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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周丽雯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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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十一个月时，我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贵州女人替我带他。

如今儿子32岁了，想起来这桩事，我仍然懊悔不已，心中充满了愧疚。

01

1992年，我不听父母劝阻，远嫁去了山西，公婆家很穷，穷的有时候吃不上白米饭。

儿子两个月时，父母总归还是舍不得我受苦，把我们一家三口喊回了苏南发展。

母亲替我带儿子，父亲托人把我与老公弄进了五十里外的白水泥厂上班。

我们夫妻俩在附近村子租了一间民房住下，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打工生涯。

当时白水泥行情还不错，厂里效益也高，每个月的工资都能按时发出。

眼看着存款数目越来越多，我十分欣慰，想着多做几年，就可以回山西盖一栋楼房了。

可是好景不长，儿子十一个月时，弟媳妇生下小侄女，这就意味着我妈不能替我带儿子了，这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我只能把孩子带回身边，花钱请一个人替我看护。

经过村里人的介绍，我找到了一个老妈妈，她是贵州人，女儿嫁在村子里，有一个外孙已经六岁。

双方谈妥了价格，一个月120元，上班前我把儿子送去她处，我五点下班再接回来，星期天不要她带。

老妈妈个子很高，慈眉善目，一见我儿子就喜欢。

几个月后，这祖孙两人形影不离，相处的很融洽。

老妈妈告诉我：宝宝可有趣了，只要我午睡一醒，他立刻就知道把我的鞋子替我穿上，不给他穿就不给我下床，全家人那么多鞋子，他从来不会拿错。

只要我一上厕所，他会赶紧拿几张纸递过来。

只要我坐上饭桌，他立刻抽一双筷子给我，别人问他要，他就是不给。

老妈妈一边夸，脸上笑意盈盈，十分自豪的样子。

作为母亲，看到她喜欢儿子，我心里自然是分外欣慰的，起码儿子背地里不受罪。

老妈妈是真心心疼我儿子，她自己也有亲外孙，可她就是不喜欢，她说：

宝宝长得好看，大眼睛高鼻梁，对我也贴心，不像我那外孙子，长得不好看，还老撵我走，唉。

我听了，心酸不已，是啊，老妈妈住女儿家，哪里是长久之计啊。

她女儿对她倒是不错，可她的女婿不行，每天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十吊钱。

我让她白天上我家来，老人知趣，不肯来，说害怕我老公嫌弃她。

02

一来二去，儿子转眼两周岁了，两条小腿走路也利索了不少，一个不注意，他就能跑出去很远。

老妈妈家门口就是一条很深的河，她害怕出意外，每天用一个布兜子把儿子捆在背后背着，只有吃饭与睡觉才把他放下。

儿子得不到自由，在她背上哇啦哇啦大哭，我看了心疼，对老妈妈说：

孩子大了要活动，不能老这么勒着他，我明天拿一根麻绳来，如果你有事，就把他系住，这样就安全了。

老妈妈点头同意。

第二天我就拿了一根长长的麻绳，一端扣在儿子腰上，一端扣在桌腿上。

我可怜的儿子，4岁以前腰间一直扣着绳子，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想去哪里都不行，经常把他急得鬼哭狼嚎。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要上班挣钱，我要努力改善生活，只能委屈他了。

谁叫我当初不长心，谁叫我被人几句好话一哄就嫁去那个穷地方？如今，不但害自己受苦，也害得儿子跟着我受罪。

有时候我没地方撒气，就找茬跟老公吵架，但凡他有能力，小小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可怜？

每次我下班去接他，他就像一只小燕子一样往我怀里飞，他知道，我来了，他就能得自由了，就能到处撒欢跑了。

老妈妈歉意说：小雯啊，真是对不起，每天用绳子把宝宝扣着，我看着也心疼。

可是没办法啊，门口就是水，孩子跑得也快，我生怕出意外，即使带他睡午觉，我都不敢合眼，生怕他偷偷跑出去。

我说：阿姨，我不怪你，一根绳子能保他安全，我上班也安心，等到他大一点，懂事了，就好了。

可千防万防，有一次还是出了纰漏。

那天，老妈妈去屋后整理稻草堆，她怕儿子跟去把身上弄得痒痒，就把他往桌腿上一扣。

二十分钟过后她回来，发现我儿子不见了，绳子扔在地下。

吓得她魂飞魄散，跑到河边一看，儿子小小的身躯正在水里扑腾，她外孙子站在河边呆呆看着。

她跳进去把儿子抱了上来，幸亏掉进去的时间不长，只喝了几口水。

回到家中一问，原来是她外孙把绳子解开带他去了河边玩水。

毫无疑问，那孩子被一顿打得要死。

我回来听说后，更是后怕得要死，坚决让老妈妈带着儿子白天去我家。

经过这桩事，她不再坚持，同意了我的要求。

我租的地方离那条河很远，儿子不用再系绳。

03

儿子四岁时，水泥厂倒闭，我与老公同时失业。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公婆来信喊我们回去。

我与老公商量，决定还是回他的老家寻求发展。

我父母虽然想帮助我们，可我那个弟媳妇不是善茬。

有时我们回家，我妈对我儿子好一点，她就不高兴，骂我妈重男轻女。

因为她生的是女儿。

我要是在娘家歇一夜，她也不开心，出出进进冷着脸。

为了不让父母作难，我只能回婆家受苦，自己选择的路，能怨谁？又干嘛要害娘家不和？

听说我们准备回山西，老妈妈哭得稀里哗啦，她舍不得我儿子。

儿子11个月她就帮着带，三年的时间，祖孙俩早产生了深厚感情。

我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可是生活所迫，我们不得不分离。

临走的那天，我把行李往拖拉机上放，老妈妈始终抱着儿子不撒手，一会儿亲一口一会儿亲一口，脸上全是泪水。

等我把儿子抱过来，老妈妈眼泪汪汪问：

小雯，你们还会回来吗？你们什么时候回娘家？如果回来的话，一定不要忘记过来看看我啊。

我点头承诺：只要我回来，我第一时间就会带着宝宝来看望你。

一边说着，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两地相距2000多里路，哪里能说回来就回来啊，这么一分别，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相见呢！

才四岁的儿子，可能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突然挣出我的怀抱往老妈妈怀里扑，哭着喊：

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老妈妈一把抱住，瞬间眼泪又爬满了脸。

等到我们走远，老人还站在门口瞭望，频频挥着手。

这世上最令人断肠的，就是这生离死别了，那种疼痛，真能令人精神幻灭。

04

回到山西，老公去了北京打工，我在家里找了一个班上。

第二年的国庆节，妹妹结婚，我们一家回去喝喜酒。

我特意提早两天回去，一到娘家，马不停蹄带着儿子去看望老妈妈。

想象着双方见面的欣喜与满足，我内心很是激动。

不但儿子想她，我也想她啊，整整相处了三年，怎么可能轻易忘怀？

来到老妈妈女儿家，全家人都在闲聊，唯独不见老人的身影。

看到我来，她女儿惊喜万分，赶忙拉过来儿子亲了又亲，我问：你妈人呢？怎么不见她？

她女儿脸色立刻一黯，叹了一口气说：

自从你们走后，我妈失魂落魄，每天流泪不止。

我知道她想宝宝，放不下宝宝，就想着重新找个孩子给她带，让她情感转移。

谁知，一连找了两个，她都不喜欢，说没有一个孩子能有宝宝好看乖巧。

今年春天，我妈病了，也可能是想宝宝想的，也可能岁数大了就要生病。

我哥得到消息，就来我家把她接去了贵州，回去之后，她还是时常叨念宝宝，硬要去你家看他。

可贵州离山西那么远，她身体也不好，哪里说去就能去的啊！

我听到这儿，心里万分难受，真想一下子带着儿子飞去贵州。

我问她女儿要了地址，道别后默默回到了娘家。

参加完妹妹的婚礼，老公着急去了北京继续打工，我想着，等明年抽个时间再去山西吧。

可生活很无奈，太多的事阻碍了我的行程。

其实说到底，还是手中不富裕，一家三口去一趟山西，得花费一大笔钱。

这一拖就是两年，中间我只寄了几次衣服与土特产给她，在儿子上小学前夕，我下定决心去一趟山西。

等到我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到她家，却被她大儿子告知，老人前一年去世了，说是胃部的毛病。

我们一听，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算算看老妈妈的年纪也才不过60岁，怎么人说没了就没了呢？

怎么很平常的分别，居然成了永别？

我带着儿子去她墓地祭奠了一番，在回去的路上，我久久沉默一语不发，心里懊恼万分。

早知道的话，我当时该不顾一切的过来一趟，让她看一眼儿子，这样的话，她走的还能安详一些。

可如今呢，补救都无门，她是白疼了我儿子一场了。

这桩事，一直是我的心病，三十年过去，我仍然时时想起，内疚得很。

希望真有来世吧，希望来世能把今生的所有遗憾都能弥补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