发的老母亲了,旋即笑开。

那老脸上皱纹倏地就展开了。

她抬起手,裂了好几道口子的大掌摸了摸我的头,一如小时候。

"小怜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花完了娘跟你哥哥弟弟再挣啊!"

到底是没忍住,我的眼圈红了。

这么多年了。

娘还是没变!

她还是很疼我,跟十年前提着扫把赶张婶的她一模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

她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和斑点,手也粗了许多,背也佝偻了。

唯有目光,一如既往。

我吸了吸鼻子,缓缓点了点头:"嗯,娘,那我先收着。"

见我将碎银子收好,母亲当下便松了口气。"小怜啊,娘,娘想给你梳个头,可以不?"

我愣怔片刻,就瞧着她从包袱里摸出一根有些老旧的竹簪子来。

见我盯着,她有些讪讪着。

"这是你爹给你做的簪子。"

女子十五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髻散下,又被轻柔的梳起。

老旧的木簪子缓缓穿过。

那些青丝像是过去的十年时光,一点点被母亲拾起,爱护着。

她说:"小怜啊,你要是不想,以后咱就不嫁人啊,你跟娘一道在家,成么?"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仿佛我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声音大一点就会裂开。

我迟疑不答。

她抿了抿唇:"要,要不我们全家都搬走?成么?"

"娘听你的,找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缓缓低头。

12岁进怡红院到15岁梳笼。

其实满打满算我在怡红院也不过三年的时光。

可三年的时光,看过听过许多。

怡红院曾经有个头牌姑娘,三十岁为自己赎身,回了老家。

初时她的兄弟姐妹也都是欢迎的。

等那些年积攒的钱财珠宝都被收刮了,立马被卖给了老鳏夫。

那老鳏夫也不珍惜,因着她曾是勾栏里出来的。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抹红唇万人尝,特别没面儿,于是沉溺在赌场,输了,便让那姑娘继续老营生。

后头大概觉得这买卖来钱太慢,又把那姑娘去了青楼。

便是刻薄的妈妈提起这位来,也是一阵唏嘘。

她说:"那些家人跟勾栏里的恩客有啥区别?你花容月貌时,自然是疼惜的,捧在心尖上,有的不惜一掷千金,可等你容颜老去,恨不得一脚踹了,省的碍眼恶心。"

"自然,你的家人看中的不过是你积攒的那些钱财罢了。"

话说到这里,妈妈总会睨大家一眼。

"所以啊,妈妈让你们出这么多钱赎身,其实是在保护你们!"

人心实在难测。

唯有时间才能检验,而我……

需要冒险吗?

当年的我,敢于在夜里奔波好几里寻人牙子。

十年后的我,却胆小如鼠。

大概因着我一直没松口,回去的路上大哥和母亲都十分沉默。

洋州距离青州上千里。

我涂黑了脸,穿着破布衣裳,跟着他们餐风露宿,披星戴月。

一个月后总算到了熟悉的地界。

我,终于回来了!

6

父亲的坟头草很高,几乎都是飞蓬。我一点点的拔掉,听着边上母亲的碎碎念。

"老头啊,你地下有灵,一定要保护我们小怜以后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飞蓬带起了新鲜的泥土,我轻轻摇晃了下,将那泥土抖落,看着地面留下的坑里有蚯蚓翻滚着。

那年大旱初起,便是飞蓬这样曾经被视如野草的,也被我们全家收入背篓里。

那会儿的我们是欢乐的,还比划着谁拔得更多。

真是时移世易啊。

瞧,如今它又是杂草了,被弃置在边上。

等日头上来,烈日暴晒,便活不成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草出神,许久才陡然惊醒。深夜的山道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母亲和大哥也忙好奇扭过身。

旋即就是大喜。

"小怜,是弟弟!"

煤油灯的光在山里实在太微弱。

等走近了,我才看清穿着破烂的几个青年。

最小的那个,也不过那年的我那么高。

那是小弟。

他们到底年岁大了,已经不如小时候那般依恋我。

杵在那儿搓着手干笑。

只有小弟,呜呜呜着扑上来,一把抱住我。

"姐,对不起~"

我的身子僵了僵,还是下意识身后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在父亲的坟前跪下,大哥上了三柱香。

"爹,我把妹妹接回来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肯定不会让她被欺负!"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将三柱香插上,只低低说了几个字。"爹,我回来看您了!

母亲和大哥表情有些失望。

弟弟们却未有察觉,依次去上了香。

祭拜了父亲,我们便下了山。

大哥依旧推着板车带着母亲,转头瞧见小弟紧紧扯着我,安下心来。

院子还是当年的老样子,院墙破碎了好几处,都被石头和竹篾混着黄土补上了。

大哥将板车推进去,母亲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一间屋门。

"小怜啊,这是你的屋,就在娘边上,瞅瞅,缺啥娘给你买!"

小弟忙点头:"对呀姐,我现在也能挣钱了,我可以给你买!"

"姐,我也可以,我挣得比小弟多!"

"就是,小弟现在还是学徒,每个月只有十来文钱!"

"你们,十来文怎么了?也能买很多东西的。"

几人挣得面红耳赤的。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会儿大哥总会跟着爹娘一道儿下田干活。

家里喂鸡喂猪煮饭的活儿便落在我们这些小的身上。

瞧着弟弟们听话,每次我都会偷偷在灶头做些好吃的,有时候是贴点野菜饼子,有时候是去河里捞点鱼虾煮汤。

他们每回都能这般争抢。

大哥见我笑了,转身便打了水进来。

"小怜你洗漱一下,早点休息!"

母亲才如梦初醒:"对对对,小怜你这阵子赶路太累了,早点休息。"

我有些触动。

分明母亲这阵子因着颠簸,胃口都不好了,脸色也惨白地厉害。

可现在,她眼里只有我。

我实在是不该,居然怀疑他们的真心。

可便是如此,我更不应该留下。

天未亮。

我悄悄开了一道门缝。

刚要迈出去,差点踩着一人。

仔细一看,赫然是三弟。

7

三弟听到动静迷糊着睁眼,扭头瞧见我,嘿嘿笑了起来。

"姐,你醒啦?大哥让我看着你,不然你要偷偷跑了!"

我:"…"

三弟这傻子!

还跟小时候一般不会说谎。

找个借口都不会。

我气乐了,索性坐在门槛上问他:"那封信谁寄来的?在哪儿呢?"

"你们都不识字,请谁读的信?"

三弟挠挠头:"我不知道谁寄的,大哥说一个商人路过带来的,他识字,读的。"

"那读的时候村里人在吗?"

三弟摇头:"不在。"

我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村里或者镇上的人读的就好。

不然自己不在家,娘跟弟弟哥哥都得被指指点点。

可我也不能久留。

居发现我回来了,必然会来探听这些年的事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旦某个人生出了好奇心,即便洋州距离青州千里,即便我在怡红院统共也就两个恩客,依旧会被扒出来。

我问:"大哥是不是让你们轮流看着我?"

三弟讪讪笑了笑:"姐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

我叹了口气。

也只有你才觉得我聪明了。

在怡红院里,我可是天字一号的傻子!

我这母亲和弟弟哥哥着实是有几分无赖在身上的。

可不止日夜守着,我刚想着是不是不吃不喝逼迫他们,娘立马就进屋,也不说话,就是一阵泪。

以至于回家半月有余,我愣是胖了一圈。这日,院坝上来了邻居。

我一个不查被瞧见了,那邻居愣了下,当下便扯开了嗓子。

"哟,阿娟啊,这是你们家大丫吧?"

"啥时候回来的啊?"

我的心当下就是一紧。

然后就听我娘叹了口气:"前阵子回来的,她当年被卖去了大户人家里当奴婢,后头瞧着她年轻老实,收了当妾,可惜怀了孩子月份大了还流了,说是不能生,要卖掉,这不,我们得到消息赶去接了回来,这些年攒的三十两都了进去!

我有些震惊。

娘这是自个儿编的,还是那封信里写的?

可一抬头,就对上那妇人怜悯的目光,我忙又低头。

"小怜啊,你赶紧进屋吧,小产也得做月子的,不然身子好不了!"

我顺势点了点头进屋。

就听我娘叹气着:"我们家小怜太可怜了,那老爷真不是个东西!"

"指定是家宅乱得很,要是我们小怜真生下个男娃儿,我们家还用种田啊?就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哎,运道实在太差了!"

"现在小怜也不能生,身子还差,洗衣服都洗不了,怕是嫁也嫁不出去了。"

"我这些个儿子啊,都还没娶媳妇,你说说,这可咋办才好啊!"

那妇人跟着一阵安慰,只不过安慰没两句,就麻溜地走了。

我在屋里苦笑。

娘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

虽说人总是扒高踩低,可当你卖惨时,人只会说你惨,不会细究你说的惨是不是真的。

娘啊,可你要是这样说,怕是哥哥弟弟的婚事都要被耽误了!

谁家的好姑娘能容得下我这样一个姑子在家啊?

我把担忧跟娘说了,她当下横眉冷眼。"胡说!"

"谁家的好姑娘瞧着你这样的姑子不生怜悯之心啊?"

"要是没有,咱们林家也不敢高攀!"

8

娘说得极是。

我回老家的半年后,便有媒婆上门来提亲了。

给我三弟提的。

那憨傻的,直接一句:"我大哥还没成亲呢,给我提啥亲?我不结,结婚还得花好些彩礼,我没钱!"

气的我娘提起烧火棍追着打了二里地。

最后在我们逼迫下,三弟不情不愿地结了婚。

他媳妇儿是镇上木匠家的女儿,三弟在木匠家当了五年学徒,如今学成了还在木匠家做活,人老实地过分,但凡有个外来的活计,挣了钱都给他师父说,该分多少,从不贪墨,木匠和他女儿都十分喜欢他,之前问了他,他也是如此说,木匠无法,只得请了媒婆上门来。

彩礼是没有的,不过是打了两条猪腿送去了木匠家。

等结了婚,我才给弟媳递了个金镯子,示意她别声张。

她知道我是大户人家的妾,虽说是被赎回来的,可到底锦衣玉食了一阵日子,有些金镯子也是正常,也就没吱声。

隔年三弟媳给家里添丁时,大哥的姻缘也来了。

我在家里住了四年,家里便多了两个三个小侄子。

等着余下两个弟弟也结了婚,我悄悄跟娘说了,开始在家教侄子念书学字。

大嫂和弟媳有些吃惊。

"妹妹(姐姐)居然还会读书识字?"

我淡笑。

被厌弃的那五六年里,实在不知做什么才好,偷偷跟送钱的人表明了想读书,没想到那人真应允了,还特意为我聘了一位西席来。

那先生原本瞧着我年纪大,又是女的,有些不屑。

可到底那些年没啥事情可做,我便拼了命地学,大约真是勤能补拙,五六年的学习,虽说不至于文采斐然,可寻常的四书五经倒是滚瓜烂熟。

因着要读书学字,原本的老屋子便被推倒了重修。

对外我娘极力夸着三个儿媳懂事,拿出了不少体己钱来修屋子。

村里人暗地里笑话她刻薄媳妇,她也不管,依旧每日里笑嘻嘻的安排人修屋子。

回头跟我小声道:"娘这都多大岁数了?还在乎这些?你瞅瞅,我现在孙儿都有三个,个个瞧着都是聪明蛋子,儿媳妇也是孝顺的,儿子还个个都勤奋肯干,还有小怜你……你才是真的给我们家争脸,居然会识字!"

我于家中给侄子开了课。

初时有人登门,鄙夷至极。

"阿娟你真是抠门的很,想给孙子开蒙,去镇上给先生交束修啊,还让小怜来,小怜能认识几个字啊?"

给将整本《论语》给侄子念了下来,这才没了声儿。

再接着,村里便有人领着小儿上门求我教课。

我跟娘他们商量了下,让她跟里长说说,收是可以,但只试着上半个月,若是课上喜欢胡闹的,便要退了,除此之外,女娃儿也可一起听课。

我的课堂渐渐热闹了起来。

因着不收束脩,村里好些女娃儿干完农活都来了。

我娘说,女娃儿若是能读书识字,说亲的时候就能被高看几分。

她还说,我要有空,多教教她们《女则》。

我回以微笑: "娘,女则我也没学过啊!"

9

平静祥和的日子转眼便又过了五六年。我渐渐成了村里的女先生。

人人都尊敬我。

怡红院里的那些事儿好像都离我远去了。

甚至每当洗漱时摸到肚子,我也鲜少再想起那个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孩子。

可日子啊,总归是无常的。

年前一日,有马车驶入了村口,停在了院坝前。

我再度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人。

我娘惊呼:"咦?你,你是那个送信的人?"

真巧!

我有些释然。

旋即微微福身行礼:"周管家,许久未见了。"

当年赠我银票,提醒我如何对付怡红院的妈妈,又特意千里迢迢来我这老家,提醒家人来接我,我欠周管家良多。

又或者是……

我看了看门口,马车里的人,是他吗?旋即又自嘲。

多大的脸啊!

周管家冲着众人笑了笑,又看向我:"能否移步说话?"

我自然是应允的。

有些事情,即便又一个十年即将过去,我依旧想追寻答案。

那一年,如此普通的我,为何会入了他的青眼?

又为什么,生了孩子之后他便厌弃了我。

总要有了答案,才能真的跟过去割舍。

显然,答案是残酷的。

河边,周管家将一位富贵的妇人从马车上缓缓扶下。

我扫视一圈,发现村里许多人都在远处围观着,他们议论纷纷。

我微微惊讶,回过神后还是缓缓福了福身。

"我是俊儿的母亲。"

即便有了猜测,当听到她的身份,我还是微微有些吃惊。

所以,这是来棒打鸳鸯了吗?

不!

他都厌弃我十几年了,哪里来的鸳鸯?

我听到自己近乎沙哑的声音。

"奴婢见过老夫人!"

那妇人浅笑了下:"若是我那儿媳如你这般安分守己,当年我便不用这般千里迢迢将你送回来了!

见我疑惑,她苦笑了下。

"那年我听闻俊儿包下了怡红院的风尘女子,甚为震惊,当下便派人去了小院,令我意外的是,我那贴身丫鬟回来却说,你居然在院子里种菜。"

我没吱声,只抿了抿唇。

"我那会儿便知,你与勾栏里那些只会谄媚逢迎的人不一样。"

"后来我便让人去怡红院调查了一下你的身世,发现了你未曾出的家书。

我的心一紧,旋即又释然。

是啊,不然他们如何能顺利找到我这老家,寻到我母亲和哥哥?

妇人转身:"林小怜,当年俊儿娶妻,我恐怕我那儿媳妇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只得将你安排回距离洋州千里之外的青州。我以为一切是最好的安排,可焕儿,他如今已十六了,也不知是谁在他耳边吹了风,非要来寻你!"

焕儿?

是,我那被抱走的孩子吗?

我内心一紧。

就听妇人缓缓开口:"焕儿自小便聪颖,六岁开蒙,十岁便为童生,十三已经是秀才,如今十六,眼见着便要参加会试成为举人,我……"

她深吸了口气。

"我不能让他寻到你!"

"纵然你如今已经是女先生,可俊儿那些酒肉朋友都知晓你。"

见我微微皱眉,她解释:"当年他之所以看上你,全因他们在酒楼的一场赌局。"

"赌,赌局?"

我身子微颤。

旋即苦笑。

是啊!

我既不是倾国倾城,又无出色才艺。

如何能让他在怡红院一眼便看中我?

原来,曾经的幸运,不过是一场赌局么?

妇人见我这般,又叹了口气,旋即看了眼周管家。

后者会意,低着头小声说着:"那日公子与五六好友相约惠丰楼,吃了好些酒,酒劲上头便赌了起来,恰好您打街边路过,跟在怡红院头牌身后,他们便以你作赌,输了,便要与你生个孩子。"

10

"荒唐!"

我笑了起来。

"怎会如此荒唐?"

居然拿生孩子作赌注?!

妇人叹了口气:"是啊,俊儿历来如此荒唐!"

她苦笑着:"可焕儿不一样。"

"林小怜。"

她认真的盯着我。

"父母之爱子,便为之计深远。"

"虽说焕儿你从未抚育过一日,可到底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说着她的眼神凌厉了起来。

猛地将裙摆拂开,跪了下去。

"便是你说我携恩求报也好,仗势欺人也罢。"

"林小怜,我的焕儿不能有个风尘女子的娘!"

"他至情至性,寻到你一定会将你带回去的。"

"我瞒不住你的身份,不能让你毁了他的前程。"

"试问:哪个举人能有个那样身份的娘?"

我的身子摇晃了下。

"所以,您这次来,是要我躲远点?"

"再次背井离乡?"

妇人摇头。

"不,我想请你赴死!"

"只有你死了,那孩子才会彻底死心。"

我愕然,许久才轻笑了声。

"凭什么?就为了一个不曾谋面的孩子?"

周管家将妇人扶了起来,小声道:"也可以为了您的母亲您的哥哥弟弟弟媳,还有侄子。"

我愕然看向他。

"你们敢?!!"

妇人叹气:"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自然是不会的。"

我抬头望着湛蓝的天。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妇人语气坚定:"为了焕儿,只有绝路。"

说着她又朝周管家看了眼,周管家从家丁手里接过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卷书画来。

"这是大少爷的笔墨,您且看看吧。"

我摆手,淡漠地看着妇人。

"其实,你不告诉我赌局的真相,或许更好。"

"你只需跟我说,有友人知道我的身份,让我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这样不是更好吗?"

妇人摇头:"他不配,让你为他赴死!"

我怔了怔,苦笑了起来。

"能让我过完年吗?"

妇人颔首:"可以,年后我们来接你上路。"

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可在村里却留下了谈资。

有好事的婶子来问我来人是谁,为何要跪下。

不得已,我只得编了谎言。

说那年孩子其实没死,如今孩子学有所成,想寻我回去,我即将母凭子贵,因舍不得家人,我年后才去享福。

母亲和哥哥都愕然。

我苦笑: "我没骗你们,我真的生过一个孩子。"

"他即将会试,过了就能成为举人。"

"我其实不大乐意去的,她说当年逼我离开那孩子憎恶她了,亲自来请我,孩子估摸着才能原谅她,还下跪求我。"

众人才恍然。

有人离去时,到底是没忍住嫉妒,说了声:"真是走了狗屎运啊,居然能母凭子贵!"

"可不嘛,有个举人老爷的外孙,老林家怕是要兴旺喽!"

母亲将我拉进了堂屋,仔细观察了我:"小怜,这是真的吗?"

我笑了。

"娘!那主家是好的,当年我赎身的钱都是他们拿的,花用了十来年,如今还剩下两千多两呢。"

生怕她不信,我拉着她回屋翻出了那些银票来。

这才叹了口气:"娘,您知道我那身份的,原本我想着回去怕也是不能登堂入室,只会困在孤僻的院子里,倒不如在村里教书呢,可她当年如此帮我,又给我下跪了,无论如何都要我回去,说是那孩子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有我去才能安心考试,我实在无法。"

怡红院里教的骗术到底是用在了家人身上。

谎话七分真三分假,便是母亲和哥哥也寻不出破绽来。

林家过了个红红火火的好年。

村里人知道我这女先生为了儿子要离开,纷纷惋惜。

年后离开前,我将银票留给了母亲他们。

来接我的周管家还奉上了一份万两银票,我忙提醒母亲他们财不露白,又笑着道:"娘,哥,弟弟,你们一定要让侄子侄女读书,等读出了出息,再去洋州寻我,可好?"

众人纷纷点头。

上了马车,我对上周管家的视线。

"那万两白银,算是我的卖命钱?"

周管家眼神躲闪。

"说吧,要我如何死?"

周管家抿唇:"洋州与悠州交界处有一青俊山,山峰陡峭!"

"我明白了!"

周管家的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老夫人想了许多折中的法子,想让您假死的,可大少爷实在太聪慧……"

"我懂!"

我叹了口气,重新摸出那些字画来,指尖一点点地摩着:"挺好的。"

二十年前,我为了家人卖了身。

二十年后,我为了家人又卖了命。

不过是宿命罢了!

我沉声:"周管家,我死后,这些字画请您交给他。"

戏得做全一些。

总不能让那未曾谋面的孩子因此荒废了学业。

这些天,我在这字画上写下了许多批注,也写下了期许,希望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自然,做这些也是为了让家人相信,我出事真的只是意外。

周管家却苦笑:"怕是不能了。"

我愕然看向他。

周管家扯起嘴角。

"如果我的死,能让周家出个进士,乃至状元,实在是一笔好买卖,不是么?"

我怔了怔。

这周管家怕是家生子了。

"周家是商贾之家,果然周管家您的账算的好!"

"谢夫人夸赞!"

======

三日后,马车在青俊山倾覆,滚落悬崖。

半月后,周青焕连同周家人一道在悬崖底发现了林小怜与周管家的尸体。

消息传至林家,全家悲恸。

半年后,周青焕中举。

隔年春,殿试金榜第二甲第12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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