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你可别耽误我事儿啊！”我嗓门大得很，院子里干活的几个人全都抬头朝我看。

喊完这句话，我就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坏了。可谁能想到，这句脱口而出的“老头”，竟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段缘分的开始。

事情得从1982年说起，那年我刚退伍回家。五年军营生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倒是练得精瘦结实，脑袋也比村里同龄人多了点点子。可说到底，家里穷得叮当响，爹娘全指望我退伍回来找个正式工作，好撑起这个家。

那时候听说县交通局招人，我是头一个报了名。娘一边给我收拾行李，一边念叨：“这次可得好好表现，别让人家瞧不起咱。”

我嘴上应得痛快：“放心吧娘，咱这当兵的，吃苦耐劳，肯定行！”可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咱家穷得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只能穿着退伍时发的旧军装，脚上套着一双磨得发亮的解放鞋，背个褪色的军用挎包，顶着灶台烟熏得发黄的脑袋，硬着头皮去了。

交通局的大院子宽敞得很，院子中央停着几辆灰扑扑的大卡车，边上散落着一堆破旧零件。院子里站着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穿得都挺精气神儿，个个脸上带着自信。我站在人群一角，缩着肩膀，心里不由得发怵。咱这模样，跟这些人比，怎么看都像个来修车的。

面试安排在二楼。楼梯是那种水泥浇的，踩上去咯噔咯噔响。我一脚刚迈上去，就听见一间办公室里传来几个人的笑声，声音不大，隐约听见有人说：“退伍兵吃苦倒是真吃得住，但技术活儿，怕是不行吧？”

我脚步顿了顿，心里一阵发酸。可也就是这一刻，我暗暗对自己发了狠：不行也得行，咱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轮到我面试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推开门就看见一张长条桌后头坐着几个考官，穿着中山装的、戴眼镜的都有，桌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低头看着一沓材料。

我走到桌子前，立正站好，把退伍证双手递过去。那花白头发的中年人抬头扫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你是退伍兵？”

“是！”我挺了挺腰杆，生怕显得没底气。

他点点头，又问：“你除了会吃苦，还有啥特长？”

他这么一问，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说实话，咱农村出来的，除了力气大，真没啥拿得出手的本事。可要我当场认怂，那不等于说自己白当了五年兵吗？一着急，嘴里就蹦出一句：“老头，我虽然没啥技术，但我能干啊！”

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坏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考官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那中年人一下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似的：“老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懵了。感情他是局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只觉得这回彻底没戏了。

局长盯了我片刻，没再说话。剩下的人问了几个问题，我磕磕巴巴答了，赶紧灰溜溜地出了门。

出了局的大门，我站在院子里吹了半天冷风，心里乱成一团。想着回家怎么跟娘交代，想着这工作肯定是泡汤了，眼圈儿都有点泛红。

回到家，娘正蹲在灶台边烧火，看我垂头丧气地进屋，赶紧问：“咋样啊？成了吗？”

我挤出个笑，含糊着回：“还不一定。”

娘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捅着灶火，眼里却透着一股失望。那一晚，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堵得慌，想着明天是不是该去镇上的砖厂问问工。

谁知道第二天天刚亮，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伍在家吗？交通局让你去报到！”

我一下从炕上坐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赶紧套上鞋跑出去。一看，是村里管通知的老张头，他笑眯眯地说：“傻愣着干啥，赶紧去啊！”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跑到交通局，刚进门就看见局长坐在办公室里。他抬眼看见我，摆了摆手：“小伍啊，昨天那事儿我没跟你计较。你是个直爽人，说话不中听，但我喜欢你这股子实在劲儿。先到办公室干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心里却跟做梦一样。回头想想，倒觉得这局长人还不错，虽然看着严厉，心眼却挺好。

办公室的活儿不累，就是抄抄写写、跑跑腿，跟部队的那些苦活比起来，轻松得像在养膘。可我心里却不踏实，总觉得自己干得不够好，怕被人看低。

办公室里有个女同事，叫李梅，比我大两岁，穿一身蓝色工作服，梳着两条麻花辫，模样清秀，说话挺爱逗人。她第一天见我，就笑嘻嘻地喊：“哟，‘老头’同志，帮我把这文件送到财务科呗！”

我当时还挺不好意思，低头接过文件就跑。后来熟了，她总爱拿我开玩笑，说我是局里最“特别”的人。她那性子开朗，说话做事透着股自信劲儿，跟我这种从农村来的小伙子完全不一样。

有一天，局长让我去帮忙运材料，说顺便去看看路边坏了一辆货车。我虽然不懂技术，但当兵练的就是手脚麻利，硬是跟司机折腾了半天，把车给修好了。

回来后，局长听说了这事儿，拍着桌子笑：“行啊，老头没看错你，手脚倒是挺利索的！”

我被他这一夸，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却嘟囔了一句：“局长，您还真记得‘老头’啊！”

局长瞪了我一眼，没搭理我，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后来，我跟李梅接触得多了。她这个人心细，特能看出人心里的事。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喂，你是不是还在为面试那天的事别扭？”

我愣了愣，点点头：“是啊，当时真觉着自己丢人。”

她扑哧一笑：“你呀，别老放在心上了。局长其实早就打算用你了，那天就是逗你玩儿呢！”

“啊？”我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不服气。

再后来，局里组织了一次郊游，我跟李梅顺理成章地走得更近了。那一天，我们两个人一起烧火做饭，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是闪着光。我心里直发慌，却又忍不住偷偷多看她几眼。

可好事偏偏不顺利，后来我听说局里有个小领导的侄子也在追她，家里条件好，长得也周正。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着自己根本没戏，干脆躲着她，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李梅察觉到我的冷淡后，直接跑过来堵住我：“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我支支吾吾地说：“没啥，咱俩……不合适。”

她急了，眼圈儿都红了：“你要是真不喜欢我，那就算了。可我告诉你，别人说啥我不管，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我？”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我怔怔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1983年的春天，我们结婚了。婚礼那天，局长来了，当着大家的面笑着说：“小伍啊，没想到你小子叫我一声‘老头’，还能娶到我们局里的一枝花！”

大家哄堂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啊，心里却觉得，这一切像是命运的安排。谁能想到，一句无心的“老头”，竟让我遇上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年复一年，我和李梅的日子虽平淡，却暖得像春天的炕头。偶尔她还会提起那场面试，我总是笑着回一句：“要不是那声‘老头’，哪儿来的你？”

人生哪，真是说不清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