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世间美好与你扑面而来(完结)

小棉花故事会呀 2024-11-05 11:03:22

周一晨会,不早不晚地卡着领导开口的时间点,我的手机在桌子上接连震动。

领导看了我一眼。我也仍然看着他,淡定地伸手拿过手机,关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我瞟到了那个名字:赵贱。

这下没法淡定了。鬼知道我的脸为什么忽然就红了。红得滚烫,红得持久,红得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领导又看了我一眼。这次我不看他了,我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在翻文件。

赵贱本名赵纪安,因为当年他爸给他取名取得敷衍,所以现在叫他的名字就得清晰缓慢地吐字。

大约四年前,我第一次因为这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赵纪安还不是我的卧底。

那时候我们虽然年轻气盛,却很幼稚,他伸手攥住了我后颈处的T恤,他微微扬起脸,别说,下颌处的弧线还挺好看,他说:“郑芸芸你是不是想死?”

四年后的今天,我从会议室里出来,一张一张翻看着他发给我的照片,我的想法只有一个:我想咬死他,没别的。

他发的是我的照片,偷拍的。我看着那些照片,脸颊滚烫,手脚冰凉,我气得打字的手都哆嗦了,“我要报警,我要告你!”

他胆敢用语音回复,声音里带着笑:“去哪里告?我又没敲诈你。再说了,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恋人间的小情趣。”

我恼火:“赵纪安,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他还笑:“你说呢?你不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过了?”

我语塞。好吧,我承认,自从那一夜之后,他的声音好像顺着我的耳朵眼儿钻进了我的大脑里,那种心酥腿软的感觉就不作赘述了。

因此作为他的雇主和上线,我拒绝他的见面和通话请求已经一周多了。

是的,我们仍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怪就怪血气太方刚了!

赵纪安还在说:“你别不跟我见面啊,我还有事情跟你汇报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风筝和飘萍。”

什么破比喻!我忍不住嘴角上翘,给他打字:“把照片删了!”

“见面就删!见不见?”

我在编辑框里输入了一个“贱”,又默默删除,怂巴巴地回复:“见!”

他满意了,声音温软带笑:“乖!”

我可去你的吧!

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赵纪安,是因为他和他的女朋友吵架,据说吵得都快分了。他的一个朋友刚好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我们这几个人纯粹是闲得,才会想要去给他们当和事佬。

他们吵架的原因,是女朋友提起他们刚恋爱时的一次相约逃课,她说是下午的第二节课,他非说是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

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我忍不住劝:“哪节课不重要吧?你们记得哪天表白、哪天牵手不就好了?”

女朋友一下子就哭了。果然言多必失,我反应过来,赶忙找补:“其实也不重要啦!”

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我还指了指室友的男朋友:“不信你问他,他肯定也记不住!”

我可没想到这货正埋头吃着灌汤包,既注意力涣散,又生怕被女朋友揍,居然飞快地反驳:“我记得住!”

他说着,就烫嘴似地吐出了两个日期。

赵纪安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郑芸芸,你能闭嘴了吗?”

我的天,他还记得我叫郑芸芸!后来听说他们分手了,我真怕被他追杀。

再后来,因为一众共同好友,我和赵纪安时常会在聚会上见面,久了就也成了朋友——就是他会揪着我后颈的T恤,问我“是不是想死”的那种朋友。

有一次他问我:“你怎么没有男朋友啊?”

我正在喝汽水,碳酸泡沫在鼓起的嘴巴里沙啦啦响,过了一会儿才半真半假地回答:“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是个富二代,以后要回老家继承家产的。”

赵纪安笑点低,显得好没见识。他笑得喉结直抖,还用手里的啤酒杯碰了碰我的汽水瓶,他说:“我有点好奇,想看看你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模样!”

我笑了笑,“那你别着急,他腿短,走得慢!”

赵纪安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所以你看,不谈恋爱多好,大家都很轻松,都很快乐。

一年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优秀的职业经理人,请他推荐给我。

赵纪安一下子就笑了:“优秀的经理人?我啊!”

行吧,我承认他优秀,不然我也不会问他。

我爸有三家餐厅,因为前几年生意不错,在一些人的怂恿下,他注册了餐饮集团,试图更现代更正规,结果适得其反,搞得一团糟。

老爸很上火,我那个只比我大八岁的后妈也很上火,这两把火眼瞅着就从餐厅烧到了后院。

这事儿我不能不管,但我好像也不能亲自去管,否则在我后妈那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更何况我只会吃,哪里会经营餐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爸唉声叹气,他说他把遗产都分配好了,我和后妈一人一半。

这话成功地把我气笑了:“您不过是血压升高和肝火旺盛导致的头痛头晕,至于吗?”

“太至于了。”我爸叹着气,“你们俩现在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如果我突然一伸腿儿走了,看不变成两只母老虎才怪!”

我嬉皮笑脸地努力调节气氛:“咦,我已经不小心把虎头虎脑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这是我亲爸,从小护着我、宠着我,我受不了听他说这样的话。我转过脸,故作轻松地打趣:“你可放心吧,老爸!餐厅照这么亏下去,我也就只能继承债务了!”

我爸笑起来,他在输液,用空着的那只手抓起一个苹果想要打我。

请职业经理人的建议是我提的,我爸一下子就同意了。他想保全他的餐厅,也想保全他的婚姻。他反复叮嘱我:“这个人一定要业务能力强,要可靠!”

赵纪安业务能力强吗?当然。

赵纪安可靠吗?咳咳!

我确定我最初真的没想到赵纪安会亲自过来。

在一年前的那通电话里,我跟他开玩笑:“我们家是个小池塘,养不下你这大鳄,你帮我推荐个师兄弟就行。要业务能力强,人品可靠,长得好看些。”

“要求还挺多!”赵纪安笑起来,他说:“郑芸芸,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先过去帮你管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回想起来,心里的某些种子就是在那一刻落地生根,之后枝繁叶茂的。

我应了:“那我们见面说吧?”

我五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我妈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而我爸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我留下。

之后他单身了很多年,直到我出去读大学的那年夏天,他才把我的后妈带回了家。后妈表现得小心翼翼、热情讨好,我也只能装作懂事乖巧。

我爸很满意,他悄悄地跟我说,他这辈子都只会有我这一个孩子,他让我放心。

他说我终其一生都会拥有完整的父爱,他让我毕业之后就回来,在他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就是我老爸。我当然在乎钱,但我更在乎他的后半生是不是开心幸福。

工作之后,我每周回家一次,很少过问餐厅的生意,赚来的钱也足够自己开销。我尽量让自己在家里的存在显得透明丝滑。

但这次看着老爸和后妈吵架,我觉得很害怕。不厚道地说,他们俩的气质和状态看上去就像两代人,我心疼我爸,我担心他。

我和赵纪安坐在江边的观景亭里,我跟他说完了上述这些话之后,他看了我好一会儿,问:“你怀疑你后妈?”

“也不是。”我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就是担心。”

我那个不安分的想法就在这个时候噌噌地冒出来,我向他凑近了一些,低声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赵纪安看着我,嫌弃地将身子后撤:“所以你要找个好看的?试探你后妈?你好龌龊啊!”

“不是!”我拍了他一巴掌,抓着他的衣袖把他揪了回来:“我不方便频繁过问餐厅里的事情,我们俩也没必要显得很熟,但你能不能……”

“懂了。”他笑了:“不就是给你做个卧底吗?刚才可吓死我了!”

“算是吧。”我对他的善解人意很满意,“我小姨……哦,我后妈,她也不容易,她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只要她不算计我爸,不在我爸头上植树种草,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赵纪安看了我一眼:“还是少点儿自我感动吧。她没有孩子,说不定只是自己不想要。”

这话委实有些不好听,但我由此发现这位盟友似乎很靠得住。

他还再接再厉地表达了诚意,他说:“你放心,我会尽力。”

半年后,餐厅的生意大有起色,我忍不住频繁地偷偷给赵纪安竖大拇指,这让他有点儿飘,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渐渐显露出不太正经的走向。

我老爸很开心,他本来就爱热闹,时常组织扩大范围的家宴,而如今的范围之大,连赵纪安也堪堪在座。

半年来,在旁人看来,我和赵纪安没有单独见过面,我也不常去餐厅,与他碰见的次数少之又少——至于我们是怎样接头的,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我生怕被我后妈看出赵纪安身上负有另一重使命,毕竟她和我老爸的关系现在看起来挺亲热的。

我和赵纪安之间隔着三个座位。我给他发了条微信:“你别跟我说话,别看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手机查看消息,然后利落地放下了。他没回复我。

隔一会儿,他将一道菜停在了我的面前,他说:“郑芸芸,你尝尝这道新菜。”

呃!这菜好眼熟。

没记错的话,我昨晚刚吃过。给我做菜的那位假大厨说:“这是餐厅刚开发的新菜,我稍微改良了一下,在家里还是别吃得那么浓油赤酱的了……”

此刻,我假惺惺地笑了:“谢谢!”

坐在我们中间的一位长辈像是发现了什么,也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对保媒拉纤感兴趣,她说:“要不要换下位置,让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啊?”

“不用啦!”我讪讪:“其实我们也不年轻了……”

长辈从善如流地说:“那更要抓紧时间啊!”

长辈们好像很擅长使用“抓紧”这个词语,比如抓紧时间结婚,抓紧时间要个孩子。

我捏筷子的手都要僵了。好在赵纪安笑了,他接话道:“阿姨,您别客气,其实我和郑芸芸只是认识而已,不怎么熟!”

阿姨锲而不舍:“抓紧时间多聊聊不就熟了?”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抓?我低头解锁手机,回避尴尬对话的时间段里,刚好把工作群里的文件看了一遍。

相信我,有时候闭嘴,对人对己都是一种善举。

然而赵纪安有些不满,具体表现就是他跟我老爸提了辞职。

我老爸真诚地挽留了他,具体措施就是涨工资。老爸还用了一个缓兵之计,他捏着眉心,说:“小赵啊,我今天喝多了,咱们明天再谈,好不好?”

赵纪安答应了。他前脚出门,我爸后脚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芸芸,小赵要走,你得把他给我留下啊!”

“我……怎么留?”

“怎么留……”我老爸略作沉吟,开始不讲理:“他不是你请回来的吗?你俩不是校友吗?我哪知道你怎么留?”

他居然还耍赖:“我不管!闺女,反正他现在要是撂挑子走了,我这血压还得升高!”

我忍不住发笑,打趣:“老爸,你得自立啊!”

这个帅老头还在耍赖:“你先帮我这个忙,老爸以后再自立!”

我还能说什么?我给赵纪安发了条微信:“方便吗?我上去了?”

是的没错,他就住在我的楼上。当初他答应过来帮忙时,我为了表达合作诚意,也为了让他节省时间精力,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包办了他的一应生活小事。

巧合的是,当时我正盘算着帮他租房子,一抬头就看见了单元门上新贴的招租启示,上面的胶水都还没干透。

隔了一会儿,赵纪安才回复:“我还没回去。你先别睡,等我。”

这话说得……怎么说呢,不能细品。

赵纪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了。我给他开门,语气里不无抱怨:“你怎么这么晚啊,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抬手没轻没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谁不上班?你以为给你家扛活容易啊?”

我关好门,跟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我爸说要给你涨工资。哎,你少要点!”

赵纪安回头看着我笑,他说:“你是不是有点儿缺心眼啊?”

“咋了?啥意思?”我随口问,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他皱了皱眉,“我不爱喝这个!”

“已经很晚了,大兄弟!你只能喝这个!”

他讨价还价:“那你给我加勺蜂蜜?”

行吧,真没办法。我再次把水杯递给他,这回他满意了,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坐下来,问他:“你说说看,我怎么缺心眼儿了?”

他喝了两口蜂蜜水,就将脑袋仰靠在沙发上,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还伸开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茶几上,他拖长了音调,“老公挣钱给老婆花,你自己悟。”

“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赚我老爸的钱吧?”

他还靠在沙发上,却快速地转脸看我,目光里噙满了得逞的笑意。真幼稚!

我白了他一眼,没出息地再次脸红,“我口误,我重说?”

“不用了,你的意思我都懂!”

他抬手呼噜了一下我的脑袋,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你呀,脸皮越来越薄,嘴巴越来越硬!”

我不反驳,识趣地闭麦了。

他拉扯了一下我的手腕,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头疼,帮我按按?”

我皱了皱眉,很想问他:你脸这么大吗?

他不看我了。他扭过脑袋,闭上了眼睛,“你不想让我走,是不是?”

行吧。居然敢威胁我,你等着。

我站在他身后,手指在他的额头上一触即离。他的额头有点儿烫,好像却也不是发烧的热度,我忍不住抬手试了试自己脑袋上的温度。

他倏地睁眼,轻声问:“你干嘛?”

“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喝酒了就这样,你以后就习惯了。”

我这一向倒是习惯了他占些言语上的便宜。

我给他按着太阳穴,“中午我见你也没喝多少酒啊,怎么酒劲还没过?”

“刚才不是又喝了嘛!”他低声说:“有一桌客人是你爸的熟人,有个人说是你二舅,有个人说是你六叔,我可真是服了。你爸中午已经喝得不少了,我见他推不掉,只好代劳了。”

小时候我见惯了那种场面。他这样一说,我的鼻腔里就灌满了烟酒饭菜混合的复杂气息。

“对不起啊。”我轻声说:“我爸当年就是这样慢慢把餐厅做到现在的,我一直都记得他迎来送往的样子,说谦卑都是好听的……

真的,想起来我心里都挺难受的。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身体也折腾得够呛。赵纪安,以后能少喝,你也尽量少喝,最好能不喝就不喝吧。”

“嗯。”他应了一声:“你后妈那人虽然擅长瞎指挥,但没什么坏心。不过她撒起娇来,你爸确实受不住……”

我捶了一下他的肩:“别瞎说!”

赵纪安笑了,“你放心。就算以后我离开了,也会再给你爸找一个可靠的助手。”

我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暂时不会走的,对吗?我爸希望你能留下来。”

“那你呢?”

“我也是!”

“嗯,知道了。”

“谢谢你,赵纪安。”

我俯视着他的脸,他的眉毛和眼睛,鼻梁和嘴唇,直到下巴和喉结,以及衬衫衣领下半掩半露的锁骨。

我收回了视线。等我再想开口时,发现他睡着了。

我好几次都想把他推醒,可是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了,却又于心不忍。

后来,我狠心地将一条毛巾被盖在他身上,自己潇洒地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沙发上的那个人不见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家。

又过了半年,赵纪安再次提出了辞职。

这半年我过得实在顺心快乐,已经快要忘了某人每隔半年就想撂挑子的残酷现实。

赵纪安这一回似乎铁了心了,他还把他的一位学弟介绍给了我老爸。

我很生气、很无语、很绝望,觉得天都要塌了。

事发当天——没错,就是事发当天。赵纪安有了接班人,悠悠闲闲地太阳老高就下班回家了。我回去时,就看见他穿着家居服,一边听着歌一边在厨房里煲汤的身影。

是的,我们俩现在连对方的家门钥匙都有了。我已经这么信任他了,可是他要走!

他跟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还唱错了歌词:世间美好与你扑面而来……

我忽然有些气笑不得,又有些心软。老天啊!他这个人,可让我怎么办!

我不跟他说话,也不抬眼看他,但他做的饭我还是要吃的。

大概是在我爸身边呆久了,我觉得他摇头叹息的样子和我爸神似。

饭后收拾好了厨房,他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又把我气到了,我可真是不讲理,可我即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仍对自己无能为力。

赵纪安再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还坐在阳台上发呆,身后通往客厅的那扇门半开着,切割出半明半暗的光影。

“怎么还不睡?”他站在我身后,“我们谈谈,好吗?”

我摇摇头。我抱着膝盖,将脑袋抵在了膝头上。

“你怎么那么倔啊?”他俯下身来抱住了我,他说:“你别这样,天又没塌。”

在他的温度里,我才发现自己全身冰凉,小臂上已经涌满了鸡皮疙瘩。他的气息和温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回抱了他。

天要塌就让它塌了吧。我还惹事地问了他一句废话:“我就这么倔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立刻用唇舌堵住了我的嘴。他的胸膛滚烫,安心又熨帖。我已经跟他赌气好几天了,我累了,想认栽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问:“你不想让我走,为什么不开口挽留我?你试试看啊!”

我不想回答。我把脸颊紧紧贴住了他的脸颊,于是他又吻住了我。

我们拥抱着,磕磕绊绊地离开了阳台。我光着脚,地板有些凉,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我昏头昏脑地把脑袋撞在了半开着的玻璃门上,他轻笑了一声,声音柔软得不像话:“摸摸头,疼不疼?”

后来我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回去洗澡了。”

“你果然是有预谋的。”

他笑:“预谋已久……”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醒了。身边的男人睡得正香,被子也不好好盖,大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清晨明亮的天光里,我觉得眼睛要瞎了,赶忙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我蹑手蹑脚地起身,抱着洗漱用品和要换的衣服,穿着睡衣跑去了他在楼上的房间。

之后的一周,我没有跟他见面。

于是再个周一的晨会上,我就收到了他发来的照片。

其实我完全不担心那些照片,在看到自己难得一见的形象时,我的气恼不过源自于没脸了,又混合着我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我将自己的脾气大、不讲理和小家子气表现得一览无余。

当然了,还有我对他的依赖和不舍。

快下班时,我给赵纪安发了条微信:“接我。”

他回:“已经到了。”

一个想念的、喜欢的,刚刚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当靠近他的身侧五米时,已经有了那种目光没处放的欢喜羞涩和紧张压迫。

在车里,他探身过来抱我,还拍了拍我的头,他说:“好了,不生气了。”

我吸了吸鼻子,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他叹气,“你这样闹脾气的话,我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所以我到底要不要继续闹脾气?事实上我已经忍不住想要展现我难得一见的柔情似水的一面了……

我很头疼。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其实我明白,他执意离开我老爸的餐厅,是因为很多熟人已经默认他是我家的未来女婿了,可是他有自己的职业追求,而且他也不想因为我们俩的关系,影响我老爸和我后妈之间的关系。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绕,但事实就是这样,就算我后妈目前心无芥蒂,也难保外面没有流言蜚语。

只要我后妈对我老爸是真心实意的,他们的钱,随他们折腾,我可以一分都不要。

这里是十八线小城,尽管我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生活得安逸快乐,但赵纪安不一样,他来自一线城市。

他在这里连一份满意的工作都不太好找,我怎么挽留他?我开不了口。

可是,难道我要跟他走吗?我也不想走。

在车上,他问我:“去哪儿?”

“回家。”

我哪里都不想去,任何地方对我都没有吸引力。我只想回家,我想抱着他,我想哭,想笑,想和以前那样,和他说很多很多废话。

一进门,我就转身抱住了他。他笑话我:“这么着急?解锁新技能了?”

行吧,你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有理!

他轻咬我的耳朵:“等会儿,我先把房门关上……”

关不关门也没啥用,我的手机在背包里声嘶力竭地叫。

我领导。他说:“你跑得倒挺快,没看群消息吗?回来开会!”

我领导,高岭。就是高岭之花的那个“高岭”。这个杀千刀的,他带着我们四个人,居然把会开到了夜里十点。

大家好不容易意见统一、敲定了细节,他提议要请我们吃夜宵。

我腹诽:吃什么吃,吃云南白药都修复不了我心里的创伤。

“吃什么夜宵啊,再不回去,我老婆给我吃闭门羹是真的!”男同事直言,大家都笑。

我看了看手机。好吧,居然一条消息都没有。回想一下,刚才他送我过来时好像脸色就不太好……

都这么晚了,他居然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接?

行吧,都是快走的人了。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和同事们一起下楼时,高岭问我:“你怎么走?我顺路载你?”

是真的顺路,这不是杜撰。我笑了笑,“好啊。”

赵纪安,让你不管我!

路上,我和高岭还在继续谈论刚才会议上的内容。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向来新奇大胆,处理问题也总是利落果断,让我由衷地心生佩服。

很快就到了我家小区门口,高岭却做出了一副有话想说、又不太好说的样子。

我的手指抠在车门把手上,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打算明天给我放假?”

“别做梦了。”高岭笑了,“明天咱们得出差,五点出发,你别又忘了!”

我应着,打开车门,一只脚都落在地上了,他叫了我一声,我只好又把脚缩回来了。

高岭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再抬眼时,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打算毅然赴死,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调动一下工作?”

我怔住了:“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有机会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

我再问:“为什么?”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会留意着,给你换一个待遇好,压力没那么大的工作岗位。”

我真心觉得,一旦离开办公室,我们俩的语言体系就像两条笔直的公路,不知道哪里才是交汇。

我第三次发问:“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为什么?是我的工作让你不满意吗?”

“不是啦!”高岭脸上的毅然神色终于有了一线松动,他说:“我是觉得两个人想要发展一下关系的话,还是别在一个部门比较好。今早开会时看见你的脸那么红,我差点忘了下句话想要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妥妥的误会啊!回想起今早脸红的原因,我还能再脸红一波。

我诚实地跟他说:“其实我有男朋友。这几天我们俩在闹别扭,我心里有点乱。”

高岭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时间线。大概从我找上赵纪安的那天开始,我就没安好心,而他同样不怀好意。因此,我索性回答:“一年了。”

高岭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又不是大明星,藏那么深干嘛?”

我摊摊手,这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也不足为外人道,但我好像用错了词语,我说:“一言难尽。”

他点点头,一副悟了的表情,他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赶忙摆手:“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一辆车开着雪亮的大灯险险地擦车而过,高岭吓了一跳,“醉鬼啊?”

我看着那辆车的车尾,自闭了。

赵纪安走了,没有跟我告别。

我出差三天半,回来时,发现他只有出远门才拎着的小旅行箱不见了。

就这样吧,我能怎么办。我一冲动,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全删了。可是,看着他留在衣柜里的换季衣服,还有房间里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我没出息地又把他添加回来了。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联系我,请我帮忙将他的东西寄过去?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老爸提起了赵纪安,我顿时觉得嘴里的水晶肘子不香了。

据我老爸说,赵纪安临走前跟他见过面。他说他那天晚上一直等在我们单位楼下,可是我下楼的时候却脚步没停地上了高岭的车。后来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也没下车……

看吧,两人之间如果连信任都没有,还有什么必要在一起。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努力平静着情绪,菜盘里的鹌鹑蛋却怎么都夹不上来。我小姨好贴心,她顺手就给我拿了一把勺子。

老爸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闺女啊,你也不能太自私,你心疼老爸,可人家也有父母啊,咱家这种小城市,又离得这么远……”

我打断老爸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那我跟他走吧?”

老爸的眼神啊,不能细述。他低头数着碗里的米粒,好一会儿才说:“可是你的工作也挺好的……”

“算了,工作算个屁啊!”老爸轻易地就把自己的论点推翻了,他挥了挥手,毅然决然地说:“走吧!”

我忍不住笑了,我老爸真可爱。

我继续对付着水晶肘子,觉得我小姨的厨艺水平有些下滑了,不然我怎么味同嚼蜡?

“我不走。”我抬手搂住了老爸的肩膀:“我就自私了,怎么地吧?我就不信了,走了王屠夫,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粗鲁。”老爸抖掉了我的手,低着头嘟哝:“你的手脏不脏啊?”

可是我好难过啊。我不想让赵纪安误会我,分手就好好地分,不行吗?

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十分想,非常想,抑制不住地想。

10

我给赵纪安打了个电话,一本正经地说:“夏天快要过完了,你的衣柜里还有一些换季衣服,我给你寄过去吧?”

赵纪安笑了笑:“现在不是才七月份吗?”

行吧。我继续:“房租快到期了,我要退房了。”

“不是九月份到期吗?”他说:“郑芸芸,你那么着急把我扫地出门吗?”

就他这个理解力,我可真是无语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

知错就改,我重来:“十一天了,赵纪安,你好歹也该跟我报个平安吧?”

他可真是得寸进尺,他说:“十一天了,郑芸芸,你好歹也该跟我解释一下吧?”

“你真的需要解释吗?”

“我需要的不是解释,是你的态度。”

我不想再用迂回战术了,绕来绕去的好累!我要直球进攻,我的语速很快,生怕一旦停顿就没了勇气:“赵纪安,你不在的这些天,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开心,我很想你!”

他笑起来,“你能不能慢点说话?好好叫我!”

我再次老脸一红,不由得扭捏:“你的名字确实不太好叫!”

“那就叫老公吧?试试看能不能咬了舌头。”

这……我也没有心理准备啊!估计他也没做好准备,于是蹩脚的调情就这样浅尝辄止了。

“再过个三五天就回去了。”他说:“郑芸芸,再让我看见你和同事在一起磨磨叽叽,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答应了,态度无比之好。因为对我来说,他这句话的有效价值基本存在于前半句。

“还天天坐在一个办公室,眉来眼去的,我想想就生气!”

“眉什么来,眼什么去,瞎说!”

“我是把车停得有点远了,你不会找找?不会打电话?走得那叫一个快!”

我继续示弱:“我错了,错了错了!行吗?”

他的声音里有了笑意,“行吧。受不了你!”

“那你还回来吗?”

“受不了,所以才得回来啊!”他说:“你的天线是不是掉了,怎么总接收不到我的信号?”

接下来的几天,他可没少损我,大逞口舌之快。不过没关系,他不就是想要我的态度吗?我给。只是,我一直忍着没问他对于未来的打算。

不过我也想开了,未来是什么,不过是脚下的每一步路。我目光短浅,看不到远方,只好努力把握当下。

赵纪安回来的那天下午,阴天,办公室里亮着灯。又是周一,我忙得连手机消息提醒也没听见。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发来的微信:“我到了。”

我的眼眶一热:“正常下班,你接我。”

“我在楼下。”

“那你把车停得显眼一些,我的眼睛是用来喘气儿的。”

“没地儿停。我站得显眼点儿,行吗?”

“那你做好被扑倒的准备了吗?”

“……天还没黑,你矜持点!”

想哪儿去了!又过度解读,我说的是字面意思,好不好?

那天,在回家路上,他问我:“你要不要先查看一下工作群消息?”

我笑:“查看过了。”

“确定?”

“确定!”

那天,他告诉我,他在邻市找了一份工作,他问:“车程一小时四十分钟,行吗?”

一个企业集团,业务规模当然远非我家餐厅可比,何况他不喜欢经营餐厅,我也不喜欢。

他已经努力做到兼顾了,除了抱紧他,我还能说什么?

幸福这件事啊,如果你想要长久地拥有它,不但需要一点儿好运气,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分寸感和感恩之心。

对了,是时候说说照片的事儿了。

不是不可描述的那一种啦!全是我的丑照,来自他捕捉的许多个瞬间。

吃饭被烫到时的龇牙歪嘴翻白眼、被段子笑得面目模糊、跳过雨天水洼时的小短腿儿、被烤箱里的鸡蛋爆炸声吓得缩着脖子尽显猥琐,以及躺在沙发上不小心睡着了,头发糊了满脸活像一只鬼……

我问他为什么要拍这些破玩意儿,他的回答成功地让我再次闭麦了。

他说:“我倒是想拍点儿劲爆的,问题是我忙着呢,腾不出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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