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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苗秀萍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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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小姨六十六大寿，表姐与我妹妹都去替她祝寿。

我没功夫到场，因为这一天，正好是我们去准儿媳家下聘礼的日子，于是，我转了两千元给妹妹，让带给小姨。

我们老家有这个习俗，“六十六，吃女儿的肉。”

意思，父母六十六寿辰，女儿们要花一大笔钱给老人买衣买鞋买好吃的，随着日子的富有，现在还有人替老人买金银首饰等。

小姨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于是，外甥女们纷纷登场。

切蛋糕时，我与小姨开了视频，她的一段话，让我破了防，瞬间泪流满面。

她说：萍啊，你咋不来看看小姨呢？离的这么远，我又这种身体，看一次少一次了。

我避开镜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对她说：小姨，等我这阵子忙完的，我就去看你，把你接我家来过一阵子。

望着小姨苍老而病态的脸，我不禁感叹：我的小姨啊，她的命太苦了。

01

小姨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所以，全家对她十分疼爱。

我奶奶去世得早，由于父母忙于在队里挣工分养家，我与妹妹一断奶，就被送去外婆家。

这样，未婚的小姨，成了我们的守护神。

她经常是背上驮一个，手里牵一个哄着我们玩儿。

小姨只比我大十四岁，由于我们的到来，她过早扮演了小母亲的角色。

换尿布喂饭洗脸洗脚晚上哄睡，都成了她的事。

长久的陪伴，让我对小姨有了很强的依赖，以至于每次母亲来看我，或者接我回家，我都十分抗拒。

小姨二十二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男人，名叫董新华，那年我八岁。

这男人一看就像坏人，长得个子高挑贼眉鼠眼，可挡不住我小姨喜欢啊。

看到小姨与别的男人亲亲热热，我十分嫉妒，认为小姨再也不爱我了。

有一次，那男人用手去拉小姨，被我一眼看到，立刻箭一般冲出，把他撞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的举动，把大人们逗得直乐，可我笑不出来，我心里一片灰暗，只想哭。

虽然我才8岁，但我也知道，小姨就要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了。

一旦嫁给这个男人，就会去他家生活，我再见小姨一面就不容易。

小姨看我不开心，过来安慰我道：小萍，别难过，小姨会时常回家看你的，还会买好看的裙子给你穿。

对于这一点，小姨也的确做到了。

我每年开学的前夕，她都会买两条好看的裙子送给我与妹妹。

过年前，她会送来两双棉鞋。

她不会做针线活，她说是央求她的大姑姐做的。

一直到我上初中，小姨才中断送衣送鞋，因为，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她自顾不暇。

02

小姨结婚好几年，没有怀上孩子，这让她公婆十分嫌弃，连带那男人态度也开始发生了转变。

有一次，两人在地里薅草，因为怀孕的事，发生了争执。

吵着吵着，那男人口无遮拦骂起来：你就是中看不中用，要知道你不会下蛋，倒贴我也不娶。

小姨从小被一家人疼爱，哪里受过这个气？她反唇相讥：

还不知到底是谁没用呢，要不我们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那男人感觉受到了强烈的侮辱，一把把小姨摁倒，挥拳便揍。

这是小姨第一次挨打，她哪里受得了？跑回外婆家再也不肯回来。

男人也不去接她。

一个月后，小姨去了苏州打工。

年底，她回来向男人提出离婚，他家爽快答应。

他们巴不得小姨腾出窝好给别的女人呢。

搞笑的是，这男人后来又娶了两个老婆，仍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大家这才明白，不能生育的是他。

小姨离婚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在苏州认识我的小姨父封志伟。

封志伟是山东人，离过一次婚，身边有一个八岁的女儿。

他看小姨长相文静秀气手脚勤快性格温和，卯足劲追求。

我那傻乎乎的小姨，一开始还懂得拒绝，知道女人不能远嫁，可时间长了，终于被糖衣炮弹击中，答应了封志伟。

外婆一听说小姨要嫁给这么一个男人，而且这男人的家离得那么远，哭闹着死活不同意。

我母亲与大姨还有舅妈她们也劝，苦口婆心劝，可我小姨就是听不进去。

我那时已经十六岁，一听说小姨要嫁出去那么远，顿时感觉万箭穿心。

妹妹也是，她哭着说：姐，如果小姨跟了那男人，咱们就不容易看到她了，咱们要去阻止。

03

都说童年是美好的，是难忘的，我们童年的美好记忆，几乎都跟小姨有关，小姨对于我们，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所以，一想到小姨要远嫁，我的心就好像摘掉一块似的难受。

我答应了妹妹的提议，翘课跑去了外婆家。

一走进屋，好家伙，里面全是人，无一例外都是做小姨思想工作的。

我拉着妹妹直接来到小姨跟前噗通跪下，声俱泪下央求她别跑去山东。

看见我们哭，小姨也哭了，一屋子人都眼眶潮湿，抽抽搭搭声此起彼伏。

只可惜，有时候亲情跟爱情相比，真的是不堪一击。

即使我们共同努力，也没有把小姨拉回头，她还是跟随封志伟跑去了山东。

去山东第二年，小姨生下表弟封恩平。

外婆与我母亲还有大舅妈，拎着老母鸡鸡蛋与馓子，代表一家人去探月子，回来后，外婆哭得泪人一样，她说：

我那小闺女傻啊，命苦哦，什么人不好嫁，要嫁给那种男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家居然还是土坯房子，屋顶还漏雨。

尤其那小女孩子，才十岁的人，那眼神中的怨毒，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我那傻闺女啊，以后有苦头吃呢，这可咋办哦。

果然，外婆一语成谶。

三年后，小姨一路哭着回到外婆家。

当众人看到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直到她噗通跪在外公外婆跟前，才认出来是小姨。

只见她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黄肌瘦。

她哭着说：爹，娘，哥，姐，我错了，悔不该不听你们话，如今让我受到这种惩罚。

外婆赶忙扶起来她，急问到底怎么了？

听了小姨的叙述，一家人差点肚子气炸。

04

自从小姨生下表弟封恩平，一家子对他宠爱有加，这勾起来她继女的熊熊妒火。

才九岁的农村小女孩，心计居然如此多。

有一次她趁小姨不注意，把熟睡的表弟抱着藏到床底下。

一家人找半天，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孩子被坏人偷走了呢，直到床底下传来哭声，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搞，孩子受凉，高烧到41°，去医院花了一大笔钱。

全家人不明所以，都责怪小姨不会带孩子，骂她是si人。

还有一次，表弟突然掉进了屋后的池塘，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才幸免于难。

众人又把错归咎于小姨，骂她一点用也没，孩子从床上爬到屋后她也不知道。

小姨百口莫辩，她怀疑是继女干的，可谁也不信，还骂她这后妈心毒，栽赃陷害继女。

这小女孩及时装无辜，哇哇大哭，趁机告诉大人，小姨暗地里经常打骂她。

小姨的公婆与封志伟气得哇哇叫，要立刻把小姨赶出去。

那女孩偷偷得意的瞟了小姨一眼，把小姨气得差点吐血，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为了防止她再使坏，小姨寸步不离守着表弟。

表弟三岁了，会到处跑到处玩了。

这孩子长得也好看，虎头虎脑的，大眼玲珑的，一家人把他当做了命根子。

小姨更是不敢撒手，日夜不错眼珠看着。

可是，百密仍然会有一疏。

某一天中午，小姨在厨房做饭，只是一眨眼功夫，表弟又不见了，吓得她当时就哭喊起来。

一家人又开始疯狂的找，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房子墙根发现晕过去的他。

等孩子醒来，怎么问他，他也说不出任何线索。

众人闻到孩子嘴里一股药味，吓得赶忙把他送去医院灌肠。

小姨突然想起来，当时看到继女进院子，肯定是她使的坏。

她说出自己的疑虑，可是，谁也不肯相信她的话，一致骂她是推卸责任陷害继女。

表弟出院后，她公婆直接把大孙子抱回自己屋子，不允许小姨沾边。

小姨气得神经失常，把继女逮住狠狠揍了一顿。

这丫头立刻哭着跑去告状，说小姨要把她sha了。

她公婆与封志伟吓得胆颤心惊，遂把小姨打了一顿，连夜撵走。

小姨身上没什么钱，一路扒车乞讨才回到老家。

听完小姨的哭诉，全家气愤填膺，大舅当机立断说：

小妹，明天我们全去山东帮你讨回公道，但是这个婚你必须离，知道不？

小姨哭着点头。

就这样，第二天，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跋涉千里去了封志伟家。

看到黑压压一群人进门，封志伟一家顿时木雕泥塑一般。

大舅二话不说，揪出来那个继女让她说出实情。

毕竟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她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所有罪状。

小姨的公婆与封志伟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连忙认错，封志伟跪求小姨回来。

可是，小姨铁了心要离婚。

最终，离婚成功，小姨带着表弟封恩平回到了外婆家。

回到老家的小姨与表弟，得到了所有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感恩小姨小时候对我的好，参加工作以后，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就替她买了一台电视机。

这样一来，她就不至于太孤单了。

那时外公外婆都去世，老房子就给了小姨与表弟。

小姨再也不肯嫁人，她说她就守着表弟过一辈子。

表弟读书的费用，我们几家全承担了过来，一直培养他到大学毕业，最后在别的城市结婚生子。

我后来嫁去了外地，但也没有忘记小姨，每个中秋节与春节，我都赶回老家看望她，买点她喜欢吃的，买点她喜欢用的。

只要看到我来，小姨就喜笑颜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一如小时候抱我入怀。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老一辈的人一个个去了天国，我父母，大姨大姨父，大舅大舅妈……，小舅现在身体也不好。

这样的离去，让小姨心情越来沉重，有一次，她在刷锅时突然晕倒，幸亏小舅妈过来拿东西发现。

送去医院，小姨被诊断得了脑梗，造成半身不遂，以后的岁月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听到这个噩耗，我泪流满面，我的小姨啊，这辈子太苦了，命运为啥对她如此不公呢？

小姨的医药费也是我们几个小辈承担的，表弟那时才结婚，手里没钱。

后来大家商量了一下，出钱雇了一个护工长期照顾小姨，防止她再出意外，我们只要谁有空，就尽量回去多陪伴小姨。

我离家最远，最是力不从心。

可小姨最惦记我，因为只有我她带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

每次只要我不在场，她就念叨：萍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这次她六十六寿辰，我又缺席，心里感觉挺对不住她，特别小姨说见一次面少一次，我听了内心分外难受，感叹生命的盛衰枯荣。

我暗暗下决心，等我忙过儿子的婚事，我一定把她接来我身边照顾，随便她住到哪一天。

唯有这样做，我以后才不会遗憾，我的人生才感觉圆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