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穷酸样，也敢来提亲？看看你那打补丁的裤子！＂会计家媳妇张桂香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戳我的心窝子。

那是1972年的夏天，我这辈子都记得那天的情景，天上飘着毛毛细雨，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媒婆刘大娘领着我去提亲，我特意穿上刚买的蓝布褂子，手里还提着一盒县城买的点心，心里美得像揣了只小兔子在蹦跶。

谁知道张桂香连个坐的机会都没给，二话不说就把我们轰了出来，那盒点心都来不及放下。

回家的路上，我低着头一言不发，脚步沉重得像绑了两块大石头。

刘大娘在旁边叹气连连：＂何苦呢，咱村里多少大姑娘，非得攀这个高枝。＂

我能说什么呢？那时候在大队砖窑厂干活，一个月工分才不到20块钱，还要贴补家里。

住的是爹留下的茅草房，墙角全是老鼠打的洞，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娘去得早，就剩我一个人照顾常年有病的爹，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

可我就是鬼迷心窍似的喜欢上了会计家的闺女李巧云，她在大队卫生所当护士，每天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扎着整齐的马尾辫，走起路来轻盈得像只蝴蝶。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1971年的深秋。那天晚上下着冷雨，我背着发高烧的李大爷去卫生所。

山路又滑又陡，我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着老人家，雨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灌。

到了卫生所，我浑身都湿透了，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鞋子里全是泥水。

巧云二话不说就帮忙安置病人，还特意给我拿了条毛巾：＂赶紧擦擦，这天气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带着蜜糖，听得我心里暖洋洋的，连衣服都不觉得冷了。

从那以后，我就跟中了邪似的，总找各种理由往卫生所跑。

帮着搬药箱，整理病历，扫地擦窗，能帮的我都帮，就为了多看她几眼。

巧云也不嫌我没文化，还教我认药品名字，讲解一些简单的医疗知识，有时还教我写字。

有一回她值夜班，我特意去挑了一担水，就为给她送杯热水喝。

那天晚上我在卫生所门口站了好久，就看着她在灯下忙碌的身影，心里甜滋滋的。

日子久了，村里人都知道我的心思，背地里议论纷纷，说得可难听了。

有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说我是自不量力，还有人说我是存心给会计家添堵。

刘大娘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帮我说媒：＂巧云姑娘人品是没得说，就是人家条件摆在那儿，你得有些准备才成啊。＂

我开始拼命干活，白天在砖窑厂，晚上去帮人家挑水，修水圳，有时还去帮人家打夜工。

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磨破，有时干活的时候手上沾了石灰，疼得直掉眼泪。

可只要想到巧云，心里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感觉不到累。

整整攒了一个多月，才凑够50块钱，特意去县城置办了一身新衣裳，还买了那盒点心。

那天提亲失败后，我差点就放弃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第二天一早，巧云却来找我了，她站在我家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外，脸上带着坚定的神情。

＂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别往心里去。你要是真有心思，就得让我妈看到你的本事。＂

巧云的话给了我勇气，我开始主动找会计爷爷学习记账。

每天天不亮就去砖窑厂，晚上借着豆大的油灯光看书学字，手指都磨出了茧子。

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就往脸上扑凉水，饿了就啃几口干馍，有时候饿得胃疼也不敢吭声。

村里人都说我魔怔了，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段日子，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衣服穿在身上像挂在竹竿上似的。

巧云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常常偷偷给我送些包子，馒头，有时还特意煮了鸡蛋。

＂你得好好吃饭，不然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她总是这样说。

1973年冬天，我终于当上了砖窑厂的正式会计，账目算得又快又准，字也写得工工整整。

那段时间，我连做梦都在算账，生怕出一点差错。

第二年春天，我又一次让刘大娘去提亲，这回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张桂香没直接赶人，但脸色还是不好看：＂就是会记个账，也还配不上我闺女。我闺女可是高中毕业的，你连初中都没上过。＂

正说着，巧云突然从里屋出来，脸都气红了：＂妈，你别总拿学历说事。这些年，他帮了多少困难的乡亲，您心里不清楚吗？＂

＂去年李大爷半夜犯病，是他背着送医院的。前年王婶家地里积水，也是他带头帮忙排的。他现在不但会记账，还自学认了不少医书，懂得比很多人都多。＂

张桂香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后悔就成。＂

1975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摆了几桌农家饭。

巧云穿着一件红棉袄，笑得比春天的桃花还灿烂，我看得都有些痴了。

新房是我自己动手盖的，虽然简陋，但被我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还特意糊了张报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砖窑厂当上了副厂长，又考上了夜校。

巧云在卫生所干得也出色，当上了卫生所的负责人。

每天下班，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说说笑笑，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1978年，我们有了儿子，取名叫志强，寓意要像他爹一样，有志气，有心气。

张桂香老人天天来帮我们带娃，把小孙子当宝贝似的疼。

有一天，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以前是我太势利了，闺女真没看错人。＂

我只是笑笑，心里暖暖的，知道自己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

现在我常跟年轻人说：＂人这辈子，不怕起点低，就怕心气儿低。只要有志气，砖头也能垒出高楼来。＂

那年的茅草屋早就变成了砖瓦房，可我和巧云的心却一直没变，依然像当初那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