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岳走了!”电话里传出王强兄低沉的声音。“到哪里去了?”我不解地问。“他病故了。”王强不得不直接说出。我感到茫然,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这一天是2004年5月12日。23天前,吴奔星先生仙逝。当天下午,接到徐瑞岳兄的电话,将去南京奔丧云。“我陪你去如何?”我说。“不要了吧……”,他有点犹豫。
稍顷,他果然地说:“你不要去了,你已经退二线,不像当年那样方便,我代你吊唁吧!”接着他又说:“我最近身体不好,医生说不宜外出,但这是恩师的后事,我不能不去!”“也是,你是吴老师的掌门弟子,去好!”
我觉得他只是感冒或者劳累,便应声道。真没想到,这竟是永别,而且是这种方式。
1982年9月徐州师范学院首届硕士研究生合影,后排左起第四人即徐瑞岳。
徐瑞岳先生是我的大师兄,当年徐州师范学院招收首届硕士研究生,中文系录取7名,分作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汉语三个专业,编成一个班,他年龄最长,被推举为班长。
自然,班级活动不多,只是政治学习一类。但很快,瑞岳兄的长者之风,便使我对他产生了良好的印象。我习性散慢,不属于循规蹈矩那类。一次,瑞岳兄找我,开口便说:“老弟,我找你谈谈。”
我感到问题的严重。他接着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是师范类学生,为人师表是少不了的。”他没有举例说明,也未再提及这一话题,反倒说:“我们都是热爱文学的,文学不是生命之学吗,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七情六欲,人之常性。人生不可能没有枷锁,知道生命价值的人,正是尽可能解脱枷锁的人!”
瑞岳兄凭着他这一对生命真蒂的破解,不惑之年去报考研究生,在后半生努力起步行进在一个较高的人生层面。也正是他这种内在的修炼养成,使他风度翩翩,蕴藉倜傥,外表与内里相统一。
瑞岳兄博学多才。他是现代文学研究专家,其刘半农研究,举世闻名。他还有广泛的爱好,譬如,他有较高的艺术修养,演唱、指挥、表演都拿得出、上得去。后来,我到徐州市文化局做局长,每有重要艺术活动,总请他指导。每当这时,我总会说:“我这个文化局长应当由瑞岳兄来当!”一般,他笑而不答。
2019年12月28日江苏师范大学培养研究生40周年座谈会
有一次,在座者都是比较熟悉的文化界朋友,他说:“到也是,具体到一台歌舞,我就比你能说出其中的节骨。”
1988年徐州市举办首届艺术节,同时与中国电影报社一起征选全国十佳歌手,结果刘欢、郭峰、蒋大为、殷秀梅、骆玉笙、李双江、李谷一、陈力、何纪光、郑绪岚(以得票多少排列)入选,在徐州市体育馆举行颁奖演出晚会。
关于节目编排,我征求瑞岳兄的意见。他说:“时下歌分三类:民族、美声、通俗,分类标准不够统一,只能姑妄言之。节目要分层段,以均衡为宜,但如通俗一类,只可穿插,不能压轴。美声唱法,荡气回肠,但国人尤其是百姓,听多了也腻。民族歌曲,雅俗共赏,大众喜闻乐听,可作为重头。”
瑞岳兄虽然最终未去从政,但他的艺术意趣,用他的话说“一种‘歌剧情结’仍挥之不去,萦怀不释”(《中国现代民族歌剧论·后记》),使他一度选取民族歌剧课题研究,并有一部颇有影响的专著出版。
徐瑞岳《中国现代民族歌剧论》
瑞岳兄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特别是在人困难之时。我回徐州学习、工作迄今,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即其中大的困顿,也有二、三次,每次都曾得到他的帮助。在这几个小阶段,他是我座上常客。
但在我顺畅之日,却难见他的踪影。徐州市文化局在徐州会堂东侧办公时,他家住立达巷,百步之地,有时几个月难谋一面。他从不找我办事,难得张次口,也是举手之劳,无关宏旨。徐州市文化界的朋友,都知道徐老师端得住,有操守。
但也有例外。2001年4月,“吴奔星教授70年文学道路学术研讨会”拟在徐召开。时我已调任徐州教育学院院长有年,瑞岳兄到学校找我,见面便说:“吴敢弟,有一个活动你要赞助!”话用这种语气说出,这在徐瑞岳,还是第一次。
当他说清来意后,我当即表示个人同意,但要等院长办公会研究后再定。不久,会议如期召开,徐教院是主办单位之一。诸如此类,还有“江苏省现代文学学会年会暨江苏省纪念鲁迅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好像只此两端,再无他例。
1999年5月20日下午,徐州师范大学原校长邱鸣皋教授带领中文系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邓星雨、徐瑞岳、孙映逵、赵兴勤、朱宏恢、孙晨、王强,以及校科研处长魏崇新、中文系主任朱其训,来徐州教育学院座谈研究生导师聘请与委培事,晚即聚饮于教工食堂。
1999年5月20日下午合影于徐州教育学院,前排左起第三人即徐瑞岳。
2001年1月17日上午,在教院召开先师《王进珊选集》出版座谈会,选集编委、教院中文系主任王家伦,选集编委、教院九三学社支社主委蒋承德,选集编委、中国矿业大学社科系副编审胡正强,选集编委、徐州师范大学原校长邱鸣皋,选集编委、王进珊夫人唐采湘,民革徐州市委副主委、市政协文史委主任赵彭城,徐州师范大学副校长杨亦鸣,徐州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徐瑞岳、邓星雨、孙映逵、张仲谋、赵兴勤、陈洪、于盛庭、徐州日报原副总编辑孙敦修先后发言。
午即宴请于教院杏坛酒楼,我与邱鸣皋、邓星雨、徐瑞岳、孙映逵、赵兴勤、王强、赵彭城、孙敦修、陈树德同桌。
2001年4月28日吴奔星从事文学活动70年纪念会合影,前排左起第二人即徐瑞岳。
2001年4月28日8:30,去徐州师范大学敬文图书馆参加 “吴奔星教授70年文学道路学术研讨会”开幕式。
2001年4月28日上午“吴奔星教授70年文学道路学术研讨会”开幕式主席台,右起第一人即徐瑞岳。
徐瑞岳主持,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林非,江苏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王臻中,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何永康,徐州市政协副主席张建国,徐州教育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吴敢,徐州师范大学校长周明儒、吴奔星先后讲话。
2001年4月28日上午吴奔星在“吴奔星教授70年文学道路学术研讨会”开幕式上讲话
午即宴请与会人员于楚都酒楼,主桌为我和吴奔星、林非、王臻中、周明儒、孙玉石、何永康、陈漱渝、徐瑞岳、唐晋元。
2001年4月28日合影于徐州教育学院,后排左起第三人即徐瑞岳。
14:00,偕徐瑞岳、唐晋元陪来徐州参加“纪念鲁迅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的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吴奔星,林非,北京大学中文系原主任孙玉石,《文汇报》高级记者徐开垒,中国鲁迅研究会副会长、北京鲁迅博物馆副馆长陈漱渝,《鲁迅研究月刊》副主编王世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恩和来院参访。
2001年4月28日与吴奔星、徐瑞岳合影于徐州教育学院,左起依次为徐瑞岳、吴奔星、吴敢。
瑞岳兄的公子与犬子系徐州四中同学,升学考试那天,我们都在送考的家长队伍之中。他很有家庭责任心,格外重视对晚辈的教育,如今子女也各有出息。记得是2002年底,他们父子到我家中,为的是儿子女朋友工作一事。说明原委以后,他说:“老弟,这事可办则办,不可办则罢。”之后他再未提及此事,虽然他可能知道我也尽了努力。
2001年4月28日下午与吴奔星合影于徐州教育学院
同学加朋友,是瑞岳兄与我交往的全部关系。两人之间虽未必是无话不说,但也无什么秘密可言。我们都主张健康的人生应该丰富多彩,都觉得做人要重诚信、有情义。
2002年中秋,他约我到清心居品茗闲聊,说:“亲情、友情、爱情,孰轻孰重呢?可不可以这样表达:亲情无法少,友情不能少,爱情专一好?但不也有大义灭亲的吗?不也有割袍绝交的吗?不也有移情别恋的吗?我看最纯正的还是爱情,真正的爱是无私的,无私才是判断轻重的唯一标准。”
就是这次清谈,我说到今后十年的打算,拟写四部书:一是《戏曲文献学》,二是《戏曲格律学》,三是列传体小说,四是自传性评论,并且准备依次着手。
《戏曲格律文献研究》
他听后沉吟半晌,说:“把后两者提前,尤其是小说,要首先写。这两部都是创作,人太老,无激情,无激情便不动人,何小说之有!年事高,少创意,无创意便不感人,何评论之有!另两部是研究,‘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留待今后快愉晚年吧!”
瑞岳兄一生都在学校度过,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后,任教于徐州二中;徐师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因此,学校便是他的家,他的事业,他的生命。
徐瑞岳《刘半农年谱》
而且,他一生都在师范类院校,读书、教书、写书,是他的全部。难怪有一次他说:“我从当学生,到做先生;从听人教书,到教人看书,不知老之将至。与学校打交道,与师生打交道,与书本打交道,不也是学校小社会、教学大天地吗?”
徐瑞岳《刘半农研究》
我收到的瑞岳师兄的大著有《刘半农年谱》《刘半农研究》《刘半农评传》《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纲》《中国现代民族歌剧论》《苦涩的果实》(与王强合著)。
徐瑞岳《刘半农评传》
徐瑞岳先生英年早逝,留下不少未竟的事业,也留下一些未尽的话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园缺,此事古难全。”人间虽有了结一词,世上无有了结之事,不了了之,正是一了百了。
徐瑞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纲》
载《徐州广播电视周报》2005年4月28日第A11版,又载《徐州师范大学报 》2005年4月20日第4版。
2023年9月18日修订于彭城病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