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牛的“牛作家”很多,这是写农村题材作家的必备基本功。
比如,在中国连环画界,贺友直绘制的《山乡巨变》可以称作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贺友直的笔下,牛是画幅里的一个无处不在的存在。而小说里围绕卖牛而发生的激烈冲突,也是小说中揭示农村大波微澜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注意一下,贺友直画牛,可是神态万千,栩栩如生,没有相同的造影。
而周立波创作的第一篇小说就是《牛》。
笔者非常喜欢周立波小说《暴风骤雨》在描写上的干净利落,一直将其作为效仿与学习的语言大师,曾经买过一本《周立波文集》,其中第二卷中就收有他的《牛》。
那时候的周立波,还带有初出茅庐的学生气,个人感觉,那时候的周立波的风格,更接近于沈从文,语言带着湘派作家似乎是源自于地域特征而濡染上的连绵千里、悠长丰润的语言风格,这是初学写作者最喜欢的文体,因为只有通过最初的这样的语言锤炼手段,把语言训练得如同“绕指柔”,才能在日后的写作中,删繁就简,提高语言的适配性与掌控力。
可见,开始自己文学起步的周立波,是以《牛》为开篇找到了他的描写农村生活空间与物象的起点。
而在我们的语文课本里,也有多篇与“牛”相关的课文出现。
如出自峻青之手的《老水牛爷爷》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篇。
还有一篇《饲养员赵大叔》也写得乡土味十足,它的作者是著名的山药蛋派作家马烽。
新一代作家里,莫言近乎是唯一一个敢于与周立波用同样的题目去尝试描写农村中最常见的牲畜的一位作家。
自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一度时期掀起将他的作品收入语文教材中的声浪。当时普遍的观点,认为他最适合收入教材的作品是《透明的红萝卜》。
首发《透明的红萝卜》的刊物
《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第一篇引起文坛轰动的作品,在莫言的创作经历中,有着重要的转折点式的地位。
但《透明的红萝卜》里的性意识,却是这篇小说进入教材的最大的一个阻碍。标题里的“红萝卜”意象,其实对照小说里的描写,实际上暗示着男孩的性觉醒,“萝卜”这个喻体,我们不必说透,也知道它是暗示着男性的什么器官。
而在小说里,我们的确看到了在梦幻中,男孩的红萝卜在现实生活的强烈压抑之下,释放于潜意识的时空中。
《透明的红萝卜》也建基于这个意象,构造了一个男孩,在对成年女孩的那种可望不可及的痛苦仰望中而导致的心理扭曲与仇恨滋长。
实际上,小说反映了一个敏感少年,在得不到他的心爱的东西之后所萌生的破坏欲。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部小说更象是莫言对自己创作的一种定性与图示。
所以,《透明的红萝卜》看起来篇幅不长,写的也是少年,似乎能够被纳入语文教材,但实际上小说里的那种扭曲的性意识与其相应的破坏欲,都很难符合语文教材中所需要的主流价值观体系。
这也是多年来《透明的红萝卜》进入教材风声大、雨点小而终至未果的原因。
不过,莫言有一篇短篇作品《牛》却堪称绝唱。
小说也是通过少年的视角,描写一头被阉割的牛,怎样在一路上饱受折磨,从中可以看出,莫言超强的叙事功能。
因为整个小说基本没有什么情节,完全是靠作者的步步为营的摹写功能,支撑着故事的递进与发展,而这种描写,也相当的丝丝入扣,令零进度的故事,荡漾着险象环生,吸人眼球。
这样的描写功力,在当代作家中已经相当稀缺了。比如受到一众热捧的《白鹿原》,几乎看不到递进式的场面描写,完全是作者在进行包揽一切的综述,注意,不是叙述,而是综述。书中的一个场景的描写,不会超过两页。
因此,从短篇小说技巧来看,莫言写的《牛》,的确很“牛”。
引发笔者这一番联想的是近日有一位网友询问有一篇老课文《老牛》的作者是谁?是不是秦牧?
我查了一下,《老牛》首次出现在教科书中是在文革后出版的第一套人教版教材中:《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第八册》。
这篇课文娓娓道来,笔触细腻,描写的牛,给人似曾相识之感,最初的判断,课文的作者应该是中国人。
再深入地查了一下,在教材的辅导书中,称这篇课文的作者叫:潘林。还有教辅书称他为潘林同志,还有叫潘琳的,似乎是一个女作者。
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作者啊。于是,进一步作了搜索,惊讶地发现,在茅盾的译作中,看到了这篇文章的出版,原来作者是保加利亚的潘林。
这个潘林是何许人也?
用潘林在保加利亚的作者队伍里搜索,只能搜索到出现在民国时期的出版物中,说明潘林应该是一个早期的译名。
这样找到了潘林的英文译音:Elin Pelin。
然后用这个译名再搜索,就找到了通用的译名:埃林·彼林。
茅盾的《老牛》译文,最早刊登在《文学周报》1926年第234期。
之后,由叶圣陶主编的《开明新编国文读本甲种本》曾收入这篇文章。此书大致出版于1947年,近年来,还曾重新翻印过。
1980年,《老牛》被文革后第一套教材《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第八册》收入课文,作了较大程度的删节,原文中由茅盾翻译的译本里的民国句式,都进行了最大可能的改写,看起来很像是一位中国的乡土作家所写的作品了。
埃林·彼林的作品不算太多,1980年6月,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埃林·彼林选集》,其中也收入了《老牛》,这个译本是由陈文筼、魏振东翻译的,相比于茅盾译于1926年的版本,现行的版本更为流畅。
《老牛》在之后的人教版出版的《五年制小学课本》里,也收录在第8册。以后逐渐淡出了语文课本,根本原因,还是这篇课文写的是农村生活,对于学生来说,应该缺乏共情感,所以大多数学生对此课印象不深。
不过,仔细咀嚼《老牛》的文本与语句,我们今天不得不惊叹,一位保加利亚的作家,在对农村生活的描写中所体现出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甚至超过了我们中国作家的感受。
埃林·彼林像
我们很多作家写过“牛”,但能像保加利亚作家写出牛的那种触及心灵的人兽情深的哀惋情怀的作家并不是很多。而莫言,显然站在他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潮讯之后的更为先锋的位置,而刀刀见肉地写出了人与畜牲之间的折磨与伤害所抵达的对心灵的撞击,写出了他的新意,在这一点上,莫言与保加利亚作家对同一个牲畜的描写,更能找出立意与定调的相近。
呸!
莫言就是畜牲!
把它的书只留给你女儿读就行了