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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父亲和九个哥哥的棺椁被抬回上京的那日。
萧虹玉束起了三千青丝,穿上哥哥的盔甲,翻出尘封五载的红缨枪进宫面圣。
“陛下,臣女想好了,要女扮男装,出征边塞,以报国仇家恨!”
皇帝闻言,满眼欣慰。
“虹玉,将军府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女儿,朕如何忍心让你出征。再者,太子对你用情至深,若你离开,他定不会允许。”
萧虹玉听他提到夫君太子裴元湛,眼睫微垂。
“臣女会留下一封和离书,假死离开,隐姓埋名永留边塞,誓死不回朝。”
皇帝没想到她这么决绝,点点头:“好,不愧是萧卿的女儿!”
“朕给你七日时间祭奠父兄,七日后,世界上再无萧虹玉,再无太子妃,只有萧将军!”
萧虹玉跪地一拜。
“臣女谨遵圣旨。”
回到东宫时已是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萧虹玉脱下盔甲,十分珍重地将它收进箱笼之中。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声音。
紧接着,身穿四爪蟒袍、芝兰玉树的太子裴元湛走了进来。
他一脸关切:“虹玉,我方才去将军府祭奠,没有看到你,原来你是先回来了。”
听到这话,萧虹玉明白裴元湛都不知道自己进宫面圣的事。
她脸色苍白,苦涩一笑。
裴元湛现在一心扑在郡主秦湘云身上,又怎会注意自己?
三个月前,匈奴违背盟约,屠戮了大燕边境的百姓。
紧接着,一年前被送去和亲的郡主秦湘云被匈奴首领丢在城门下。
从那以后,裴元湛就变了。
此刻,见萧虹玉沉默,他不禁宽慰。
“明日我们再一起回将军府,万事有我,你不要太伤心。”
说完,裴元湛便绕到屏风后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殊不知,一只秀春囊从挂着的衣袍里掉了出来。
萧虹玉走过去捡起那只绣满春宫图的香囊,上面还有一行小字。
“湘云于花前月下赠情郎。”
打开香囊,里面除了装满对男欢女爱有作用的香料外,还塞满了各种小笺。
萧虹玉随便展开一张,秦湘云对裴元湛赤裸裸的勾引之语跃然纸上。
“太子表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湘云想您、念您。”
“裴郎,若哪天我回到上京,你可愿意和我再续前缘,日夜欢好?”
拆得越多,秦湘云的话越不堪入目。
一共十六张信笺。
每一张上都写着日期,最久的已是一年之前,最近的就是昨天!
最后,萧虹玉看到两缕用红线缠绕的发丝。
还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长相守。”
萧虹玉看向屏风后裴元湛模糊的身影,满心苦涩。
裴元湛啊裴元湛,你和秦湘云是结发夫妻,那我和你又算什么呢?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出现三天前在书房看到的一幕。
三天前,萧虹玉收到父兄战死的消息。
她即刻便去找裴元湛。
透过虚掩的门却看到一向洁癖的裴元湛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向一边。
香肩半露的秦湘云亲密地贴着他的胸口。
动作间,一枚玉扳指从她的裙底滚落……
“太子表哥,您说湘云和虹玉嫂嫂,谁更会伺候您、讨您欢心?”
“自然是你,虹玉出身将门,不比你柔情似水。”
回忆起裴元湛说的话,萧虹玉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她自嘲着弯了弯嘴角,把整理好的秀春囊重新放回挂着的衣袍里。
没有再看裴元湛一眼,她径直去换了身素服,独自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挂满了白幡,灵堂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口棺材。
萧母一身麻衣,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
萧虹玉强忍悲痛,跪在地上一个一个狠狠磕头。
等到萧母面前,她早已眼眶通红。
“娘,对不起,今日我已向圣上请命,七日后就要和父亲、哥哥一样出征边塞了。”
萧虹玉满眼愧疚。
她知道现在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母亲肯定不愿意自己出征,陷入危险。
没想到萧母怔了一下,随后抚摸着萧虹玉的脊背。
“好孩子,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为国为家,娘支持你!”
第2章
整整一夜,萧虹玉都跪在棺材前给父兄守灵。
第二天一大早,裴元湛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给十个牌位上了香,他看向萧虹玉。
温声:“虹玉,我知道你失去亲人伤心,你现在没胃口,但人不能不吃东西,我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鸡丝粥,我扶你去吃一点吧。”
说着就要来扶萧虹玉。
萧虹玉跪了一夜,膝盖麻得厉害,起身时踉跄一下。
却看见裴元湛脖颈间被衣领掩盖的鲜艳吻痕。
她望着他眼底淡淡的乌青和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的餍足。
不敢置信昨天自己离开后,裴元湛竟然还和秦湘云欢爱了。
裴元湛浑然不觉。
萧虹玉苦涩一笑,想要伸手替裴元湛整理微皱的衣领。
而他下意识挡着退了一步。
好似意识到反应大了些,裴元湛连忙解释:“我昨夜起了疹子,怕传染给你。”
萧虹玉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神色平静:“原来如此。”
“嗯,我们去用早膳吧。”
说完,裴元湛牵起萧虹玉,向膳厅走去。
膳厅内。
裴元湛把食盒里面的鸡丝粥和小菜拿出来摆好,都是萧虹玉爱吃的。
萧虹玉想到以前裴元湛十指不沾阳春水,是高高在上的大燕太子。
却会为了自己向母亲学那道鸡丝粥。
还曾许诺说:“虹玉,我和你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骗你、负你。”
萧虹玉忍不住问:“元湛,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元湛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萧虹玉眼睫微垂,掩饰苦涩。
她轻声:“好,你记住,你说什么我都信。”
听着萧虹玉淡淡的语气,裴元湛有点心慌,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虹玉这一刻彻底心死。
……
更深夜静,将军府只剩灵堂点着烛火。
裴元湛推去朝堂之事,一直静静陪伴着萧虹玉。
只不过,他时不时蹙眉,心不在焉。
萧虹玉对他道:“你不必陪着我,回去休息吧。”
人在心不在,有何用?
裴元湛回过神,搂住萧虹玉的肩膀,侧头吻在她额间。
“你我是夫妻,岳父和兄长们更是为了大燕战死沙场,这些日我都会在将军府陪着你。”
萧虹玉往火盆里扔了一叠纸钱,没再说话。
而裴元湛犹豫了很久,再次开口。
“自从湘云回来后,京中的人一直对她议论纷纷,贵女们也将她排挤在外。她的丫鬟和我说她想要一件广袖流仙裙。”
“虹玉,我听说将军府有制作广袖流仙裙的技艺,可是真的?”
萧虹玉攥着纸钱的手一紧。
良久方道:“五年前,我确实跟一位嬷嬷学过制作广袖流仙裙。你很想要吗?”
裴元湛眼前浮现出秦湘云梨花带雨哀求自己,想要广袖流仙裙的画面。
内心动摇了。
“湘云是我的表妹,在匈奴又受了常人不能受的苦楚,所以我……”
萧虹玉还有什么不懂,打断他。
“好,我帮你制衣。”
她很快就会假死永远离开裴元湛,就当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
第3章
跪了一夜。
萧虹玉起身的时候,忽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东宫。
“恭喜太子,太子妃已有喜三月有余。”
太医把脉后,对裴元湛恭敬道。
听到这话,裴元湛高兴得险些失了分寸。
他大手一挥:“葛太医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如此喜事,孤要告诉父皇,昭告天下,与民同乐!”
不知何时苏醒的萧虹玉却出声制止。
“元湛,如今我还在服丧。”
裴元湛急忙握住萧虹玉微凉的手。
“对不起,虹玉,是我高兴坏了。”
萧虹玉摇摇头,脸色苍白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不说七天之后就要假死,和裴元湛和离,就说她马上要去的可是刀剑无眼的战场!
裴元湛小心翼翼搂住她:“虹玉,你我成婚三年,终于有了骨肉,我希望它是个女孩,像你最好,当然男孩也好,我们父子俩保护你,归根结底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看着他这幅样子,萧虹玉有点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盼望有个孩子,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
但现在裴元湛背叛了自己,匈奴还在边境侵扰百姓……
萧虹玉的手放在小腹上,没有一点初为人母的喜悦。
因为怀孕,裴元湛把萧虹玉接回了东宫住,还命最好的太医看护。
他还连夜进宫,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帝,带回来一连串赏赐。
殊不知萧虹玉每次都会把安胎药倒进盆栽里,根本无心要这个孩子。
……
翌日清晨。
萧虹玉正准备去将军府继续守灵,却听到假山那边有动静。
悄悄走过去,是裴元湛和秦湘云。
青天白日,露天席地,他们竟在欢好。
秦湘云搂着裴元湛脖颈:“太子表哥,我也想像虹玉嫂嫂那样怀你的孩子,你给我吧!”
裴元湛指腹落在她的脸上,目光复杂:“你不能有孕,若是有孕,也不能叫虹玉知晓。她那样刚烈的女子,绝不会和你共事一夫。”
萧虹玉攥紧了手。
原来裴元湛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要做。
当晚,萧虹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了父兄满身是血的样子……
惊醒时冷汗打湿中衣,萧虹玉没了睡意,便披着衣服起来走走。
打开门,却见秦湘云柔弱地跪在门口。
萧虹玉皱眉:“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秦湘云抬起泪眼:“虹玉嫂嫂,今天你都看见了对吗?那你可不可以把太子表哥让给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他,我在匈奴被折磨时想的都是表哥。”
“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表哥,但我和表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求求你,就算只是让我当个位分最低的妾室,我也愿意。”
萧虹玉听闻此话,眼底都是冷意。
“这件事你应该找太子,而不是我。”
秦湘云却拉住了她的手:“可表哥说了,你们是陛下赐婚,还是少年夫妻,除非你主动开口,否则他就会成为背信弃义之人!”
闻言,萧虹玉僵住了。
她自嘲一笑,原来如此!
“你放心吧,再过几日你就能如愿,无论是太子妃之位还是太子,我都不要了。”
说完,萧虹玉一点点扯开秦湘云的手。
彻底冷了眉眼:“更深露重,请回吧,郡主!”
转身回房后,萧虹玉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她看了一眼做流仙裙的布料,苦涩一笑。
却还是照着残破的古籍裁剪起来。
裴元湛,秦湘云。
这件广袖流仙裙就当是我最后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第4章
一夜无眠。
天光大亮时,裴元湛满脸喜气地回来。
“虹玉,我向父皇求了圣旨,等孩子出生,他就是大燕至高无上的皇太孙。”
“我和你百年之后,他就是大燕之主!”
闻言,萧虹玉神色平静,没有一丝喜悦。
而裴元湛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
一边捂暖她微凉的手,一边说着:“虹玉,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先去大江南北游历,陪你行侠仗义,玩够了,我们再回上京。”
萧虹玉静静听着裴元湛高谈阔论,却想自己只有三天就要离开了。
她和他,不会再有以后。
裴元湛在承恩殿陪了萧虹玉许久,直到傍晚才去处理政务。
目送他离开后,她独自回到将军府。
萧虹玉直奔父亲的书房。
她记得父亲在西北征战时带回来一颗秘药,可以令女子落胎。
但拿起那颗药时,萧虹玉犹豫了。
她微颤着指尖,迟迟没有将药服下。
或许这是母亲的本能。
萧虹玉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将那颗药紧攥掌心。
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一个母亲忍心舍弃自己的骨肉。
尽管它还那样小。
……
夜色苍茫,今日皇宫举行宴会,花萼相辉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裴元湛牵着萧虹玉盛装出席。
萧虹玉的掌心中还有那颗秘药,不曾服下。
郡主秦湘云早已落座,恰好同两人席位相对。
她席间几次三番暗送秋波,还站起身端着酒杯向裴元湛敬酒。
“太子表哥和虹玉嫂嫂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湘云敬你们。”
裴元湛蹙了蹙眉,按住萧虹玉拿酒杯的手。
“虹玉如今有了身孕,不宜饮酒,孤也答应过她滴酒不沾,失礼了。”
话音落下,秦湘云眼里涌现落寞和受伤。
裴元湛却好似没看见般,不为所动。
这时,萧虹玉旁边的尚书夫人搭起了话。
她声音小。
萧虹玉只能靠过去听。
“太子妃,这湘云郡主是对太子殿下有情吧?不过殿下真是爱您,根本不带理她的,不像我家大人,今日又纳了一房小妾,仔细数数,已是第十八房了。”
尚书夫人叹了口气:“男人总是把誓言说得感天动地,一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太子妃,我还是劝您一句,您这个位置不知多少姑娘盯着,您可要把太子抓得牢牢的。”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别说三妻四妾了,三宫六院也是必然的。”
闻言,萧虹玉却目光坚定。
“我是镇国将军萧旭的女儿,我的父母、九个兄长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我的夫君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不管他是平民还是太子,若哪天他背叛了我,我会毫不犹豫和他一纸和离,恩断义绝!”
尚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而萧虹玉已经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秦湘云的席位空了,裴元湛压低声音对萧虹玉说:“虹玉,我有事要先离开片刻,你在这里等孤。”
萧虹玉攥着落胎药的掌心微微颤抖。
“好。”
等裴元湛离开后,她也暂时离席。
一路跟至人迹罕至的偏殿,萧虹玉看见了裴元湛和秦湘云两个人。
裴元湛像下定决心般。
“湘云,孤此生挚爱只有虹玉,你和孤只能是兄妹,以后还是断了这关系吧!”
而秦湘云抱住他,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声音哽咽。
“表哥,你这话如果敢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就信你。”
秦湘云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她语气肯定:“你不看我,分明就是对我动了心!”
裴元湛犹豫一瞬,却还是激烈回吻。
干柴烈火,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最后又滚到一处。
萧虹玉脸色苍白,只觉小腹疼得厉害。
她失魂落魄走在漆黑的宫道上,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渐渐萦绕鼻尖。
萧虹玉看向罗裙。
只见鲜红的血如花一样在裙摆上绽开。
第5章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让萧虹玉直冒冷汗。
她苦笑,看着掌心里变成粉末的落胎药。
自己还没用,这个孩子却已经没了。
萧虹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强撑着回到东宫的。
漫长的疼痛之后,她虚弱地将染血的衣裙放进箱笼。
这一夜,裴元湛始终没有回来。
翌日,清晨。
裴元湛亲自提着几个包袱回来,里面都是一些孩子的东西。
望着躺在榻上苍白的萧虹玉,他满脸担忧:“虹玉,你怎么了?”
昨夜失去孩子的痛苦久久没有消散。
萧虹玉虚弱道:“昨夜宴会结束后,我等了你很久,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昨天你去哪了?”
裴元湛一怔。
慌张又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昨日父皇让李公公叫我去御书房了。”
萧虹玉看着他面色自若地撒谎,再说不出话。
裴元湛拿出买的东西。
“虹玉你看,我给我们的孩子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拨浪鼓、九连环、鲁班锁、陶响球……
各种各样,琳琅满目。
萧虹玉看着那些小玩意,自嘲一笑。
裴元湛啊裴元湛,你满心期待的孩子,在昨夜你和另一个女人颠鸾倒凤的时候就没了。
等你知道,你会后悔你做的一切吗?
沉默一会,萧虹玉看向裴元湛:“下午,我们去大悲寺上香祈福吧。”
她想去给父兄和孩子供奉长明灯,让他们能够早登极乐。
“好。”裴元湛答应。
看着他珍惜地把玩具收起来,萧虹玉不由问。
“元湛,你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裴元湛抿着唇笑起来,兴致冲冲。
“我们的孩子是皇太孙,大名肯定要按着字辈来,但我已想好乳名,叫阿珏。”
他解释:“珏者,相合之二玉,就像永远不分开的我们,是个好意头。”
“好,阿珏,真好听。”萧虹玉温柔一笑。
心底想的却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决。
……
下午,大悲寺。
供奉完长明灯后,裴元湛牵着萧虹玉走进大雄宝殿。
两个人跪在蒲团上虔诚拜了三拜。
看着萧虹玉恬静的侧脸,裴元湛有些好奇。
“虹玉,你许了什么愿?”
萧虹玉默了一瞬,回答道。
“一愿父兄早登极乐。”
“二愿边境百姓早日远离战乱之苦。”
“三愿你觅得良缘,子孙满堂。”
闻言,裴元湛笑了:“你这第三愿已经实现了。”
他握住她的手:“你和孩子不都在我身边吗?”
萧虹玉笑笑,没说话。
起身时,相熟的住持走过来:“两位贵人,老衲有一言相送。”
他双手合十:“得到的不一定是福,失去的不一定是祸。”
裴元湛和萧虹玉听到这话都怔住了。
裴元湛瞬间想到秦湘云,想到这三个月来背着萧虹玉做的错事。
而萧虹玉想到离去的父兄、孩子,和即将离开的自己。
只有两天了。
萧虹玉豁然开朗:“我佛慈悲,谢谢住持指点迷津。”
满腹心事的裴元湛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两个人走出大雄宝殿,却看到秦湘云站在菩提树下。
裴元湛瞬间慌乱。
秦湘云走过来,仿佛真是偶遇般寒暄。
“好巧啊,太子表哥和嫂嫂也来拜佛许愿,嫂嫂人那样好,佛祖肯定会让你愿望成真,不像我,我刚刚许了愿,佛却不肯应我。”
“是吗?”萧虹玉淡淡:“你许了什么愿,或许我和你太子表哥能帮你。”
秦湘云直勾勾看着裴元湛,微微一笑。
“我爱一人,那人也爱我,却因为有妻子,不能在一起。”
“我问佛,怎么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6章
“你怎知那人爱的是你,而不是他的妻子?又怎知谁和谁才是真正的有情人?”萧虹玉问。
秦湘云灿然一笑:“当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爱我,离不开我。”
闻言,萧虹玉看向裴元湛冷峻的侧脸。
裴元湛脸色难看至极。
“够了,虹玉说得对,佛不应你,只能说明你错了。”
紧接着,他看向萧虹玉:“虹玉,我方才在灯楼掉了东西,你先去马车等我。”
萧虹玉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秦湘云,又看着强装镇定的裴元湛,点点头。
“好,我等你。”
看着她走向马车,裴元湛阴沉着脸把秦湘云扯到禅房。
他语气严厉:“我说过,你我的事绝不能让虹玉知道,你跟到这来做什么?!”
秦湘云楚楚可怜:“太子表哥,我错什么了?你就是爱我,而且你要我一辈子遮遮掩掩,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吗?”
裴元湛软下声音:“孤不是这个意思,是现在虹玉刚有孕,不能受刺激。”
秦湘云柔弱无骨地攀上他脖颈,眼神充满暗示。
“你总是关心表嫂,我是要吃醋的,而且我这个月也没来月信。”
裴元湛脸色一变:“去找个嘴严的郎中看看,如果有了,孩子不能留!”
说完,他推开秦湘云,头也不回地离开。
马车里。
萧虹玉拿着绣绷,正在绣着衣裙袖缘。
见裴元湛进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给他看绣好的芍药花。
“元湛,你觉得给湘云的流仙裙绣芍药花怎么样?”
裴元湛眼底瞬间藏满了愧疚。
他握住萧虹玉的手:“你现在怀着孩子,就不要再为这件事劳心费神了。”
“答应了你的,我就一定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不也都会做到吗?”
萧虹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回。
裴元湛的心猛地一怔,他抬手抱住萧虹玉。
愧疚在此刻几乎将他吞没:“虹玉……”
萧虹玉被他抱着,脑海中不自觉想起曾经那个挚爱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轻声。
“好了,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她轻轻推开裴元湛,靠着小憩。
裴元湛怀里一空,看着睡着的萧虹玉,抬手想摸摸她的脸。
可女人不知道是察觉到了还是怎么的,避开了他的手。
这一刻。
裴元湛感觉她好像要离自己而去了。
……
夜晚,东宫。
烛光摇曳下,萧虹玉在赶制广袖流仙裙。
裴元湛便坐在一旁的书案前看书写字。
安静之下,承恩殿里只听得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裴元湛抬头看向萧虹玉。
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这不就是曾经期望的日子吗?
见她脸颊边垂落着一缕发,他不禁伸手,想要挽起。
萧虹玉又一次本能避开。
裴元湛一怔。
萧虹玉面不改色解释:“我绣得入迷了,以为你是捣乱。”
闻言,裴元湛点点头,显然是信了。
“那是以前,如今我怎会作弄你呢?”
萧虹玉没再说话,继续专注针线活。
一个时辰后,广袖流仙裙只差最后的缝制拼接。
萧虹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裴元湛放下书,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去榻上休息。
“元湛!”
当被压进柔软的床榻间,萧虹玉按住了裴元湛的肩膀。
“会伤了孩子。”
刹那间,裴元湛眼底情褪去,渐渐清醒。
他站起来,替萧虹玉盖好被子,沉声:“我不碰你,我今晚睡地上,守在你旁边。”
“嗯。”萧虹玉翻了个身,慢慢红了眼眶。
沉默许久,她轻声叫他:“元湛。”
“怎么了?”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第7章
闻言,裴元湛蹙眉,有些心慌。
“说什么傻话,你我还年轻,你怎么会死?”
裴元湛深情而认真:“如果等我们年老,你先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会跟着你一起死。”
听到这话的萧虹玉,眼底只有嘲讽。
两个人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话,直到裴元湛呼吸渐渐平稳。
萧虹玉自言自语。
“如果这次我战死沙场,你不要跟着我死,因为那会脏了我轮回的路。”
……
第二天一早。
裴元湛醒来时,就看到床榻上已经没有萧虹玉的身影。
他下意识起身寻找。
刚到外厅,只见萧虹玉正在将早膳摆盘。
她今日醒得早,便去小厨房亲手做了这一桌子。
简单的粟米粥和四碟小菜。
裴元湛走近,却见萧虹玉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色骑装。
他一时有些看呆了。
“虹玉,你怎么突然换上骑装了?”
“三年来我都是穿襦裙,腻了。”
萧虹玉说完,看向裴元湛。
“而且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策马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望月崖吧?”
裴元湛点头:“好。”
望月崖的景色是上京十大美景之一。
也是萧虹玉和裴元湛定情的地方。
今天重新走这条路,是重温、也是告别。
两个人都有意放慢了速度。
清风拂过。
裴元湛忽然想起去望月崖的这条路自己和萧虹玉走了十六年。
十六年前,父皇不喜欢他,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而彼时的萧家男子都去了战场,只留萧虹玉一个女子。
他们时常被皇族子弟欺负,每次都会逃到望月崖,相互安慰,一起看夜半的圆月。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十六年。
裴元湛和萧虹玉一起种下合欢树,对月定情。
又是一阵清风拂面。
裴元湛看着衣袂飘飘的萧虹玉,想起自己和秦湘云的事,忽然很后悔。
他刚想开口,萧虹玉却说。
“元湛,你记得以前站在这里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裴元湛低声:“记得,我希望等我登基后,可以让大燕海晏河清,山河无恙,而你站在我身边,我们携手看大燕千秋万代,昌明永世。”
这时,风卷着几朵合欢花飞过。
萧虹玉定定看着他,神情温柔:“元湛,以后你要做个好皇帝。”
闻言,裴元湛感到无比心慌。
他忽然感觉萧虹玉的面容变得朦胧,看不清、抓不住。
于是着急道:“那你呢?虹玉,你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妻子,成为帝王之尊的路很孤独,你会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对吧?”
萧虹玉看向远处。
“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海晏河清,山河无恙。
而此时,暗卫到了两人身前:“太子殿下,湘云郡主出事了!”
闻言,裴元湛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萧虹玉神色平静,大度道:“去吧。”
裴元湛攥紧缰绳。
“虹玉,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在院子里烤肉吃。”
“好。”萧虹玉点头。
当裴元湛策马要走时,萧虹玉却叫住了他。
“元湛,以前都是我看你走的,这一次你看我走吧。”
不知为何,这一刻裴元湛心慌得砰砰直跳。
可他还是答应:“好。”
话音落下,萧虹玉策马如风,没有回头。
裴元湛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山坡后,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但暗卫催促,他只能调转方向,往秦湘云那里去。
他不会知道。
此时的萧虹玉高高扬起了马鞭。
速度一次次加快。
风吹起她的发,吹走她两颊上闪动的泪。
萧虹玉知道,翻过那个山丘。
十六岁的裴元湛就在那里满心欢喜地等着她。
第8章
这一夜,裴元湛没有回来,萧虹玉独自睡下。
她做了个梦,梦见和裴元湛相识相知的十六年。
梦醒时泪流满面,仿佛是将过往彻底告别。
第二天早上,萧虹玉先是去了户部。
“虹玉,你真的要消掉你的所有信息吗?”户部尚书和萧虹玉的父亲是好友,如今得知她要消去户籍,永远离开上京,久久不敢置信。
萧虹玉点了点头:“嗯,麻烦叔父了,虹玉感激不尽。”
户部尚书让人拿来了朱砂笔,在萧家的户籍名字上面都画上了×。
萧虹玉和他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走出户部。
明日之后,她就要随军出征。
这个世界上,将再无萧虹玉,只有萧将军。
独自走在长安街上。
这里一如既往地热闹。
萧虹玉却一眼看到了人群中,执手相携的裴元湛和秦湘云。
她悄悄跟过去,只听裴元湛道。
“湘云,我和虹玉一起去了望月崖,我才发现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今日过后,我们必须断了。”
秦湘云顿时红了眼眶。
“太子表哥,我可以答应你,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完成三个心愿。”
闻言,裴元湛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第一个,我要你在这里亲我。”
裴元湛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殊不知,不远处,萧虹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吻结束,秦湘云握着裴元湛的手按上自己的小腹。
“今日分开后,我会打掉我们的孩子,所以第二个愿望,我要你答应我,把我们的孩子记进宗谱玉牒,你要记住,他是你的长子。”
裴元湛神情愧疚:“好,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秦湘云强扯出灿然一笑。
“第三个愿望,我要你今日都陪着,哪怕是晚上你也不能离开,你今日必须完整、一心一意地属于我。”
“只要过完今日,你就可以继续‘忠贞不渝’和萧虹玉在一起了。”
沉默许久,裴元湛最终还是点了头。
“现在,抱我回郡主府。”1
“好。”
裴元湛抱起秦湘云,往郡主府方向走去。
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好似即将被拆散的苦鸳鸯一般。
萧虹玉苦涩一笑,喃喃。
“裴元湛,秦湘云,你们何必弄得跟生离死别一般?明日我就要率军北上。”
“成全你们了。”
说完,她没再看二人一眼,往东宫走去。
是夜。
萧虹玉把那件只差缝合的广袖流仙裙收了尾。
她把流仙裙放在殿内最显眼的位置。
紧接着,萧虹玉从箱笼中拿出那套落胎时穿的衣裙。
她抚摸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心间泛起苦楚。
“孩儿,你是不是知道爹爹背叛了娘亲,是不是知道娘亲要去战场杀敌,所以才自己离开?对不起,若有来世,你再做娘亲的孩子,娘亲一定好好疼你、爱你……”
这时,一只憨态可掬的灰喜鹊顺着半开的窗钻了进来。
它绕着萧虹玉飞了两圈,最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感受到它的亲近,萧虹玉情不自禁地想。
万物有灵,这会不会是她逝去的孩子?
一人一鸟静静相处了一会,灰喜鹊又扑着翅膀飞出去了。
萧虹玉不禁追到窗边,看着它振翅飞向远方。
而它也颇有灵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萧虹玉泣不成声。
它来这一程,好似只是为了告诉她。
“娘亲,我听到了你的话,我不怪你,不要再伤心了。”
萧虹玉目送着灰喜鹊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她擦了擦泪,坐到书案前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和离书
她写:“愿夫君相离之后,前程似锦,再娶窈窕淑女……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二封是给裴元湛的话:“元湛,你和秦湘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如果你还记得成亲时对我的誓言,应该就会知道,我和你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这件广袖流仙裙就当做是我祝贺你和秦湘云喜结连理,百年好合的贺礼。”
“祝你们幸福。”
最后第三封写着:“那夜宫宴,我看见了你和秦湘云在偏殿颠鸾倒凤,你知道吗?元湛,衣裙上的血,就是我们的孩子,你曾经对他那么期待,可他就是那一夜没的,是你亲手杀死了他。”
墨迹干透后,萧虹玉将这三封信放在了落胎时穿的衣裙上。
紧接着,她拿出这些年裴元湛送的礼物。
双鱼玉佩、金镶玉手镯、凤冠、两人的画像……
这都是萧虹玉和裴元湛的回忆。
而现在,她不要他了,也不要这些回忆了。
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衣裙旁边,过去的所有回忆全部都留给裴元湛。
做完这些事,萧虹玉拿出红缨枪和盔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宫。
将军府。
“娘,我们这一战可能就是一去不回了。”
萧虹玉握住萧母的手:“您怕吗?”
她知道,母亲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如果自己此去战死沙场,留在上京的母亲绝对不会独活。
所以她必须把母亲带走。
一家人,总归是要在一起。
萧母回握住她的手,摇头。
“不怕,你爹爹、你的哥哥们都在天上守护着我们呢,我们不会有事。”
闻言,萧虹玉看向堂中的十个牌位。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跪下,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爹、哥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娘,保护好大燕的子民。”
说完,萧虹玉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最后一次给父兄上香烧纸后,她重新束起三千青丝,穿上父兄曾穿过的盔甲,一身男装拿起那杆擦得锃亮、泛着银光的红缨枪。
等黎明到来之时,萧虹玉带着母亲策马到了城外。
大军已然集结。
“参见萧十将军!”
众军跪拜。
从今往后,萧虹玉就是萧家第十个女儿郎!
她骑马走在大军的最前面。
而大军之后,赫然是两口黑棺!
第9章
两口黑棺压阵。
一口是萧虹玉给自己准备的,一口是她给母亲准备的。
此次奔赴战场杀敌,若不能胜,这两口黑棺,也会如父兄一样回到上京。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萧虹玉攥紧了缰绳,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上京城一眼。
那里已经没有她放不下的人了。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眼前危在旦夕的国家,只有陷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边塞百姓。
这一次,萧虹玉势必要率领大军将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
还边塞百姓和平。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萧虹玉抬头看向天,伸出掌心。
感受到一朵雪花在掌纹之间迅速消融,她笑了。
爹、哥哥,你们没完成的,就交给我去完成吧。
如果我有命活着回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再囿于情爱之间。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这是骠骑大将军给萧虹玉起名的初衷。
他希望,有一天束缚限制人才智的关卡砉然破毁,到那时候,人可以成为如玉通透温润的美人,手中的剑也能够吐出如虹的气势。
“驾!”
萧虹玉两腿一夹马肚,赤兔马如离弦之箭般奔向远方。
与此同时,郡主府。
秦湘云换上了一件透薄的纱衣。
她有意撩拨着裴元湛。5
“太子表哥,我们只有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肯再和我一起共赴欢愉?”
裴元湛大马金刀地坐着,微微蹙着眉。
他眼中毫无情欲:“湘云,我只是答应陪着你,并没有答应和你再做这档子事。”
而且不知为何,他现在有些心神不宁。
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离自己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秦湘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可她依旧努力卖弄着风情:“可是表哥不是喜欢湘云这样吗?”
沉默。
裴元湛此刻满脑子都是昨夜在望月崖的萧虹玉。
根本无心分神搭理秦湘云。
但一股奇香钻进鼻尖,裴元湛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不禁问道:“湘云,你房中点的是什么香?”
好像每次和秦湘云亲近时都会闻到这股奇异甜蜜的香气。
闻言,秦湘云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
今日是她太心急了,一时把依兰香的份量添多了。
她强装镇定,微微一笑:“表哥,这只是普通的香料而已,不值得你知道。”
可裴元湛怎会错过秦湘云怪异的表情。
他将秦湘云拂去一边,立马打开了紧闭的门窗。
瞬间,呼呼的北风将穿得单薄的秦湘云吹得瑟瑟发抖。
“太子表哥!”
秦湘云急忙披起外衣。
她不敢相信,以前呵护着自己的表哥现在竟然会冷心绝情至此。
丝毫不怜香惜玉此时相当于只穿着肚兜的自己!
裴元湛却没有理会秦湘云指责的眼神。
他眉眼阴沉:“湘云,你是不是对孤用了什么药,才让孤屡次对你动情?”
大燕储君,未来的皇帝可不是愚蠢的西北蛮子。
此刻,裴元湛智商回笼。
心猛地空了一拍,他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萧虹玉策马远去的背影。
“孤会找时间和你算账!”
扔下这句话,裴元湛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秦湘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恼地将房间里的东西乱砸一通。
冬风刮在脸上生疼。
裴元湛却顾不得这些。
当朝太子,狂奔得毫无形象,将风度抛之脑后。
回到承恩殿门前时,他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
不知为何,裴元湛此时竟害怕推开这扇门。
好似鼓足了勇气。
他猛地推开。
“嘎吱”一声,承恩殿内一切摆设如旧。
可不见萧虹玉。
裴元湛走进去,只看到那件广袖流仙裙和沾满血污的衣裙。
以及书案上的三封书信!
第10章
这一刻,裴元湛的心猛地泛起一阵刺痛。
他甚至不敢再走近。
萧虹玉呢?萧虹玉去了哪里?
为什么会留下这些东西?
裴元湛下意识在承恩殿内寻找着萧虹玉的身影。
垂落的床帐内,被褥整整齐齐。
后殿的竹林里没有练剑的萧虹玉。
合欢树旁,裴元湛亲手扎的秋千上没有翻阅着兵书的萧虹玉。
那口此时全是枯荷的池塘边,没有戴着斗笠说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萧虹玉。
几乎找遍了整个承恩殿,裴元湛都没有看见萧虹玉。
心,彻底慌了。
裴元湛走回书案前,拿起第一封信。
只是看到信封上的三个字时,他目眦欲裂。
——和离书!
萧虹玉怎么会给自己留下一封和离书?
可展开信纸,看到那熟悉的字迹。
裴元湛再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
这真的是萧虹玉留下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元湛喃喃着这句话。
他苦笑:“虹玉,离开你,我此生只怕再无欢喜!”
颤抖着手,裴元湛拆开第二封信。
“元湛,你和秦湘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如果你还记得成亲时对我的誓言,应该就会知道此去,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这件广袖流仙裙就当做是我祝贺你和秦湘云喜结连理,百年好合的贺礼。”
“祝你们幸福,我走了,勿念。”3
什么?什么!
萧虹玉竟然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湘云之间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任由他一错再错?
“成亲时的誓言……”裴元湛重复着这句话。
他耳边猛地响起萧虹玉的声音。
“元湛,如果你背叛了我,那么我一定会消失在你的世界,让你生生世世都找不到我!”
“不!”
裴元湛抱着信纸猛地跪了下去。
他红了眼眶:“不要,虹玉,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可他偏偏又想到萧虹玉文问自己“如果我哪天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找我吗?”的那夜。
难道那是萧虹玉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怎会愚钝如此?”
捶着胸口,裴元湛展开了第三封信。
至此,他的目光才看向那条沾着血污的衣裙。
他清楚地记得,这是那夜宫宴萧虹玉穿的。
可那哪里是什么血污?那竟是自己期盼的、自己和萧虹玉未出世的孩子!
“啊!”
这一刻,裴元湛内心全然崩溃。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逼走了自己最爱的人,害死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这时,平日里侍奉萧虹玉的贴身丫鬟春和走了进来。
裴元湛看到她好似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连忙站起来,抓住了春和的手臂:“太子妃呢?你家小姐呢?”
闻言,春和含着泪摇头。
“奴婢不知,小姐把承恩殿内所有宫人的卖身契交给了奴婢,说要奴婢交给那些侍奉过她的宫人,还给每个人发了二十两银子,让我们出去好好过日子。”
“奴婢来,是想给小姐磕头的!”
话音落下,裴元湛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虹玉把这些人以后的生活都想好了,分明是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可除了东宫,她会去哪呢?
电光火石之间,裴元湛想到一个地方。
将军府!那是萧虹玉原本的家啊!
可到将军府后,裴元湛的心彻底死了。
将军府内空空荡荡,除了灵位,什么都没剩下。
裴元湛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转身走向皇宫。
他要进宫面圣。
萧虹玉的离开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连昭阳长公主都不在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皇帝的安排!
皇帝刚下朝就看到了跪在甘露殿外的裴元湛。
他还没斥责太子没个太子的样子,今日竟然缺席早朝。
裴元湛先开口了。
他眼中全是红血丝:“父皇,虹玉呢?您把虹玉藏在哪里了?”
闻言,皇帝皱起眉头。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对朕说话的态度吗?”
裴元湛只是抬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皇帝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虹玉走了,离开上京了,你找不到她的。”
第11章
“您果然知道虹玉去了哪里。”
裴元湛顾不得什么天子之威,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
他眼中充满冷意:“虹玉是儿臣的太子妃,儿臣要把她找回来。”
说完,他便站起身,要向外走。
“放肆!”皇帝大喝一声。
他面露不快:“你找她?你去哪里找她?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裴元湛梗着脑袋站在原地。
一字一顿:“她是儿臣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是儿臣此生挚爱,无论去哪里,儿臣都要找到她,都会找到她。”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这个太子之位了吗?”皇帝眯起眼睛。
裴元湛苦笑:“父皇,你当年不也为了母后‘要美人不要江山’吗?如今儿臣只是效仿您罢了,儿臣此生绝不能没有虹玉。”
“而且您只有儿臣一个儿子了。”
“你在威胁朕?”皇帝冷冷。
裴元湛垂下眼:“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要虹玉。”
“好好。”皇帝不怒反笑:“我裴家竟然出了你这个大情种,只是你既然如此深爱,为何又要和湘云郡主牵牵扯扯、不清不楚?”
他阴沉脸色:“还拿朕和你相比,朕可不像你!朕和你母后之间一生没有欺瞒,哪怕登基后充盈后宫,也仅仅五人而已,还是你母后亲自选的。”
说完,皇帝召来侍卫。
“太子御前失仪,即刻起禁足东宫,十日内,非诏不得出!”
他看向裴元湛:“你好好反省一下,你有什么资格去追回萧虹玉?而且,身为太子,国之储君,竟然为一个女人冲昏头脑,你将大燕子民置于何处!”
话音落下,皇帝挥了挥手。
训练有素的侍卫便不顾裴元湛挣扎反抗,将他一掌劈晕,送回了东宫。6
东宫。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裴元湛脖颈酸痛,而承恩殿外重重侍卫把守。
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出去。
可看着这满屋子和萧虹玉有关的东西,裴元湛心痛如绞、心急如焚。
一日日无能为力的痛苦之下,他只能用酒麻痹自己。
裴元湛挖出后院和萧虹玉一起埋下的数十坛梨花酿、女儿红。
喝了个酩酊大醉。
一眨眼,七天过去。
裴元湛抱着萧虹玉的衣裙颓废地坐在承恩殿前的阶梯之上。
朦胧之间,他好似看到一袭红衣的萧虹玉着急地向自己跑过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虹玉已经扑进自己怀里。
“虹玉……”裴元湛颤抖着声音:“真的是你吗?”
话音落下,怀中的‘萧虹玉’顿时僵住了。
她抬起头,已然哭得梨花带雨。
“太子表哥,是我呀,我是湘云!”
闻言,裴元湛连日来的醉意都被吓退了。
他连忙推开秦湘云。
“怎么是你?你怎么能进东宫?孤不是说了,和你已经结束了吗?”
秦湘云一脸受伤。
“太子表哥,我特意去求了陛下,让我来东宫见你一面,湘云放不下你,湘云也没有打掉我们的孩子,现在虹玉嫂嫂已经走了,你我不是正好能在一起吗?”
“谁说的?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孤说了,孤此生只会有虹玉一个妻子,而且你一个二嫁之女,怎么配嫁进皇家?”
或许是失去萧虹玉太久的心痛烦闷,或许是对秦湘云死缠烂打的厌恶不满。
裴元湛说话十分不讲情面。
句句带刺,句句羞辱。
秦湘云的脸色在‘不配’两个字下变得惨白。
她攥紧手心:“表哥,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情意吗?”
“没有!”裴元湛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信!”秦湘云不管不顾地扑向他。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到!”
拉拉扯扯的两人瞬间看向门口。
只见御前大太监洪公公率先走了进来。
紧接着就是身着明黄的皇帝。
一股威压直接将秦湘云吓得跪坐在地,如抖筛糠。
皇帝皱着眉看向打扮和萧虹玉如出一辙的秦湘云,又看向脸色难看的裴元湛。
“太子,既然萧虹玉已经跟你和离,朕便将湘云郡主赐婚给你,如何?”
第12章
“湘云谢陛下隆恩!”
“儿臣不愿意。”
秦湘云和裴元湛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喜出望外,一个冷若冰霜。
裴元湛笔直地跪下来,一副如果皇帝不收回成命就去死的神情。
“儿臣答应过虹玉,在新婚之夜立下毒誓,此生只爱虹玉一人,只有虹玉一个妻子,儿臣已经鬼迷心窍做错了一次,不可能再做错第二次。”
“父皇不允许儿臣去找虹玉,那儿臣便此生不娶,等着她回来,一天不回来,儿臣就等一天,一年不回来,儿臣就等一年,儿臣此生绝不会再辜负她、背叛她!”
说完,裴元湛向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
“若父皇真要成全儿臣,就成全儿臣这个心愿吧。”
闻言,皇帝眉头紧蹙,眼中全是不认可。
“若她永远不回来,你便一直空悬太子妃之位不成?”
“是。”裴元湛掷地有声。
这时,刚刚还被天子之威压得起不了身的秦湘云猛然站了起来。
她拔出发间的金簪,厉声道:“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湘云郡主,您这是做什么?你难道是想刺杀皇上和太子不成?”
洪公公拦在皇帝面前,侍卫也挡住了裴元湛。
更有甚者,已经拔刀指向了秦湘云。
“湘云只是一个被匈奴人丢回故国的弱女子而已,哪里有那个胆子?”
秦湘云将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猛然扎进去一些。
她哽咽:“湘云的筹码只有自己和肚子里太子表哥的孩子而已。”
鲜红的雪从雪白的脖颈流下。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湘云,你腹中真的有太子的孩子?”5
皇帝示意侍卫们收起刀。
洪公公也退至一旁。
“回皇上,是。”秦湘云的声音中含着一丝颤抖。
闻言,皇帝看向蹙着眉的裴元湛。
“元湛,既然如此,那这桩婚事由不得你不愿意了,湘云一个女子,你让她大着肚子如何做人,这世间的唾沫星子还不把她淹死?”
裴元湛脸色难看至极。
秦湘云见他沉默,情绪又激动起来。
“表哥,难道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娶我吗?我知道虹玉嫂嫂已经没有你的孩子了,我肚子的孩子可是你唯一的血脉了啊,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虹玉已经流产了?”
裴元湛抓住这个蹊跷之处,不由反问。
明明自己都是看见萧虹玉留下来的书信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秦湘云一时回答不上来。
她将金簪又刺深了些:“表哥,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娶不娶我?”
“不、绝不。”裴元湛毫不犹豫。
秦湘云顿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既然如此,湘云也没什么脸面存活在这个世上了,表哥,来生再见!”
说完,她高高举起簪子,就要往喉咙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元湛拿起一旁的小酒瓶直接击中了秦湘云的手腕。
“当啷”一声。
沾血的金簪掉进雪地里。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将还想跳湖自杀的秦湘云劈晕。
“宣太医。”
看了一场闹剧的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裴元湛松了口气。
秦湘云被抬去东宫的碧云殿。
半个时辰后。
太医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皇上,太子殿下,老臣已经给郡主上了药包扎了伤处,只是有一事,老臣思来想去还是要告知皇上和太子殿下。”
“可是她腹中的孩子?”皇帝问。
“是,也不是。”太医回答。
紧接着,他跪下:“老臣刚刚给郡主把了脉,郡主脉象是紊乱了些,却是情绪激动、气急攻心所致,可依郡主的脉象来看,郡主并没有怀孕。”
话音落下,碧云殿内一片死寂。
太医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裴元湛。
他大着胆子继续说:“非但如此,因为郡主长期佩戴某种香料,她早已不可能再有孕!”
所以,秦湘云不仅欺骗了裴元湛,还欺骗了皇帝。
难怪那时她回答皇帝时声音那么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虚!
“太子,这件事朕不管了,你自己处理吧!”
被摆了一道的皇帝怒而起身,甩袖离去。
其他人也跟着离去。
一时间内,碧云殿只剩下裴元湛和昏睡的秦湘云。
裴元湛没心情守着她,转身去了自己的梧桐殿。
谁也没想到,大雪纷飞的半夜,承恩殿却燃烧起了滔天的火光。
裴元湛狂奔到承恩殿前。
只见秦湘云拿着火把,正在点燃萧虹玉留下的一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